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嚣(短篇小说)

2014-11-13 10:06周齐林
滇池 2014年11期
关键词:出租房床上小米

周齐林

1

那是四年前盛夏的黄昏,陈小尘拖着笨重的行李行走在博夏社区幽深而又细长的小巷里,几步下来,他便淹没在博夏社区密密麻麻的出租房里。一些灰旧或者崭新的楼房墙壁上像是商量好一般,都张贴着一张招租启事,鲜红的招租启事在风吹日晒之下颜色渐渐暗淡下去,满目苍白,像一个个病人毫无血色的脸。当然,这种苍白的情况往往是很少的,这抹苍白一暴露就会被一抹鲜红所顶替,那一抹红仿佛在隐喻着这里出租房生意的兴旺,也暗示着这里外来人口流动的频繁。陈小尘拖着瘦弱疲惫的身躯,额头上爬满细密的汗珠,他最终在一栋名为平安公寓的出租房门前停了下来。平安公寓,希望自己出门在外能平平安安吧。他忽然想起每次临行前,母亲在他耳边唠叨的话语。而此刻这些唠叨的话语,重新咀嚼起来,却涌动着一股别样的温暖。陈小尘就这样在平安公寓住了下来。

依靠在十八楼的窗沿,浓重的夜色墨汁般在暗黄的宣纸上缓缓洇散开来,马路上人头攒动,黑压压的,给人以无限压抑之感。每天下班之前,待办公室人群散去,陈小尘总喜欢端着一杯咖啡站立于窗前,看着远处的风景以及楼下步履匆匆、黑压压的人群。他慢慢喜欢上这种感觉,眼神漫无目的掠过城市鳞次栉比的建筑,逼仄而略显焦虑的心像浮游在云间,顿时变得轻盈无比起来。

从楼上下来,陈小尘便陷进苍茫的夜色之中。穿过喧嚣的街市,回到逼仄的出租房,陈小尘见两个八九岁的小孩正趴在电脑前玩网络游戏,房东老徐则在屋里看电视。见陈小尘进屋,老徐赶忙起身,一脸热情地招呼起来,像是初来乍到的稀客。在厨房炒菜的女人回头看了陈小尘一眼,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陈小尘见了,亲切地喊了声嫂子。陈小尘在一家文化传媒公司上班,中午在公司吃,晚饭则跟房东老徐搭伙。

晚饭十分丰富。老徐特意买了两瓶冰镇啤酒,拉开架势和陈小尘喝起来。几杯啤酒下肚,陈小尘又下楼买了两瓶外加二十块猪耳朵和鸡爪。这顿饭从晚上七点多一直吃到将近九点才散,两人相聊甚欢,喝到最后,陈小尘有点晕,走上楼去,脚底像踩了棉花一般。

一直看到深夜才回出租屋,屋里仿若一个蒸笼,晚上陈小尘回到出租房,片刻也呆不下去。拿了张凉席和被毯,便上了六楼的阳台。阳台上凉风习习,一轮圆月高悬于天际,让人心旷神怡。陈小尘走了几步,见有人躺在阳台中央,一阵欢声笑语。细看,见是女人和两个孩子。原来晚上客房都已住满,无处藏身,母子三人便移步住到了这里。见陈小尘上来,女人一脸热情地帮陈小尘铺席子打扫地面。看着女人的模样,陈小尘忽然想起千里之外在家耕种的母亲。

躺下睡了一会,陈小尘感觉有些渴,便摸索着下楼找水。再次回到阳台,两个小孩正偎依在女人身旁,望着米白的月空窃窃私语有说有笑着。看着地上躺着的母子三人,陈小尘立刻想起幼时农忙时节,趁着夜色清凉时分,自己跟着母亲去田地里收割稻谷,累了便躺在高高的草垛上看时而高悬于夜空时而在云层里穿行的月亮的情景。一转眼已是十几年,而今自己已年近三十。三十而立,陈小尘却一无所立,每每想到这些,心底便感到隐隐的疼。两个孩子鸟儿般叽叽喳喳着,直至很晚才睡去。

