远婚

2014-10-20 09:12张纯汉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14年10期
关键词:名茶光棍大伙

张纯汉

自从箍桶匠盛金成当选村委主任并发动父老乡亲修通了盘山公路后,天姥县最贫穷的外婆湾就像一扇长期封闭着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似的,好事不停地涌来:山里的土特产在城里卖疯了,“光棍”林生娶到了一位远道来的傣族媳妇。姑娘名叫朝珍,来自云南某地,艺校中专毕业,长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身材婀娜多姿,是盛金成做的媒。

婚礼刚刚开始,新郎林生拉着新娘朝珍的手,端着满满的两杯酒双双来到了阿三叔老母亲的面前,林生向阿三叔的老母亲鞠了一个躬说:“阿婆,通车典礼那天借您的吉言,让我娶到了称心如意的媳妇。所以啊,今天这第一杯酒,就要敬您老啦!来,满上!”一旁的朝珍便立即接上话来:“来,阿婆,祝您长命百岁!”阿婆连忙说:“好!好!我阿婆呀,祝你们夫妻恩恩爱爱,白头到老!”顿时,现场爆发出了一片热烈的掌声和欢笑声。这时,阿婆又夸奖起朝珍来了:“你看哪!介好看的一个人哪!你看这身材、这衣着,多婀丝、多齐整哪,啧!啧!林生这伢儿真有福气,外婆湾的后生真有福气哪!”说得朝珍脸上泛起了红晕。

林生又突然想起似的,对朝珍说:“嗳,来来来,朝珍,这第二杯酒嘛,要敬金成哥和月娟嫂!”说完,就端着酒杯又双双来到了盛金成和月娟的跟前。月娟见状连连后退,边退边说:“林生啊,这……这我们可担待不起呀!”朝珍见状不由分说道:“金成哥,月娟嫂,你们是外婆湾的大功臣,又是我们的大媒人,要敬!要敬的!”哪知盛金成一脸认真地盯着朝珍说:“要敬呀,先敬你!”朝珍连连摆手:“为什么呀?”月娟知道金成要敬朝珍的意思,赶紧说:“什么不敢呀,金成哪,是有事相求,请你以后将小姐妹多往村里带!”盛金成又趁机高声地问大伙:“大伙说,好不好呀!”

“好!”大伙异口同声。

“好好好,这杯酒,我喝!”朝珍一仰脖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朝珍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在外婆湾人的眼里,分明就是下凡来的仙女。此后的日子里,朝珍出现在哪里,人们的目光就注视到哪里,从心底里巴不得从此能天天看得见朝珍。见到了朝珍,难免又会悄悄地多瞟上几眼,并插上自己想象的翅膀胡思乱想起来,总觉得这位少数民族女人的漂亮跟当地的那些最漂亮的姑娘就是不一般,别的不说,就说那乳房和臀部吧,即便当地那些最最漂亮的姑娘,哪有朝珍这样丰满得养眼、坚挺得诱人?许多时候真忍不住想凑上前去摸它那么一把,那怕是轻轻地碰那么一下也行!这连上了点岁数的人也不例外。

无疑,朝珍就是“光棍”们心中的偶像,林生的婚事从此便也成了外婆湾“光棍”们暗暗衡量自己未来婚姻的标杆了。当然,大家也非常钦佩盛金成的本领,虽说他是个箍桶匠,但毕竟跑过三省六码头,路头宽,认识的人多。无疑,盛金成也已成为“光棍”们想求助的“菩萨”了,他们在心底里是多么希望盛金成能尽快为自己介绍到像朝珍这样一位长得好看又聪明能干的媳妇呵!因在江南一带的农村口语中,管村委主任叫“村长”,此后,村里的“光棍”们一见盛金成便左一声“村长”,右一个“村长”,叫得盛金成心里甜滋滋的,以致后来盛金成当了村支书,大家仍习惯地叫他“村长”。这个只有七十五户人家的小山村,大大小小的“光棍”就达六十八个。为了娶个媳妇,不夸张地说,“光棍”们不光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觉,就连白天干活时也常常心猿意马并无缘无故地发起呆来,而且,那种念头又很难清清楚楚表达出来,更不能常常挂在嘴边让人听了笑话你。

好在婚后的朝珍没有食言,真的就变着戏法似的将姑娘往村里带,但却又像故意吊“光棍”们的胃口似的,偏偏数月半载才带回那么一两位,这哪能解得了“光棍”们多年积累下的饥渴?他们也估摸着朝珍是故意吊他们的胃口的,于是,也就利用各种手段和场合千方百计讨好巴结起朝珍来,把个朝珍弄得云里雾里、莫名其妙。

