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好

2014-12-12 18:59长笑
长城 2014年6期
关键词:老两口老刘鞭炮

长笑

鞭炮声炒豆子一样,刘奶奶醒了。看看天,已经大亮,就伸出胳膊拄一下炕,拉过捂在被上的棉袄,推一把旁边的老刘,说该起了。老刘翻个身,趴在枕头上揉揉眼,就着被窝抽烟,听外面的鞭炮。连成片儿的爆炸声轰轰的,那个叫做年的虫儿活了,在老刘的心里拱,簌簌的,似乎是想爬出来,竟有些小时候过年的感觉。听着外面的鞭炮声,手上燃着的纸烟忘了抽,烟灰慢慢积攒成一条打了蔫的蚕,拿着烟的老刘像是醉了。堂屋传过刘奶奶洗脸的叫声,老刘才突然记起今天是最后一个年集。年集上有事,是大事,就咳嗽两声坐起来穿衣。

老刘今天还八十三,到明天就八十四了。一双正在往棉袄袖子里伸的胳膊瘦骨嶙峋,大概年轻的时候粗壮过,老了后肉被掏空,只剩下松垮垮的皮包着骨头,垂下来老长,随着胳膊来回抖。到底是年岁大了,穿一次衣服竟有些气喘,所以老刘穿得很慢,直到刘奶奶再次催他才走出来,先到外面方便了,回来就着热乎水洗把脸,一边儿用毛巾擦,一边儿看刘奶奶用他洗过的水接着洗。一辈子了,已经成了规矩,只要老刘在家,刘奶奶就没用清水洗过。

鞭炮声还是一阵儿连一阵儿,都是上坟接祖放的。老刘穿上皮袄,对刘奶奶说了句我去上坟,就朝外走,把刘奶奶叫他早点儿回来的声音甩在了身后。

其实,刘家老坟早就用不着老刘来上了,虽然他自己没儿女,可同姓后辈的侄孙一大帮,但老刘仍然坚持年三十来坟上,来了在爹娘睡着的黄土堆前点几张纸,扶着坟前的小树跪下磕几个头,算是把爹娘接回家过年了。

外面贼冷,但冷的清爽,好像过年的天气和别的时候不一样,也擦洗干净了,洋溢着那个新字。老刘走在大街上,迎面碰上一帮一帮上坟回来的,老远和他打招呼,老刘都是笑着应了,告诉人家自己也去上坟,但眼却往别的人群找。找谁呢?找怀中。怀中肯定也是要去上坟的,不知道能不能碰上,如果碰不上,等下回的年集八成就能碰上。偶尔碰到路边一两个放炮的小孩子,老刘就停下,看着人家那炮仗“啪”的一下响了,这才走过去。村里的小孩子太多,他只能大致认出是谁家的,但每个孩子叫什么却闹不清了。

出了村来到坟上,感到冷了许多,老刘把皮袄的领子朝上拉拉,认真地在刘家老坟每一个坟头前都看看,见都有烧过纸的痕迹,这才走到自己爹娘的坟前把纸烧了。等磕完头站起来的时候,膝盖就有些疼,不太听使唤,只好扶住小树加把力。

“老了,真不行了。不知道明年还能不能来上坟。”

老刘在心里感叹了一阵子,又看看自己将来要睡的地方,就冲远处怀中家老坟的方向打量。田野上飘荡着一层不知道是鞭炮的烟气还是雾气的东西,很淡,流动着,带着初春的惆怅。怀中家老坟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大概是早就上过了坟。老刘有些失望,一颗心竟也怅怅的,随着雾气流动起来。

吃完早饭,老刘说我集上转转,披上皮袄朝外走。刘奶奶知道,大年三十是最后一个年集,老刘每年都不放过,因为这个集上的东西一般都便宜点儿,所以老刘不到这天是不把过年东西买齐的,就答应一声,然后拧着小脚收拾家什。刘奶奶也还有不少的活儿,剪出来的窗花儿要贴,贴对联儿的糨糊也没打,更主要的是,所有的刀勺案板锅碗瓢盆都要彻底刷洗一遍,晚上包的饺子要上供,必须干净,否则就是对祖宗不敬。一辈子了,年年除夕的饺子刘奶奶都吃素,这是讲究,是带着对来年美好的寄托,绝对马虎不得。忙着,刘奶奶突然记起来,大年三十的集上人晚,这个点儿还不会有几个人,要在往年,老刘不会这么早出去,今儿个却匆匆的,像是有什么事儿。能有什么事儿呢?刘奶奶想不出。想不出就不想,管他呢?反正不会有什么大事儿,真有大事儿的话老刘装不下。