午夜时分,雷声轰隆,天徒然下起雨来。一滴雨水滴落在陈小尘额上,一股细微的凉意在他脸颊蔓延开来,他顿时惊醒过来。地上母子三人依旧熟睡着,陈小尘满是急切地喊了几声,才醒过来。两个孩子揉着惺忪的睡眼,像是还未从悠远的睡梦中缓过劲来。看着两个孩子,陈小尘又想起幼时疲惫的自己躲藏在梦里,午休时分的一个响雷便让他们乱了阵脚,母亲匆忙把他唤醒,他一边揉着双眼呆坐在床沿,一边看着庄里的人火急火燎地忙着抢收晾晒的稻谷。

雨水渐大,陈小尘卷好席子,匆匆下楼回到出租房。陈小尘转身,见女人则把席子铺在五楼的走廊上,母子三人蜷缩着继续入睡。一连几日,出租房生意很好,每个临时房都住满了,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夜宿在阳台上,遇见下雨就移步到阳台边的走廊上。陈小尘看在眼里,心底徒生丝丝怜意。

天凉时分,阳台上走廊上的席子早已搬离,地上只留下一个巨大的印痕,像是几个人的身躯蜷缩着依偎在一起制造出的模样。陈小尘特意走到三楼楼梯口看了一眼,只见房东老徐和两个孩子躺在那张逼仄的床板上,女人则坐在一旁不停地摇着手中的风扇,一旁的落地小风扇飞速旋转着,却依旧驱散不了笼罩于屋内的那股燥热。女人不急不缓富有节奏地摇晃着扇柄,耳畔响起父子三人均匀酣畅的鼾声,这一幕印在陈小尘脑海里,一股别样的温馨感在他心尖流淌开来。

几天后便是周末,陈小尘早上九点多从床上爬起来,目送老徐他一家四口渐行渐远,便百无聊赖地躺在老徐的那张床上,等待着房客的到来。前天老徐一脸诚恳地请求陈小尘帮忙看两天房,他想带着老婆孩子去逛下深圳的世界之窗。陈小尘看着老徐身后那两个小孩一脸期待的眼神,便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老徐说不会让他白看的,到时给他减少一百块钱房租,算是看一天五十块钱。陈小尘摇头一笑,说没事,给不给钱都没关系,都这么熟了。

白天生意冷清,到了晚上原本空荡寂寥的出租房便变得热闹起来。陈小尘前后左右忙碌着,到晚上12点,租客鱼贯而入,7个临时房终于住满。租客鱼龙混杂,神情各异,有相互依偎在一起的情侣,也有一前一后刻意保持着一段距离的偷食客,更有衣着暴露打扮妖冶的站街女,她们来去匆匆,转瞬便又淹没在弥漫着欲望气息的夜色里。陈小尘仔细观察,发现所有的租客之中,偷食者居多,站街女其次,情侣则又次之。

陈小尘继续跷着腿躺在床上,盯着冒着雪花点的黑白电视看着,不停地换着频道,脑海中却一片空白,他仿佛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惯性之中,电视中晃动的画面暂时牵制着他的思绪,使他暂时失去了胡思乱想的能力,以往此时此刻他总是头昏脑涨。

接近凌晨一点时,陈小尘关掉电视,平躺在床上时,隔壁的房间却响起一阵床板晃动的嘎吱声,声音时快时慢,富有节奏,像是起了一个很好的头一般,这边刚停歇片刻,门对面的房间又紧接着响了起来,此起彼伏,偶尔发出女人控制不住的尖叫声。起先陈小尘被这样的声音吸引着,但很快就成了一种煎熬,心尖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撕咬着他,淹没在这无边的声嚣里,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幼小的帆船漂泊在浩瀚无际的大海之上。辗转反侧多回,陈小尘依旧难以入睡,他干脆坐了起来,起身走到门口,一股晚风裹着一抹凉意拂来,他整个身躯微微一颤。几个房间里的喘息声依旧此起彼伏着,他静静地站在黑暗之中竖耳倾听,几分钟之后看两道门透出一丝丝光亮,门被拉开了一个小缝,有房客瑟瑟着脚步走到声音发出的房间门口,用手机录音着,听见房内的喘息声顿时停歇下来,瞬时又匆忙躲进屋内,像是一个心虚的偷窥者,怕被人发现一般。endprint

