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 子

□郭丽芳

孝 子

□郭丽芳

咕咕咕……老张头家的芦花大公鸡一声啼叫，夜幕就被撕开了。

门吱呀一响，老张头背起竹筐刚跨出院门，正在两厢房犄角酣睡的阿黄，便猛地蹿起，抖了下黄毛，撒欢儿追出。

快到村头时，阿黄的耳朵竖起，直奔老槐树，然后又蹿回来咬着老张头的裤脚往前拖。

槐树下躺着个婴儿，用一床旧被子紧紧裹着，里面还压着一张纸条。

老张头是三代单传。到他这，虽说香没少烧，佛没少拜，别人家的婆娘怀起娃儿来就像一茬茬的韭菜，可偏偏喜翠那块盐碱地，愣是没长出一株独苗苗来。看到老张头抱回来的孩子，喜翠喜极而泣。

老张头家穷，宝根常喝那都能照得见月牙儿的稀米汤。牛二见了，就逗宝根：叫俺爹，这馒头就归你。宝根吞吞口水：“爹……”“哎……”旁边站着的人一起扯着嗓子起哄，牛二哈哈笑着，扬了扬手中的半块馒头：来，再大点声。宝根瞅准了向上一跳，抓了馒头就跑，边跑边回头扮鬼脸：下回带个大馒头，俺就大声喊你爹。

老张头远远见了，眼圈一红，就问宝根：给你半块馒头，就不知谁是你爹了？

你是俺爹，是俺亲爹里！宝根说，俺是看你饿了，才想讨个馒头给你吃。

俺儿孝顺哩……老张头摸着宝根的脑壳老泪纵横。

有苗不愁长，转眼间，宝根就长成了大小伙，考上了大学。

一次班会上，老师让大家谈谈各自的理想，轮到宝根时，他脱口就说：俺就想当爹身边的那条小黄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宝根说：俺娘和阿黄都死了，俺又在外地上学，只有小黄陪爹了……说着，就抽抽噎噎地哭了。

当年，老师就推荐品学兼优的宝根入了党。毕业后宝根被分到县政府做文秘，后来又成了家。年底不管是发的大米白面还是红枣绿豆，宝根都一股脑儿给爹送回。村里人都夸：宝根真是个孝顺孩子！

这天，姚县长的父亲去世了，宝根就陪着县长回乡下吊唁。第二天，县长接了个电话，立即脱下孝服，往宝根怀里一塞，说：省里领导要来检查工作，我得赶回去陪同，这里就全交给你了。让宝根没想到的是，当晚他也接到妻子电话，说父亲突发脑溢血，刚刚去世。宝根听了，一下傻了，眼泪就扑簌簌地往下掉。等回过神后，就掏出手机，调出县长号码，可犹豫了半天，却还是拨通了妻子的电话。

那可是你爹啊！妻子在电话里嚷。

我咋不知道啊！宝根哑着嗓子喊，听说政府马上又要提拔一批干部，我熬了这么多年，哪能赶上趟了？这回给领导帮忙，是领导的信任，也是次难得的机会……你跟村里人说我陪领导出国考察了，赶不回来。然后买最好的棺木和寿衣，风风光光地厚葬咱爹！

挂了电话，宝根踉踉跄跄地返回灵堂。冲着老爷子的遗像扑通一跪，然后就号啕大哭。

第二天发丧时，所有孝子该尽的事，披麻戴孝的宝根都一一代劳了。那天宝根的泪特别多，就像决了堤似的止也止不住……

下葬完毕，宝根又忙着善后。

看着一脸憔悴的宝根，赶回家的县长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给爹烧隔七纸时，宝根回了家，一迈进那个破破烂烂的土坯院，小黄没有像往常那样迎出来。邻居告诉他，下葬那天，小黄跳进墓穴，趴在棺木上一个劲地呜咽。打那以后，就再也没有看见小黄在村子里出现过。宝根心一紧，就往爹的坟头跑。远远地就看到了小黄正贴俯在爹的坟头。宝根飞奔到前，看到小黄用爪子刨出了一道深沟，把头埋在里面，一动不动……看到这里，宝根扑通一声跪倒在坟前，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爹，我的爹啊……

听着宝根的恸哭声，村人感叹着：老张头摊上这么个孝子，这一辈子值了！

（原载《山东文学》2014年第6期 边际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