老刘确实出来早了,集上还没几个人,早来摆摊的都闲站着,被冻得揣着手跺脚。老刘来回转,眼睛扫描三三两两赶集的人。来回溜了两趟,集上的人渐渐多了,但还是没见着怀中。其实呢,老刘急着找怀中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在年前和他说一下。说什么?说我那一票没投给你,说你身子骨已经不好,该歇歇了,说要是出于私心呢,我是该投给你,巴不得你接着干呢,这么多年吃你的照顾还少吗?说人家年轻,年轻人点子多,年轻人有魄力。突然,老刘觉得这么说不好,这不明摆着说怀中没魄力,怀中点子不多吗?不行,大过年的,不能添堵,就说怀中年纪大了,该歇歇了,就劝他想开点。前一阵子,村主任改选,老刘犹豫了好几天,最后还是把自己那一票没投给怀中。不是怀中不好,也不是对怀中有意见,老刘就是觉得怀中老了,觉得董林年轻。天下吗,本是年轻人的天下。但是,偏偏的,怀中落选了,而且怀中比董林只差两票。两票?要是老刘那一票投给怀中的话,董林就少了一票,怀中就多了一票,结果可能就变了。一辈子了,老刘从来没有显过山露过水,什么事都是有他不多,没他不少,怎么这回偏偏儿的让他决定了一个大势呢?老大一张红榜变成老大一块铁疙瘩,一下子就压在了老刘心里,没完没了的坠着他,坠得他心疼。他对不住怀中,想和他把话说开,也劝怀中想开点。所以呢,这一阵子老刘就找怀中,却偏偏儿地遇不到。为这事儿专门跑怀中家一趟?老刘不想,他一辈子没跑过领导的家,专门去说这个怎么着心里也虚,老刘就想不经意地提起,不经意地把事儿带过去。

碰不到怀中,老刘就赶集,他过年的东西还没买齐,赶着集再踅摸怀中。蔬菜不少,还都挺鲜嫩的,就是贵得不行,家里有自己种的白菜,凑合了。对联儿是必须买的,南头张家老二说五块钱一副,见老刘来了,只收了两块钱,大红的春联儿,烫金的字,一看就喜庆。张家老二把对联儿给卷起来,用一张草纸包了,老刘就觉得是卷起了他的一个希望,小心地把那个小小的纸卷儿装进兜里,一只手护着,继续在集上溜达,边溜达边踅摸。

转到炮市,先看了一会儿,听哪家的炮最响,这才问价格。其实呢,老刘早就知道价格了,从腊月二十一第一个年集老刘就转,差不多问了十几回。今天是最后一个集,应该便宜点儿。老刘不准备多买炮,但家里过年必须要有个响动,所以哪年也是只买一挂鞭。经过反复还价,少花了一块钱。一挂红红的鞭炮夹在老刘的胳膊下,仿佛夹住的是一个年。

往回走的路上又经过菜市,老刘看着绿莹莹的黄瓜还是动心。再问价格,依旧四块,真是心疼。老刘摇摇脑袋抬脚走人,但走两步又回头,大冬天能吃上这么鲜嫩的黄瓜确实难得,就狠狠心,往卖黄瓜的秤盘子上挑了两根,称一下,刚刚不到一斤,就又换了一根,凑够了一斤。想想老伴过年也能吃上黄瓜了,心里有了一丝得意。突然,他记起来,还应该给老伴儿买上几把香,一张黄纸,这都是必不可少的,抬头踅摸一下赶集的行人,就又继续溜达。

什么叫过年?在老刘的意识里这就是过年了,扫扫卫生,买这买那,听听偶尔炸响的鞭炮,看看那些火红喜庆的对联儿,迎着一张张笑脸,见到谁问一声过年的东西齐了吗?这心里头就暖暖的了。但是,今年这个年多了点儿事儿,不和怀中把话说开,那就会带着个疙瘩过年,真是的。

老刘差不多转了一个集。傍晌,街上的人变得稀了,老刘的心开始发虚。揣着失望,他又在王家小摊上买了一斤糖块儿,算算已经没少花钱,要准备的也差不多了,就再看一眼集上的人才往回走。

家门口,西邻居的二嘎子正在门口放炮,一块半头砖前依着个二踢脚,二嘎子点一下就要跑,回头看看没点着,再点一下又要跑,还是没点着,老刘就乐。自己小时候不也这样吗?看二嘎子那张被冻得红红的小脸儿,水萝卜似的,叫人喜欢。终于,二踢脚被点着了,“嘭”的一声,一团烟雾连带着震起的灰尘飘起来,吓得二嘎子一哆嗦。一老一少抬头望着,等待上边那一响。没想到,上边的那截哑了,径直朝老刘家的院子里掉下去。老刘说一句“这都什么炮”,就赶紧往家走,他害怕那半截炮掉在家里的柴火上。刚走到门口,没想到二嘎子从他胳膊底下钻了过去,跑进院子捡起那半截炮朝外就走。老刘说二嘎子等下,从兜里摸出来两块糖,塞给二嘎子,叫二嘎子跟他到屋里玩儿去。二嘎子接了糖,叫声爷爷,一扭身跑没影了,老刘望着二嘎子的背影失望地笑了笑,集上留给老刘的那些遗憾淡了许多。