他想着一整个城市的人几乎都在制造着这样的喘息声,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冷笑,却又陷入对未来婚姻的深深畏惧和恐慌之中。

在愈来愈浓的黑暗之中站立了一会儿,陈小尘重新躺在床上,那股近在咫尺的声嚣渐行渐远,他的躁动的思绪也随之平息下来。很快,他就进入了梦乡。

次日黄昏,老徐一家人便回来了。两个孩子的到来,给平日里空荡荡的走廊增添了许多笑声,厨房里也多了许多烟火气息。一种独有的母性气息在这个狭小而又潮湿的屋子里游弋着,让人倍感温馨。

2

陈小尘经常在老徐这里看电视。这日,看完电视已是十一点半,陈小尘略感疲惫,起身告辞。陈小尘住的是单间,陈设简陋,屋里仅一床一凳一桌,小隔间里的厨具早已生尘。窗外依然灯火辉煌,陈小尘脱衣躺下,几缕光线透过窗格子投射在墙上,偶尔晃动几下,像是有个人影行走在墙壁之上。席子上的那丝凉意透过肌肤传到陈小尘心尖,陈小尘略感一丝凉快,只转瞬间这丝凉意便被夏日的燥热一扫而光。即将入睡时,隔壁房间隐隐传来女人压抑的呻吟声,时断时续,偶尔又放肆着大喊一声。陈小尘躺在床上,顿时没了睡意,起身坐在床沿,点燃一根烟,缓缓抽了起来。楼下的糖水店里依然很是热闹,划拳喝酒声不绝于耳,年逾四十的老板娘沙哑着声音招呼着过往的客人。

在城市的声嚣里,陈小尘忽然感到一丝疲惫和孤独。

隔壁窸窣的响声时断时续,一直到凌晨一点才消失殆尽,陈小尘躺在床上,想着隔壁那对年轻情侣此刻正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相互揉抱着满脸疲惫满足睡去的情景,脑海里便不由浮现出往日与女友小米在一起时那些欢快的时光。小米现在在深圳一个电子厂做外贸,在公司颇受老板重用,隔三岔五就会出国一回。现在两人相隔两地,闲时一个礼拜能见上一两回,忙时通常要一个月才能见一回。陈小尘记得有一段时间,他频繁往复于深圳与东莞之间,爱情的魔力让他乐此不疲,并陷入痴迷的程度,小米的身上像是有一股魔力吸引着他一般。

刚毕业那会儿,两人还在一个城市。虽然两人平时上班比较累工资也比较低,但两人毕竟在同一处上班,心情是欢愉幸福的。平日下班之后,在狭小的出租房,他负责炒菜,小米在一旁打下手,时不时用毛巾替他擦汗,这样的场景如今回想起来陈小尘觉很是幸福,口里满是余味。现在,厨具早已生尘。小米现在很忙,每次一见面他们就抱在一起做爱。许久不见,陈小尘几乎想要把女人一口吃下去,他们哪也不去,彼此蛇一般紧紧纠缠在一起,恨不得把对方嵌入各自身体中去。他们不知疲倦地做爱,换着各种姿势,累了便相拥着下楼吃饭。思绪滑到这里,恍惚之间,陈小尘才发现快一个月没见小米了。

