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孤儿》的京剧与电影之比较批评

2014-12-11 19:40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4年5期
关键词:晋灵公屠岸贾赵盾

宋 尧

(安徽大学)

影视自诞生之日起就从未停止过向其他艺术形式的求助,特别是向文学艺术,影视剧史上由文学作品改编而来的作品比比皆是。京剧《赵氏孤儿》大致忠实于原著——元代纪君祥的杂剧《赵氏孤儿大报仇》。而2010年陈凯歌执导的《赵氏孤儿》经过导演的现代演绎,其主题已不再是复仇,变得更为复杂而更符合现代精神。语言艺术与视觉艺术的比较因其媒介不同而很难比较,因而将《赵氏孤儿》的京剧版与电影版相比较,大致可以看做是对电影《赵氏孤儿》和原作的比较。

电影开篇,马蹄声声,苍山白云,一小生于夕阳下习武,画面转至似庙堂佛像前,一道浑厚男中音响起:“赵氏孤儿发祥地,忠义文化发祥地,山西阳泉盂县,藏山。”这时,几个几乎连成一体的隶书大字“赵氏孤儿”由红转白,一亮相过后,由程婴开始了电影……值得注意的是,导演将电影的英文名定为《Sacrifice》,意为牺牲,其中可以窥见导演对原作“复仇”主题的解构。看到结尾,在两小时整的时候,苍凉的女声响起,行将就木的程婴依稀看见早逝的妻子抱着他们的孩子,回头向他温暖缥缈地一笑后渐渐消逝,在那一刹那,复仇与牺牲早已交织在一起不辨面目。凄迷的悲剧氛围丝丝缕缕哀而不绝。敌友难分,情仇莫辨。程婴一生一世为复仇而做出的努力成为了完完全全的牺牲。电影表达了现代人对人际间情仇爱恨的情感判断与认识角度。它不以姓氏血脉来甄别,也不因历史过节去划分,而是与饱实的生活内容和具体的关系结缔方式紧紧相连的。“要想战胜恶魔的人,当心不要变成恶魔。”——尼采的名言预示了程婴的悲剧:为复仇而复仇,最后必将沦为一场牺牲。

至于电影情节,程婴替庄姬夫人把脉的情节与电影《麦田》极为相似,甚至一样给新生儿取名为“脖”——“茂盛而又远大的意思”。晋灵公在自己脖子后印的那个朱砂和牛血混合的印章样用来辟邪的图案莫名地让人想到菜场的新鲜猪肉上卫生局加盖的蓝色标签。等到那个嗡嗡飞着的小虫子咬到晋灵公时,与电影《狄仁杰之通天帝国》又很相似,同样是虫子咬到人后颈致人死命,只是方法不同而已。这就完成了屠岸贾精心策划的借刀杀人事件的杀人环节。电影中雷同诡异的情节很多。且不论赵盾献酒时侍卫为何用一根长长的杆子传送过去;且不论朝堂之上那些文臣武将或坐或立或喧哗或佩刀等等毫无章法的排列方式;且不论那西域神鬣为何能在那么多穿红衣相似装扮的群臣中准确判断出赵盾了。还有一个情节,屠岸贾让在屋顶上拿剑的程勃跳下来却不接住他,然后教导年幼的程勃“谁也不能信”的“丛林哲学”。待到小程勃爬起来又爬上屋顶拿剑时,程婴说会接住他,这次,是稳稳当当地接住了。这个情节多少年前在《智慧背囊》或者《时文选粹》一类的书刊上就频频会看到,只是接与不接的是同一个人,即孩子的父亲。一次教导孩子不要相信任何人,一次则教育孩子亲情是可以相信的。而程婴在这个场合中没有深情地谎称“爹是可以相信的”,也就使这个情节与那篇小短文有了些许的不同。