当然喽,由朝珍带来的姑娘几乎都来自少数民族,尽管一时人数不多,长得跟朝珍也不是完全的一个模样,但也许是那方山水特有地滋润,这些个姑娘还真算得上眉清目秀、水灵嫩滑,这又给外婆湾平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这样一来,“光棍”们更是乐得直蹦跳。为了取悦这些姑娘的欢心,“光棍”们都个个变着法儿争着在姑娘们面前卖弄自己,加上朝珍又乐于做“红娘”,不多时,其中的几位姑娘就真的和外婆湾的“光棍”们相继好上了。其中有一位名叫雅妮的姑娘,被盛金成的儿子和阿三叔的独生儿子同时相中了,盛金成知道后,便来做儿子的工作。征得雅妮姑娘的同意,最后,由朝珍出面做“红娘”,正式与阿三叔的独生儿子成了亲,阿三叔一家感激不尽,高兴得常常合不拢嘴。

不久,朝珍被大伙推举为村妇委会主任。

女人长得漂亮不是错,但漂亮的女人往往是非多,一个长得漂亮又能干的女人,特别是一个不明不白来自远方的少数民族的漂亮女人,她的身上似乎就更有着无穷的奥秘和魅力,接下来的是非之多,也就可想而知了。因为有人爱着你,想着你,对你感到好奇,但又因为不可能得到你,于是,就只好想方设法不住地注意你,揶揄你,调侃你,甚至在背地里研究你,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获得一种本能的快感。因此,即便你再循规蹈矩,步门不出,稍有不慎,还是会被人搞出点什么新闻,甚至绯闻来的,大有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一样。朝珍呢,当然从此也就成了大家关注的重点和谈论的热点了。

偏偏朝珍是个爱说爱笑还爱出头露面管闲事的女人,又因为她那爽爽朗朗又无所顾忌的个性,常常就给了别人以可乘之机并给自己惹上了一身的麻烦。也许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她的个性也是那一方水土培养出来的,尽管她在“光棍”的婚事上有过特殊贡献,也为村里做了许多值得称道的好事,但这跟好奇你身上的奥秘是两回事。经过一段时间的关注,有人终于找出了朝珍这位漂亮女人身上的不是,即她的行为有点轻佻。行为轻佻,这在一个还没有开放的小山村就不算“小过”,于是,有人就在背地里开始骂朝珍是只专会迷住男人心的“小狐狸”。

所有这些无非是村民们背后的“闲话”,说过,骂过,过了瘾也就完了,但她在村里要改制名茶这件关系到家家户户切身利益的事上那个表现,就给想对她出点蹩脚而后快的人提供了更为充分的理由。于是,就有人说,改制名茶是盛金成提出的,而背后出主意的人却是朝珍,你看,整天“名茶,名茶”喊在嘴里的除了这只“小狐狸”还会有谁?endprint

阿三叔也看不惯朝珍的“不务正业”了,但朝珍毕竟是自己独生儿子的“红娘”,如果没有朝珍带来雅妮并介绍给自己的“独苗”,说不定儿子这辈子就讨不上媳妇,我阿三叔一家从此就会断了香火。因此,从这一程度上说,朝珍不光是儿子的媒人,也是我阿三叔……不,是我们全家的恩人。因此,也就没在明里骂朝珍。而盛金成在这一事件上表现出的高风亮节,虽说也让自己一家感激不尽,但盛金成毕竟夺了他这个多年老干部手中的权啊,心里实在憋不下这口气,但苦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由头,那口气也就一直没有冒出来。这不,机会不就来了?于是,那天他像胜券在握似的直接找上前去了。一见盛金成便又借着别人的口吻装作关切地问:“我说金成呀,别人都说你这个村长是怎么当的你听到了吗?珠茶有那么大,什么‘狗屁名茶,才这么大就把它掐下来?这连吃奶的娃娃也分得清哪个对哪个错呀!大伙还说,如果这‘狗屁名茶真的比珠茶合算,到时谁都愿意当着大伙的面,在村口最热闹的那个坐坛倒爬三圈哩。”说完,又像是告诫的语气补充了一句:“你一定要认认真真地想一想呀金成!”

阿三叔今年六十上下年纪,瘦瘦的个儿,走路时总爱东张西望,对周围的一切常带点防备的感觉。阿三叔这人有点文化,在日常生活中又有点小聪明,但为村里做事常常是有始无终,因此,也有人在背地里叫他“三脚猫”。这“三脚猫”就是有点“小聪明”,但又不牢靠的意思。他的老母亲则一直叫他“三猢狲”,农村里称“猢狲”的,年少时多少有点“多动症”的味道在里面,可在自己父母的口中,只是一种昵称,没有什么更为特别的含义。

说起这阿三叔心中的怒气,还有这样一个故事:他是外婆湾村多年的村委主任,因外婆湾村当时没有党支部,他便自然成了村里的一把手。尽管他没有为外婆湾的父老乡亲做出过多大的业绩,也因村里穷没得到过什么多大的好处,若是没人跟他争位子,也觉得有点当腻了,如果有人公开出来挑战他,又觉得不是很情愿。

真是担心什么偏来什么,说来也真是昏了头了,那次在改选村委时,自己就那么稍稍一退让,原本是装个模样的,想不到大伙居然就想到了盛金成,不但想到了,而且居然还齐刷刷地选举盛金成这个箍桶匠当村委主任?