一墙之隔的房间里住着一对年轻的情侣,年龄与陈小尘相仿。陈小尘未见过这对男女,只从房东老徐的住宿登记表上得知女的是1988年生,男的则是1983年生,与他同年。

夜色渐重,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陈小尘起床,匆匆洗漱完便锁上门正准备往楼下跑去,只见一个着红衣、面容姣好、身形丰满的女子忽然从隔壁的房间里走了出来。陈小尘不由自主地顿了顿,佯装着锁门停了下来。见女子下楼,便紧跟着走了上去。女子穿着高跟鞋,走几步,高跟鞋落地的响声便回荡在整个走廊上。陈小尘几个跨步走到女子前面,回头一看,恰好撞在女人的眼神里,女人也抬头看了他一眼。女人尖下巴,下巴上挂着一个很小的黑痣,看起来妩媚动人。女人回看了陈小尘一眼,脸颊顿时红起来,仿佛昨晚那一幕已被陈小尘偷窥到,倍感尴尬。女人的这丝羞涩让陈小尘心底不由产生些许好感,毕竟在这个时代,羞涩已成为一种十分稀有的东西。在楼下那个早餐店买早餐时,陈小尘故意放慢步履,看着女人的身影,想着昨晚深夜的情景,他忽然产生一种异样的冲动。只是很快,这种冲动就被陈小尘理智地一甩头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小尘在华凯大厦上班。

中午,陈小尘下楼吃饭,电梯从十八楼下到十二楼时,有人进来。陈小尘正低头给小米发短信,抬头一看,恰好撞在女人的眼神里。陈小尘感到自己的心忽然噗通跳动了几下,他完全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子正是住在他隔壁的那个女人。真是无巧不成书,整个电梯的气氛顿时凝固起来。女人显得娇小可爱,陈小尘重新看了一眼,发现女人正嘟着嘴,偶尔眼神掠过陈小尘这边。陈小尘鼓足勇气说,原来你也在这里上班呀。女人笑了笑,一副害羞的神情,朝陈小尘颔首,不语。陈小尘真没想到女人也会在这座大厦上班,而且还会与她偶遇在电梯里。

饭后陈小尘在一楼物管处查询,知道十二楼有一个文化传播公司。如果没猜错,女人做的应该是前台文员的工作。陈小尘不知道自己为何有这样一种猜测,是因为女人那双纤细修长的手指让他印象深刻还是因为自己独特的职业敏感。陈小尘想起小米也有这么一双纤细的手,它们曾一遍又一遍地滑过他的肌肤,在他身上留下印痕。陈小尘在十八楼的潇湘文化公司的策划主管,做了四年的文案,直到今年才凭借自己丰富的文案策划经验成为这家公司的策划主管。中午上班的缝隙,陈小尘鬼使神差地坐电梯来到十二楼,透过硕大的玻璃门果然看见女人正在前台忙碌着,一边接电话一边忙着整理文件。回到公司,回想自己适才的举动,陈小尘自己不由也感到有些莫名其妙。陈小尘第一次知道女人名字——欧阳荷。在床上,陈小尘一次又一次听见他男友唤她小荷。

这晚凌晨时分,隔壁的声音再次响起。陈小尘躺在床上,回想小荷的羞涩模样,禁不住有股异样的冲动,睡意顿时全消,陈小尘从床上爬起来紧贴着墙壁倾听,只是那边的声音忽然停顿下来,像是发现隔墙有耳。陈小尘起床,走到门边,轻轻拉开门,门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像是有人在轻语。站在门外,隔壁的响声清晰地传到耳边,陈小尘直感血液顿时沸腾起来。几分钟后,陈小尘躺在床上,内心躁动不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格子洒落在屋内,营造出一种别样的氛围,此刻他又想起了远在深圳的女友小米。

次日中午下班,陈小尘故意拖延着晚点下去吃饭。他掐着心底的那个时间下去,果然就再次碰见了小荷。小荷依然羞涩地朝他颔首一笑。一连多日,隔壁房间的情侣适时会想起做爱的声音,他们亲密地聊天撒娇。贴着墙壁,陈小尘隐隐听见墙那边的说话声。透过男人的口舌,陈小尘知道小荷的乳房上有一颗黑痣。endprint

这天,陈小尘回来已近深夜十一点,远远地他就听见隔壁房间里传来女人的抽泣声,声音一直持续到凌晨一点才停歇下来,男人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女人的事。

3

房东他老婆带着两个孩子在这里呆了一个暑假,便又候鸟般飞回了老家。日子又恢复了原有的模样,老徐微微红润起来的脸色里又渐次黯淡下来,平日里生动的表情里复又变得僵硬寡味起来。陈小尘对照着这一前一后的变化,独自咀嚼着,看老徐的眼神里竟多了些许的悲凉之感。