电影《赵氏孤儿》在这么多无聊雷同的情节中传达出了符合现代价值观的主题——对人性的尊重,也属难能可贵。这尊重意味着即便你拯救过一个人的生命,也不能替他选择未来的命运。曾经将《赵氏孤儿》改编为话剧的田沁鑫曾在他的包括《赵氏孤儿》在内的剧本集——《我做戏,因为我悲伤》中说:“我做戏,因为我悲伤。悲伤于现今社会的混乱,私欲的弥漫,道德底线的几近崩溃,思想的覆灭,理解的丢失。”导演陈凯歌在悲伤中倡导了一个亘古不变的准则——对人性的尊重。

客观来说,由北京京剧院一些国家一级演员演绎的京剧《赵氏孤儿》确实堪称一部轰动之作,无论是演员扮相、唱功乃至舞台设置、音乐背景都没有破绽。关于二者对比,在这里提出四点个人意见。

其一,《赵氏孤儿》远的滥觞暂且不论,近的渊源可追溯到纪君祥的元杂剧《赵氏孤儿大报仇》,而元代文学一个重要特征是“尚俗”,而这一特征必然导致文学的“主情”旗帜渐渐高扬。京剧的《赵氏孤儿》与电影相比,明显显得“残酷”了些,缺少了些温情。京剧中的程婴牺牲自己的儿子换取赵家最后一条血脉似乎显得太爽快太无情了些,只在最后将恩怨始末画成图画时,老态龙钟的程婴唱出:“老程婴提笔泪难恩,千头万绪涌在心,十五年屈辱俱受尽,佯装笑脸对奸臣,晋国中,上下的人谈论,都道我老程婴,是一个不义之人,谁知我舍却了亲儿性命,亲儿性命,我的儿呀”,“抚养了赵家后代根,为孤儿我已然,把心血用尽,说往事……”这时,我们似乎才能看出程婴内心的悲痛与对亲生儿子的愧疚之情,这里的程婴似乎太过于“忠义”。而电影中的程婴在曲折中失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本不是自愿,他发誓将孤儿抚养长大,然后将他带到屠岸贾面前,告诉屠岸贾他是谁,以此作为他报仇的方法,他此后的生活似乎都是为报仇而活,孤儿似乎成了他报仇的工具,以致不让其上学堂等等。这时的程婴虽然形象没有那么高大,但却更像是活生生的人,也更符合情理。而在结尾,京剧中孤儿得知恩怨原委后一剑刺死仇人屠岸贾,也似乎是那么毫不犹豫而无情。电影中屠岸贾最后得知孤儿身份后仍救下了身处险境的孤儿,而孤儿最后仍旧没有忍心杀了抚养自己多年的“干爹”,最后的结局变成了程婴和屠岸贾同归于尽。佛语有云:“浮屠不三宿于桑下,恐日久生情。”孤儿最后狠不下心杀既为干爹又是仇人的屠岸贾实在是合乎情理了。而电影中的韩厥放走了孤儿而没被屠岸贾一剑刺死,也实在可见导演的温情了。

其二,京剧《赵氏孤儿》似乎过于“脸谱化”了些。虽然戏剧的“程式化”有利有弊,但程婴十五年含冤受辱为忠义实在太过正面,屠岸贾奸佞无道残害忠良太过反面。但现实中,更多的往往是一些不正不反亦正亦反的“灰色”人物。反而在电影中赵盾、赵朔嚣张跋扈处处紧逼,屠岸贾忍辱反击借刀杀人,这样的安排更切合实际乃至历史。当然,不论是戏剧还是电影,都有很多与历史不符的地方,这里不再赘述。