但盛金成早已从阿三叔的表情中看出了来者不善,便也略带赔罪的语气“呵呵”地笑着说:“我说阿三叔,这其实就是你的心里话不是?”

“什……什么?你……”阿三叔也已觉察到了金成的反问,一时没了辙,就不由自主地慌张起来,“关切”的模样便也一扫而光。

“我说阿三叔,我俩有话尽管说,看你这般慌里慌张干嘛哩?直说吧,你到底是来问话呢,还是问罪呢?”

盛金成这一说真的把阿三叔惹恼了,只听得阿三叔鼻子“哼”了一下嚷道:“你想得臭美!一个箍桶出身的,想在农业上逞能?还问话?哼!”

“箍桶出身又怎么啦?人家木匠、泥水匠、铁匠出身,还是党和国家领导人呢?我盛金成如果拿不出点实货来,当初就不会撇下箍桶担!”盛金成还是面带笑容,和阿三叔半开着玩笑。

“好,那就走着瞧!”阿三叔见自己偷腥不成反惹了一身臊,觉得没趣,说完便想离开。正在此时,林生“金成哥、金成哥”地喊着急匆匆地来到跟前,见了盛金成便赶忙告诉说:“金成哥!阿二叔当着大伙的面,把他老婆采下的茶芽统统倒掉了,两口子闹着闹着还扭打了起来!”当他突然发现阿三叔也在一旁时,便带着请求的口吻说:“阿三叔,你也在这里呀?你就回趟家说句话吧!”

“好个林生,你这是什么话?你不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再说,哪有弟弟去教训哥哥的道理?”

阿二叔是阿三叔的二哥,阿三叔是知道二哥家为名茶这事要闹别扭的,但他希望有人闹一闹,心想,如果有人带头闹了,乱子就来了,这本来就不受大伙欢迎的什么“狗屁名茶”一旦搞不成了,那盛金成的脸上也就无光了,我们两人也就扯平了。现在听林生说二哥两口子还真的闹腾起来了,不觉暗暗高兴,于是,见林生叫他去说句话时,便说了这些不痛不痒的话。

“可……可你二哥和你二嫂这样一闹,别人也都不愿上山采茶了。”老实的林生说话向来脑子不转弯。

“你这小子,别人不愿上山采茶,我管得着吗?”大家都不愿上山采茶,这本来就是阿三叔想看到的,现在林生的担心正中了阿三叔的下怀,阿三叔对此显得还有几分自豪。

“可你好歹也是村里的老干部呀,说句话总归跟人家不一样嘛?”“老干部?老干部又怎么啦?”说完,便将脸有意朝着盛金成说:“现在我就在劝说名茶的事,可我的话还不是跟放屁一个样,有哪个会听?”

“可……可是……‘什么狗屁名茶,这连吃奶的娃娃也知道好不好,这话可是你说的呀,大伙很听得进呢。”

“你?!”阿三叔一听林生抓了他的茬儿,还敢跟他争辩,当即火冒三丈,真想狠狠地刨林生一顿,又觉得这话刚刚在盛金成面前也说过,便也没了底气。偏在这时,又有人来报,说是朝珍发动一帮少数民族媳妇上山采茶去了,其中就有他的儿媳妇雅妮,这院内烧出的这把火,让阿三叔有些招架不住,一时气得脸色发青,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在心里咬牙切齿地说了句近来常挂在嘴里的那句话:“走着瞧!”说完,慌里慌张,扭头便走。谁知脚下给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狗啃泥”。那架势还真有点像瘸了一只腿走路常摔跟头的“三脚猫”。林生见阿三叔这个狼狈相,便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外婆湾村虽小,挠人的事却多。

几天来,盛金成左思右想,思绪很乱:外婆湾村路虽通了,但乡亲们的经济收入一时又没有明显的增加;相反,为了增加经济收入,村民们就在自己的承包山上随意砍伐树木,更由于交通方便了,一些碗口粗以上的树就纷纷被窃伐。对此,快语一点的人就说:修通了路,“光棍”讨上了老婆,可一个个山头又成了新的“光棍”了。

如果没修通路呢?那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而修路就是我盛金成苦口婆心发动乡亲们干起来的,如此这般一推理,我盛金成不就由“功臣”变成“罪人”了?而提出改制名茶的点子还是当年自己外出做箍桶匠时,在杭州城内一家商店里看到价格高得惊人的“西湖龙井”后才想起的。再说,为慎重起见,自己还请教过有关方面的专家,专家们一致认为,山高雾多出名茶,这是不争的事实,外婆湾村虽缺田少地,但有的是望不尽的山坡,那四面环山,山清水秀,林木繁茂的环境,无论是空气、土壤和水质,都很适合于名茶的栽培。乡亲们怎么就不相信自己呢?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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