陈小尘撂下碗筷,出了门,往沃尔玛超市方向走去。明天是小米的生日。到超市转了几圈,陈小尘最终花了大半个月的工资买下一个精致的戒指,他想借小米过生日的机会向她求婚。

下午不到五点,陈小尘来到女友小米原先的住处,过往那些亲密的时光便在脑海里一点一滴地清晰起来,像放电影一般。只是物是人非,此刻出租房早已换了主人。女友前几天发短信告知他已经搬了新房。

陈小尘在小米的公司门口附近的一家小超坐了下来。时间已近五点,离下班时间还差半个小时。公司门口尘土飞扬,不时有几条火车疾驰而过,陈小尘想着晚上给小米戴上戒指的那一刻,心跳便不由加速起来。挨到接近六点,小米才出来。陈小尘一把把小米揉在怀里,引来路人不少眼光。

新住处一室一厅,看起来干净舒畅许多,完全没了城中村出租房的逼仄和肮脏。住处宽敞起来,陈小尘却忽然感到内心的逼仄。陈小尘心底的这丝不快很快就被与小米相聚的喜悦给冲淡了。小别胜新婚,又是小米的生日,陈小尘决定好好露一露自己的厨艺,做上一顿丰盛的晚餐。小米在一旁手舞足蹈地说今天谈下了一个大的订单,老板奖励了她两千块。陈小尘听了高兴地跑过去狠狠地亲了小米一下。

陈小尘在厨房忙碌那会儿,小米就在旁边打着下手,嘴里咿呀着说个不停,像是有许多说不完的话。

落日的残辉洒落在窗外的那棵大榕树上,金黄的阳光氤氲出一种温馨的意境。陈小尘望着望着窗外的阳光,一股暖流瞬时在心底蔓延开来。此情此景,让他想起曾经的幸福时光,可是没想到这种心境很快就被打碎。陈小尘把热气腾腾的四个菜端到桌子上,转身去卫生间上厕所,蹲下,刚抬头,见角落里一个避孕套醒目地呈现在他眼前。陈小尘顿时有些手足无措,适才心底的那股暖意顷刻间凉了下来。陈小尘低头细看,像研究怪物一样盯着眼前的这个避孕套,发现一根细长的毛发粘在里面。陈小尘感到一阵陌生,一幅男女赤身裸体纠缠在一起的画面鸟一般在他头顶盘旋着,挥之不去。垃圾篓子是崭新的,这明显是一个刚刚使用完的避孕套。

走出卫生间,陈小尘感到自己的步履缓了下来,适才炽热的内心一点一点凉了下去。强忍笑颜吃完饭,陈小尘便进了屋。吃饭途中,陈小尘几次把手放进裤兜里,又几次把手抽了出来。陈小尘躺在床上,小米很快跟了进来。小米刚冲完凉,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衣,睡衣裹在身上,把她丰满的躯体衬托得淋漓尽致。陈小尘心底忽然狠狠地骂了一句,贱女人!很快,陈小尘便骑在了小米身上,动作粗暴地运动起来。久旱逢甘霖,小米大胆地在陈小尘身上叫喊着。陈小尘听在心底,却感到一阵刺耳,这一声声呻吟像是一个个强有力的巴掌般直扇在陈小尘身上。陈小尘再次剧烈地动了起来,完全没了平日里的温柔。陈小尘粗暴地在小米身上动着,像一头野兽,却感觉始终有一面无形的镜子隐藏在心底,时刻照着他,让他轻易间就能把自己内心细微的情绪变化一览无余。

