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韭菜

◎原上秋

大地韭菜

◎原上秋

汽车在飞驰，王平汉有一个古怪而又可怕的念头，手中的方向盘猛地朝左，和对面的车来一个亲吻，一切就结束了。不，也许是另一个开始。他想象着接下来的情景：马上有一群人围上来，踮脚引颈，指指点点，发着各色的议论。尔后，一辆闪着红蓝色顶灯的警车开过来，下来几名身穿藏蓝色制服的人，严肃认真地前后左右进行着丈量。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就过去了。王平汉紧握着方向盘，没让念头中的情景发生。车轮很平稳地摩擦着路面，发出嚓嚓的声响。

这时候，太阳掉落进地平线。被阳光烧红的云彩，稀稀落落地留下一些碎片，点缀着黑白交替的时光。王平汉心里给时光一个加速度，他的黑夜提前来了，混混沌沌，沉闷灰暗。

他把车扔到了路的边上。

这是一个规划中的新区，道路修得又宽又直，高耸入云的塔吊一个挨着一个，预示着城市未来的辉煌。王平汉对这一片太熟悉了。他还是一个穷小子的时候，经常骑着自行车跑到这里来玩。这儿原先是一片一片的农田，还有不少鱼塘。他的记忆中，倒垂的柳枝伸进水里，划出圈圈涟漪。他和玩伴卷起裤腿，抓过不少的泥鳅。鱼塘里种植着莲藕，到开花的季节，粉红雪白的荷花在风中摇曳，红的绿的蜻蜓落在蒲扇一样的绿叶上面，像一幅画，很美。课本上“出淤泥而不染”的名句，就出在这里。

从城里跑过来的人，都会被这一脉田园乡情所陶醉。

王平汉从没有像现在对“幸福”这个词这么关注过。大辞典对这个词条的解释是，使人心情舒畅的境遇和生活。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但是，“使人心情舒畅的境遇和生活”，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天完全黑下来，路灯一亮，四周即刻显得异常的空旷。

前面是一座桥，这座桥是城乡的分界线。过了这座桥，就是繁华的市区，那里生产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喧闹。王平汉被这样的喧闹弄得神经衰弱，夜不能寐。失眠又造成目胀耳鸣，抑郁成疾！

王平汉欲要转身，突然发现桥的一头有一个蠕动的黑影。

要菜吧？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

老妇人的脚下，摆着两捆韭菜。旁边还放着一个破旧的化肥袋子，估计也是韭菜。

要菜吧，大地韭菜，好吃得很。老妇人见有人过来，热情地推销。

王平汉蹲下来，拿起韭菜细看。尽管灯光昏暗，还是能看出，是自产。

菜咋卖？多少年来，王平汉没亲近过锅灶。但是，和眼前的农妇问价，他没有一点屈尊降贵的感觉。

老妇人说，一块钱一捆。

袋子里的菜全算上，顶多十多块钱，也许还没有。

王平汉蹲下来，手里拿着一把韭菜，和老妇人拉起了呱。聊到老妇人的家里，打开了她的话匣子。她说，老伴死了，留下他和一个儿子。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给他娶了媳妇。谁知道他不学好，前两年偷盗，进了监狱，媳妇也走家了。现在家里只剩她和一个八岁的孙女生活。

俺孙女学习可好了，每次考试都是前几名。说起孙女，老妇人的脸上泛起幸福。她接着说，现在政策多好啊，种地不纳粮，还给钱。

她往前凑了凑，小声说，俺孙女的学校看俺不容易，好多费都免了，你看多好。

世上还是好人多。老妇人嘟噜着。

王平汉一直静静地听着，若有所思。他说韭菜我全要了。

老妇人一脸惊喜。

王平汉没有马上交易。他看着韭菜下面的一块垫布，提出自己拿500块，把垫布也买走。

啥东西，这破布？老妇人一脸狐疑，继而讪讪一笑说，你给俺老婆子开玩笑的吧！

王平汉说，你听说过文物吗？

这哪是文物，一块破布。老妇人固执地坚持。

在你这里不值钱，来到我手里，就成宝贝了。500块给我，好吗？王平汉就像他做地产商和人谈土地价格一样，面带真诚。

老妇人把菜一兜，疑惑地说，真……真的，值那么多钱？

王平汉点了点头，从上衣口袋抽出5张崭新的红票，递了过去。老妇人把钱举在灯下，反复查验。

王平汉问老妇人家住哪里，老妇人说在五里屯。王平汉去过五里屯，那里离城里七八里路。老妇人走回去，黑灯瞎火的，大概要一个多小时。王平汉就给她撒了谎，说自己是上岗的。上岗和五里屯村挨村，惊得老妇人直说巧。王平汉说自己也回家，可以捎她一程。老妇人说，她遇到的都是好人。

在车里，老妇人问，那块破布真的那么值钱么，你别买亏了？王平汉回答，放心，亏不了。

不一会儿，车到了五里屯。在一个胡同路口，老妇人叫停了车。她很热情地邀请王平汉到家里喝水，并一个劲儿地道谢。王平汉说，谢谢您！

回来的路上，王平汉惬意地吹起了口哨。在城市的一个路口，他把韭菜连同那块垫布，送给了一对散步的老年夫妻。

他说，大地韭菜，好吃！

(责任编辑 王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