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

□谢大立

阿弥陀佛

□谢大立

我把她的花儿给养死了。一路上，她逢人便讲。她觉得她把她的花儿给养死了是天底下最大的事儿，所以对人讲时，都是一副极其严重的表情。人们却只是不解地望望她，都不与她搭话，脸上略有一阵所思，然后转身离去。有个女人还留给她三个字—祥林嫂。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她很生气。对方又说，好，好，不是祥林嫂，女范进！

这是人们最初送她的绰号。她不知道人们是不是有点希望她也像范进中举时那样。因为她一下子变得十分富有，得到了主人的全部遗产—房产和一笔数量可观的钱。尤其是那些钱，不光可以帮她修完学业，还够她一辈子花的。那之前她还是个无产者。她来这座城市刚读了一年大学，积劳成疾的父母不堪重负离开了人世。她到劳务市场想找一份工作，以维持学业。她对她说，只要你像女儿一样待我，我也像父母对待女儿一样待你，供你读完大学还可以读研读博。听完她的话，她有点范进中举的感觉，得到她的遗产那感觉就更是重了。人们大概也感觉到了，不然他们怎会在后来的日子里背后喊她女范进。

我把她的花儿给养死了。路过花坊，她对老花匠说。老花匠是她主人的花友—养花的朋友。主人去世前，她经常陪她到这里来，来得多了，知道了主人的花就是从这儿买去的，还知道了花在主人心里的地位。因为她待花，就像所有初为人母的母亲关怀婴儿般。老花匠则像婴幼儿保健所的医生一样给她认真讲解。所以，她觉得这句话最该讲给老花匠听。

她的表情悲痛欲绝，老花匠听了半天不语，样子也恰似获悉了一桩天大的噩耗的样子，然后愣愣怔怔地说，你把她的花儿给养死了……她说，是的，我把她的花儿给养死了，您能不能再卖给我一株同样的花，教给我不养死的方法……老花匠嘴里念念有词：此花，彼花，此花是彼花，此花非彼花……念着念出笑容来，说，那不是你养死的，是花随她的主人去了，花也是有感情的，有感情就是有魂，有魂的花儿，除了它的主人，别人是养不好的……它去了它的主人那里，你主人有它陪伴你该高兴才是……她说，我把她当宝贝的花儿给养死了，你怎么还要我高兴？老花匠一叹说，闺女，许多事只有当你走到了那一步才明白。

孩子，你终于来了！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住持，才知道进了佛门重地。住持是她主人的朋友。主人生前来这里念经，每次都是这位住持接待。她头一次见到这位住持还想过，要是那头乌发还在，年轻时的住持肯定是一位可人儿。对于住持和主人，她虽然没有听说过什么，但她感觉她们的关系不寻常。要不，主人不会让她保管她的遗嘱。主人死后，她的遗嘱就是这位住持宣读的。因着这种关系，她是把住持当亲人的。没开言她就流泪，然后泪流满面地说，我把她的花儿给养死了。

住持没有像老花匠那样，只是一脸淡然地说，孩子，你来找我，我就知道你是把她的花儿给养死了。她说，您知道，您是怎么知道的？住持说，不是你告诉我的吗？你的眼泪告诉我的。你的主人视花如命，她走后你也视花如命，你来这里哭除了把她的花养死外，还能为啥……她说，主人待我恩重如山，我却把她的花给养死了。主人走后，帮她养花是我可以为她做的唯一一件事，这唯一的一件事我都没有帮她做好，我该怎么办好……

站在她面前的住持，双手相合，双眼向下耷拉，嘴里反复念着一个词—阿弥陀佛。她仿佛用这四个字在为她祈祷，在为她向上天祈求；又仿佛在抚慰她，征求她的意见，怎么办好，孩子，你说怎么办好？

离开住持，她去找她的主人。主人的碑在庵后的山坡上，她对着碑说，您对我恩重如山，您离开后把花儿交给我养，我却把您的花儿给养死了，为您养花是我唯一可以帮您做的事，这唯一的一件事我都没有帮您做好……说完，她流着泪开始拔碑周围的草。拔去草后，她看到了一株花，正是她养死的那株。她的脸上便露出笑容来，喃喃地笑着说，原来你真的没死，真的来陪主人了……

然后，她离开她的主人，她要把这件奇怪的事去告诉住持，告诉老花匠。回过头，她就远远地看到了住持，住持仍像先前那样站在那里，她感觉住持好像还在念着那四个字—阿弥陀佛。

（原载《北方周报》2013年12月12日 河南李金锋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