一阵云雨之后,陈小尘疲惫地从小米身上翻身下来,倒在床上,心底重重地叹息了一声。陈小尘完全没想到自己与小米多年的相守相伴,竟然被一只避孕套给弄得六神无主。次日早上十点醒来,陈小尘再次去洗手间时,却奇怪地发现避孕套不见了踪影。这个发现像是一个小型炸弹又在他心底炸开了锅。陈小尘看着正在厨房准备早餐的小米,心想着小米这般温存的面孔下面藏着怎样的一颗心?小米把早餐端到他面前,甜蜜地夹起一筷子,笑容灿烂地塞到他嘴里。小米愈这样对他,陈小尘却愈加感到一个女人背叛之后的内疚与补偿。陈小尘强颜欢笑地在深圳呆了一天,回到出租房时已是晚上七点,先前为小米买的金戒指还在裤兜里,他手紧捏着又放开,带着一丝惆怅与愤怒。

回来多日,陈小尘心情阴郁不已,时常站在窗前发呆,心尖仿佛有一根细小的针藏匿其间。往日吃完晚饭,陈小尘都去文化广场散散步,释放下工作的压力。一连多日,下班,陈小尘吃完晚饭便静静地躺在床上。屋子里起先是寂静无声的,陈小尘躺在床上,他看见落日的残辉透过沾满锈迹的铁窗格子折射在墙,而后又踩着轻盈的步履在屋子中间漫步。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他躺在床上,看见屋内的缕缕残辉一点点地被从天而降的黑暗吞噬而尽,转瞬间各种细小的声音便此起彼伏起来,钻进他的耳中,像是唱响了一曲生动而又嘈杂不已的交响乐。

陈小尘在模糊而又混乱的思绪之中睡去,醒来时已是晚上十点。他感到一丝渴意积聚在喉咙里,歪着身子提起床边的矿泉水猛的喝了几口,那股渴意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重新在床上躺了下来,周边的声音却变得愈加清晰起来,仿佛是因为睡了一觉,脑海里的思绪都被暂时排空了一般。

“你现在过来吧,他去北京出差了,要一个礼拜后才能回来。”在嘈杂的声嚣里,陈小尘像一个经验丰富手法老练的猎手一般,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顿时让陈小尘陷入到一个无边的陷阱里,他竖起耳朵,静听着那边的一举一动。那边没了响声,女人像是挂断了电话。陈小尘翻了一个身,隔壁又响起了哗哗的水声,女人像是在洗澡。哗哗的水声断断续续持续了十几分钟便停歇下来,那股水声烟雾般缭绕开来,笼罩在陈小尘的心头。水声停歇之后,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一片寂静之中。陈小尘躺在床上,一股焦虑和不安在内心深处流淌开来,女友小米的面容呈现在他面前,脸上带着一丝轻浮的笑。

二十分钟后,隔壁响起一阵敲门声,敲门声急促而富有节奏,它泄露了敲门人此刻的心情,那种刻意伪装出来的从容却愈加暴露出他的迫不及待。果然,门一开,随着一阵响亮的关门声,隔壁屋子便响起一阵宽衣解带的窸窣声,随之钻入陈小尘耳尖的是男女纠缠在一起而发出的愈来愈浓重的喘息声。一直到凌晨一点多,隔壁的响声才停歇下来。片刻之余,隔壁就响起了男人入梦的酣睡。陈小尘却顿时陷入失眠的巨大陷阱里,难以自拔,他翻滚着身子,原本清晰的脑子仿佛像灌了铅一般,昏昏沉沉,顿时沉重无比。女友小米的身影不时浮现在他脑海深处,挥之不去。endprint

4

几天后的周末,陈小尘独自去了深圳,在女友出租房对面的一个旅馆里住了下来。陈小尘挑了个房间,位置正好对着小米的窗户。百无聊赖地等到六点多,陈小尘见小米提着一个小塑料袋回来了,塑料袋里装着一些白菜和水果。夜幕降临时,陈小尘的神经倍加紧张起来,他用特意买来的望远镜紧盯着窗户对面,担心错过每一分每一秒所带来的画面。一直到深夜12点,陈小尘没看见任何异常现象,很快对面房间的灯就灭了,一切复又陷入一片黑暗当中,就像此刻陈小尘的心情。一连几日,不见有任何动静。陈小尘决定还是先回去上班,再呆下去,自己公司领导会有意见,毕竟自己当主管才半年有余。这日晚陈小尘正收拾行李,却见窗户外一个人搀扶着小米进了出租屋。陈小尘见了,浑身禁不住颤抖起来。只是很快,搀扶小米进屋的男子就出来了。见此情景,估计小米是喝醉了。做外贸业务,陪客户吃饭喝酒也是经常的事。是不是小米她同事趁其喝醉送其回家之际,浑水摸鱼的?陈小尘左思右想着,难以下定论。