其三,京剧开始从晋灵公和群臣在桃园中绛宵楼上寻欢作乐,甚至用弹弓击打楼下百姓以此为乐,赵盾等忠臣劝谏不得说起,说到了国君的昏聩残暴、佞臣的助纣为虐、忠臣的忧国忧民、百姓的水深火热等等。电影开始从晋灵公送赵朔出征写起,晋灵公“我都羡慕啊”、“要早知道该是这样的话,真该让姐姐嫁给你,那我今天羡慕的,就是你,嘿嘿”、“不喝,你说我辜负了百姓,这喝了不圣明,又辜负了百姓”等等无厘头的话语,让我们看出这是一个没脑子的国君外,若不是有忠奸分明的先入为主,单看电影的话,很难看出佞臣忠臣之分,不过是群臣间的争宠夺权罢了,无所谓忠奸,这也是与历史相符合的。更重要的是,京剧的主题在这里强行得到了升华——对忠义的弘扬,而电影说的是一个由复仇而引发的思考的故事,复仇本身甚至让位于牺牲。

其四,京剧中说到了“锄麑奉屠岸贾之名刺杀赵盾”这一情节,锄麑发现老丞相赵盾时时心怀天下心忧百姓,然后“触槐而死”,不知为何让我想起“尾生抱柱而死”,看纪君祥的剧本时,对这一段尤为喜爱,这里也强调了忠奸之分。而电影省下这么一段不可思议的戏,而生生设计了一个并不严密的借刀杀人案,其中也可看出导演对大众文化诉求的迎合。

京剧中的庄姬夫人没死,后来有孤儿扫墓遇到庄姬夫人这一说;电影中庄姬夫人生下孩子即以短匕首自杀,这一差异也突出了整部影片所说的“牺牲”的悲剧意味。程勃的存活是由众人或自愿或被迫的牺牲换来的,庄姬夫人死前托孤时嘱咐要让孩子做一个普通人,不要想着报仇,为复仇而活,这是一个母亲的良苦用心。而程婴的牺牲已将他推入了复仇的深渊不可自拔,他的一生都活在了对妻儿无可抑制的愧疚和对复仇的无上追求中。而程勃作为一个个体而言,他的精神成人开始于对过往的完全倾覆,情仇纠缠无可抉择,他被迫成为了程婴复仇盛典上献祭的“牺牲”。对屠岸贾来说,视如己出的孩子一朝变成了仇人,近二十年的付出化为一个笑话,其悲痛可想而知。影片开头特意点出了同僚对他无子的讥讽,从某种意义上说,程婴确实完美地完成了他的复仇——最无情的复仇莫过于伤心。遭敌人围困时,屠岸贾在义子一声呼喊后不自觉地立马回身营救,这时他的内心隐痛一发不可收——伤心不自知,知道最伤心。他的苦心孤诣也变成了完完全全的牺牲。

京剧《赵氏孤儿》旨在复仇故事中倡导忠义,电影则在牺牲悲剧中弘扬人性。我们如今处于一个黑白交汇的时代,巨流奔涌泥沙俱下,高尚与卑鄙,文雅与粗俗,亮节与猥亵,深沉与浅陋,赤裸裸的人的本能世界与趋于成熟的观念世界,野蛮人强烈而持久的幻想与文明人尖锐而细致的求知欲,纵横交错在一起,展开了一幅七彩缤纷的社会与人的图画。在后现代的今天,当“宏大”已经被解构得支离破碎,当一切都在消解中变得庸常化和个体化时,当自我意识已经充斥在空气中的每一个角落里,那种原来用以回避主流意识形态的个体关照,被建构成了一种新的意识形态——对人性的尊重。在我们心中的信仰同时被很多种相互矛盾乃至对立的价值观拉扯着不知去向的现在,幸而仍有这样一条准绳让我们不至于无可依托。

[1]冯果.个体的书写与人性的窘境——观影片《赵氏孤儿》[J].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11(1).

[2]田沁鑫.我做戏,因为我悲伤[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3.

[3]王曦.浅析电影版《赵氏孤儿》对时代精神的震荡回响——从当代驳杂人性角度为陈凯歌改编本正名[J].电影评价,2011(10).

[4]贾磊磊,吴保和,陈旭光.《赵氏孤儿》影片分析[J].当代电影,2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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