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舅公(外一篇)

2014-11-07 21:29盛永明
少年文艺(1953) 2014年10期
关键词:表舅玩意儿纸船

盛永明

初三下半年学校停课,没事,爹要我去学一门手艺。说学会了手艺就不怕没饭吃,也不怕娶不到老婆。那时有一门手艺非常“吃香”,还被人叫师傅,很神气。于是爹带我去了吴镇,找一位做白铁匠的远亲表舅公,跟他学手艺。

表舅公的铺子很小,里面堆满了许多待修的铝锅、药水桶、抽油管和一串串待售的漏斗……表舅公年纪不大,背驼得厉害,看人时,总是抬着头,眼睛往上翻,样子很“凶”。在我跟他学手艺的日子里,他常用这种眼神训斥我,使我一见到他就会全身不自在,甚至情不自禁想到家中艰难的生活。

过了四月,表舅公将铺子里的活交给师兄,带我做出门工。那季节是乡下人盖新房的高潮。造好新房就安装下水管,前后左右要装好几条呢。出门要比在铺子里苦得多,要走好多路,都是乡间小道,又没自行车,全靠两条腿。表舅公扛着一根铁棒走在前面,我背着工具包紧随其后,像奴仆跟着主子。工具包里放着榔头、铁尺、卷尺、划刀和剪刀。开始背着时很轻松,后来就越背越沉(表舅公的背大概就是这样背弯的);路越走越远,好似背井离乡……若去邻镇,天未亮就要上路。表舅公虽背驼,走路却脚下生风,扛着一根铁棒,像扛着一根竹管;我跟在后面一路小跑,到了东家,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表舅公干活时总嫌我手脚慢脑子笨,不会计算浪费大,说我不适合吃“百家饭”。表舅公的手脚确实麻利,在同行中“弯背吴”(表舅公的绰号)是出了名的,尤其是敲漏斗,闭上眼睛就可以把模子打出来,非常令人佩服。

表舅公勤劳,不管刮风下雨,不管路有多远,他带着我天天出工,从不休息。有几日连续下雨,泥泞的乡间小道好像涂了一层胶水,脚踩下去就难以拔起来。早上起来,雨依然下个不停。娘要我起床,我不起,说就是机器也要加加油,何况是人,我都几个月没休息了。我心里正在诅咒那个老不死的“弯背吴”简直是铁打的。不料没多久,表舅公撑着一把油布伞,扛着一根铁棒出现在我家门前,他用向上翻的眼珠子看着跷起二郎腿,悠哉游哉地欣赏外面雨景的我。他充满坚定的眼神差一点让我从椅子上摔下来。娘连忙招呼他进屋坐一会儿。

“你还不走,是不是要我派人用轿子来抬你!?年纪轻就这么贪玩……”表舅公说完转身就走。我穿好雨鞋带上伞背着包追出去,他瘦小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雨幕中……

表舅公那分执著的精神对我成长影响很大,时至今日,使我干任何事情都不敢偷懒。他因驼背终生未娶,每次干完活,从不急着要钱,往往过了秋熟才把钱收回来。有的人家困难,他总能宽容无期限……其实,表舅公孤独的身体里藏着一颗高贵的灵魂。

地铺情

地铺是那个年代乡人用来招待过夜的亲戚朋友的。地铺由稻草铺成,极为简朴,却别有一番滋味。

我小时候也睡过地铺,出门睡,在家也要睡,觉得地铺上很暖和,散发出一股稻草的清香。特别到了过年,家中客人多,娘从腊月廿四就铺地铺,直到闹过元宵才拆去。童年枯燥,地铺俨然成了孩子玩耍的乐园。白天在地铺上翻跟头捉迷藏,晚上打扑克、下跳棋。若大舅来过夜,那一晚就有猜不完的谜语,当教师的大舅满肚子是谜语,猜中了还有赏,真是一举多得,常常猜得东方发白鸡唱歌。

然而大舅的谜语永远比不上姑姑折的纸玩意儿。姑姑会折好多纸玩意儿——纸鹤、纸猴、纸船、纸飞机……过年若少了姑姑的纸玩意儿,那年就过得很乏味。因此一到过年就盼姑姑来。有一年姑姑来晚了,我和妹妹堂弟顾不上吃晚饭,就缠着姑姑上地铺。姑姑当然拗不过我们,就开始为我们折纸玩意儿,我们在地铺上尽情玩耍——地铺一会儿成了纸船河道;一会儿成了纸猴的花果山;一会儿成了纸飞机的天空;欢笑声、嬉闹声、逗乐声在地铺上此起彼伏……玩到深更半夜才入睡,睡梦中,不是乘着纸船驶进茫茫大海,就是驾着纸飞机飞上蓝蓝天空……地铺上谱写了我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也编织着我多姿多彩的童年梦想。

忆及童年,地铺是不可磨灭的。这不仅可以找到童年的乐趣,更让我感受到地铺上流淌着暖暖的亲情和友情。记得那年金姨来我家。金姨已经3年没来我家了。金姨与我娘是同乡,感情甚笃。虽然大家各嫁他乡,但仍有来往。只是当时交通不便,农活繁忙,来往很少。我们全家都高兴,天还没黑,娘就为金姨铺地铺。那时亲戚朋友来,不论男女都睡在一个房间,毫无顾忌。人或许到了此般坦诚,也就不会去考虑性别上的差异。那晚娘与金姨同睡地铺,两个人像小孩子有说不完的话……当说到自家养的家禽被蹲点干部当“资本主义尾巴”割了时,两人都表现出非常气愤;当说到生产队年底分配情况时,两人的心里又充满着希冀;当讲着金姨相亲,那个小伙子竟然看错对象时,两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她们在地铺上无所不谈,几乎是一个通宵。地铺上背负着她们沉重的生活,演绎着她们人生的喜怒哀乐……

在那时,地铺的普及程度不局限于家庭,也有集体睡地铺的。父亲去县城开会,公社干部、大队领导、社员代表挤在招待所里的一统地铺上,没级别之分,干部群众打成一片,关系融洽。如今父亲每每谈及睡地铺的往事,眉宇间洋溢着无限的眷恋。或许在他心目中,地铺不仅是艰苦岁月中的象征,更是艰苦岁月中联络情感的纽带……

如今富裕的生活已将简陋的地铺装进了历史,然而我对地铺一直有种特殊的感情。或许与我的成长有关;或许是地铺上的亲情和友情较之别的地方来得真、来得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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