回到公司一连多日,小米发来短信,陈小尘不闻不问,看完便直接删除,也不回复。以往每每小米短信来临,陈小尘如获珍宝一般,爱不释手。上班的间隙,陈小尘望着窗外半空中翻飞的云朵,心中顿觉阵阵恍惚,整个身心仿佛飞出去一般,在云朵间轻飘轻扬起来。只是一从云端回到现实,回到忙碌的工作中,回到手机短信上,陈小尘便感到一阵隐隐地心疼。那只角落里的避孕套长牙的怪兽般无时不刻不噬咬着他。

鼠标指着关机,陈小尘轻轻一点,重重舒了一口气,忙碌的一天,终于下班。到电梯门口,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不理我是因为那只避孕套吗?是女友小米的短信。短信像一根导火线顿时把陈小尘点燃起来。陈小尘按下一条短信,后来又把它完全删除了,最终干脆把手机关机。再次打开时手机里冒出一连串解释的短信。“你要信任我,房子搬进来才两三天,还没来得及打扫,这个避孕套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百分之百是以前住的那对情侣留下的。”小米噼里啪啦解释了一大堆,看起来很急切很慌乱。陈小尘依然不回。一会小米打过电话来,陈小尘又把它按掉了。两个人顿时陷入了冷战之中。

陈小尘的猜想似乎很快得到了验证。几日后,被陈小尘买通的房东打来电话说有一男子这个星期来呆过一个晚上,高个子,还挺帅。陈小尘让房东把拍下来的照片发过来看一看。很快,随着一声短信铃声响起,陈小尘大拇指一按,一个年约三十五的高个子男人出现在陈小尘眼前。陈小尘顿时感到一阵眩晕,照片上的那个人正是上次送小米回家的那个男子。窗外雨水淅淅沥沥,陈小尘木木地站在窗前,颤抖着双手把男人的照片发给小米。手机很快就响了起来。陈小尘按掉,不接。刚按掉,电话又打了过来,陈小尘继续按掉。电话不停地响着,陈小尘猛的把手机甩在一旁,电板跟机身顿时分成两半。等深夜陈小尘醉醺醺地归来再次打开手机时,只见一条条短信潮水般涌现在眼前。小米不停地解释,你别误会了,我们什么也没做。陈小尘看着短信忽然抽泣起来,断断续续在手机上按下五个字:我们分手吧。

一连多日,陈小尘烂醉如泥。晚上回到宿舍,便一动不动地静躺在床上,望着灰旧的天花板发呆,眼神黯淡,没了往日的闪亮与光彩。这日,陈小尘醉醺醺地回到出租房,步履摇晃地行走在走廊上,刚上四楼,便听见403房间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男人破口大骂着,女人则一直抽泣着不语,哭声时大时小,到最后哭声里夹着丝丝沙哑。陈小尘进门,在床上躺了下来,隔壁的房间的吵闹声对话声便愈加清晰起来。

“你个贱货,背着我跟别的男人勾搭在一起,你对得起我吗?”男人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愤怒的拳头不时砸在铁门上,发出晃荡的响声。

“你呢?你对得起我吗?”陈小尘躺在床上,听着女人小荷反击的语气,却很快又软了下来。

“原谅?你让我怎么原谅你?我全身都发绿了。”转瞬,陈小尘忽然听见沉闷的一声响,紧接着有人嚎哭起来,像是男人一屁股蹲在了地上,兀自痛哭起来。陈小尘听在耳里,心里五味杂陈,如乱麻一般。相比于以往的羡慕嫉妒恨,他忽然就十分同情起这个与他同龄的男人来。虽然不曾相识,但他感觉他们彼此之间的命运有着某种相似之处。

不知几时睡着的,再醒来时天已大亮,隔壁房间变得寂静无声。心情抑郁地躺在床上,陈小尘接到老友刘云的电话。刘云说妹妹结婚,刚从老家回来,专门给他带了些土特产,让他周末过来拿一下。刘云是陈小尘毕业那年在人才市场结识的朋友,人很厚道实在,在一家制衣公司跑童装业务。想着出去散散心,陈小尘辗转坐车来到刘云公司,两人一起在外面的酒店吃了顿饭,划拳喝酒,互叙愁肠。刘云吼着嗓子劝陈小尘别想不开,好女人还是有的,要慢慢寻找。

一直到很晚,陈小尘才一脸疲惫地回到住处。前脚刚踏进平安公寓,老徐便说,你女友来了。陈小尘问在哪。老徐努了努嘴,说正在你屋子里呢。陈小尘骂了句,说你怎么不经过我的允许就让她进屋呢。陈小尘边说边停下了脚步。在二楼走廊徘徊了一阵,陈小尘继续往四楼走去。到了门口,陈小尘开门,却见里面门反锁着。刚想敲门,门却开了。陈小尘一不小心,被小米紧紧地抱住了。小米说,小尘你误会了,那天是我喝醉了,我那同事一直睡在沙发上照顾了我一夜,真的没碰我!陈小尘不吭声,任小米紧抱着,自己的两只手却悬空着,不知放在何处。小米抓着陈小尘的手,说,小尘,抱抱我吧,求求你了!陈小尘沉默着,最终一点点把紧抱着自己的小米给推开了。陈小尘说,你走吧。小米抽泣着站在门口。小米说,小尘你真不相信我吗? 陈小尘忽然大喊道,你叫我怎么相信你?你不走我走!转瞬,陈小尘摔门而去,身后只听见小米隐隐的哭声在走廊里回荡着。

日子复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陈小尘依着惯性往前滑行着。

这段时间,陈小尘忽然发现多日不见隔壁房间小荷的身影。陈小尘打开门,却见老徐正在一连多日房门紧锁的隔壁房间打扫卫生。

一转身回头,却见那对情侣曾经住的405室空荡荡的,一些生活垃圾零乱地散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在夕阳余晖的照射下,屋内的尘埃上下飘荡着。陈小尘走进屋,屋内的生活用具早已清空,只见一具空床板孤零零地横躺在墙壁边沿,床板上沾了些灰尘。陈小尘站在床前,脑海里就浮现出一对男女赤裸着身体叠在一起的画面。他们什么时候搬走的?陈小尘问。搬走半个多月了。陈小尘木木地站在屋子中央,感到有些恍惚,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对这对情侣忽生好奇,是因为他们与自己同龄抑或是因为别的什么,陈小尘搞不清楚。只是有一点很清楚,站在屋子中央,他躁动的心忽然安静下来,一股深沉的失落感点点滴滴在心底铺展开来,把他的心往深处沉去。

5

元旦之夜,陈小尘打电话回家问好。电话一接通,母亲便急不可耐地问他什么时候把女朋友带回家,到底还结不结婚,都快三十的人了。陈小尘胡乱应着,本想跟老妈多聊几句,见状便匆匆挂了。不远处,璀璨的烟花在天空绽放,转瞬便又黯淡下去,陈小尘感觉像极了自己的爱情。

次日上午,陈小尘正上班,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陈小尘吗?你赶紧过深圳第一人民医院来,小米想不开从宿舍四楼跳了下来,伤势很严重。”声音急促,说完电话便匆匆挂了。陈小尘放下手机,望着窗外飘忽的云朵,直感到一阵恍惚。想着女友小米血肉模糊的脸,一阵锥心的疼痛在他心底蔓延开来,多日来盘旋在脑海中的各种声响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在耳边回响。他在裹夹着丝丝冷意的寒风中迅速奔跑起来,越跑越快,他感觉自己整个人快飞了起来,像极了一只鸟。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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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幸福的小米啦:小米啦发脾气》有感
可爱的小米
FANUC RAM轴在数控伺服冲床上的应用
朋友,我们可以睡在一张床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