要说呢,这个院子里最缺的就是孩子,不知道多少年了,老刘很少在自己院子里见到孩子。一辈子没儿没女,别人家孩子更不愿意来。孩子是什么?那是希望,是日子,是一个人这辈子往后的延续。老刘没孩子,日子过得就没意思。数遍全村,就他家的房子老,院子小。看看人家一座座新房,高大宽敞明亮,再看自己这几间窝,竟和他一样老,仿佛很难再经受风雨了。所以,老刘最喜欢的就是孩子,不管谁家的孩子他都喜欢。喜欢摸人家粉嫩的小脸儿,喜欢捏人家柔软的小手,更喜欢小家伙管他叫爷爷。于是,在老刘的兜里长年累月总是装着几块糖,若是有哪个孩子叫他,就掏出一块,尽管有的时候那糖的包装纸都叫他装得皱皱巴巴的。

下午,老刘把院子泼上清水,用扫帚仔仔细细打扫。过年了,应该干干净净,不留下任何一个不利索的角落。等到他把院子彻底打扫干净,腰已经酸疼酸疼的了,正想喘口气,刘奶奶端出了刚打好的糨糊,叫他贴对联。老刘说叫咱喘口气儿行不?刘奶奶笑着说谁催你呢,早晚还不都是你的活儿?说完,放下糨糊又拧着小脚忙别的去了。老刘再揉揉腰,端起晾在窗台上的枣茶喝了一大口,开始贴对联儿。正忙着,二嘎子端着一碗自家腌的杏仁咸菜又来了,说是他妈叫给送来的。老刘赶紧把二嘎子往屋里让,刘奶奶也迎了出来,埋怨老刘不知道接过孩子的碗。说着话进到了屋里,原来刘奶奶把屋里该贴的早就弄好了。窗户上是红红的窗花,还剪了几个红色的葫芦贴在窗户的四个角,墙上是买来的胖娃娃年画,正挺着粉红的小脸在笑,怀里抱着一条金色的大鲤鱼,满屋的喜庆。老刘不知道怎么才好,又给二嘎子倒水,又往二嘎子的兜里塞糖,刘奶奶则端出自家炒的花生和洗干净的大枣,拉住二嘎子叫他吃。二嘎子要了几块糖别的什么也不吃,拿起自家的空碗一条腿着地蹦跳着跑了。于是,老两口唏嘘着夸了半天嘎子妈,叹息自家没有给人家的东西,一转眼的工夫天就要黑了,村子的上空又开始炸响鞭炮。刘奶奶说张罗饺子吧,老刘说张罗。

饺子馅是素的,刘奶奶早就泡好了黄花,有素油炸的豆腐,冻豆腐也已经化开,粉条泡的软了,把这几样东西剁碎,再剁上几刀白菜,炒点儿花椒擀成面放上,多放花生油和香油,好吃,比肉馅的还好吃。刘奶奶不叫放葱和韭菜,因为葱和韭菜属荤,是对祖宗的不敬,素就要真素,这才显得心诚。老刘帮忙,老两口不紧不慢弄饺子馅儿,等收拾好了,天已经大黑。

不知道附近谁家买的花炮,“嗵”的一声在天上炸开,隔着窗子撒了一屋子粉红,就仿佛是在自家院子上空一样,把每一个角落都照亮了,窗户纸也抖动了几下。老刘急急忙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跑到院子里,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盼望人家再放几个。刘奶奶在屋子里自言自语:还是和孩子一样。

尽管老刘不买许多炮,但他喜欢炮,早几年的时候,哪放鞭炮多他都要跑去看,仿佛闻着火药味心里舒坦,只是这几年老了,不再为看放炮往外跑,但只要有放花炮的,他还是跑到院子里去看。

包饺子的时候老刘负责擀皮。平时的饺子皮他喜欢轧,圆圆的,薄薄的,像年轻时候一个又一个的梦。过年的饺子刘奶奶不叫他轧,必须要一擀面杖一擀面杖地擀。刘奶奶则一下一下认真地捏,仿佛是在捏一个个艺术品,把老两口一年的虔诚都捏在了饺子里。捏好一个,仔细地在篦帘上摆好,排成一个个圆圈儿,圆圈儿的中间要捏一个像是酒盅的饺子,象征着家里人丁兴旺,尽管他们老两口没有子女,但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既然是老祖宗传的,那就是规矩,不能违背的。

老两口包着饺子,老刘说怎么怀中没赶集呢?刘奶奶说整整一个集也没碰着?老刘说没碰着。刘奶奶说没碰着没碰着吧,人家怀中不是那小心眼儿的人,要是怀中小心眼儿能干这么多年的主任?老刘说怎么就差咱那一票呢?刘奶奶瞪老刘一眼,都是你,没良心的,人家怀中照顾咱照顾得少吗?老刘一梗脖子,对刘奶奶说你懂什么,我不是看着董林年轻嘛?天下是年轻人的天下。刘奶奶强调一句,反正亏欠了人家怀中。老刘叹口气,没心思和刘奶奶一起包饺子了,丢下擀面杖,自己一个人抽烟。刘奶奶劝老刘,说别瞎想了,人家怀中放得下。老刘叹口气,说他放下放不下不要紧,要紧的是我放不下。刘奶奶也叹口气,说老刘就是小心眼儿。

抽着烟,老刘心里坠着的铁块又开始下沉,烟也不香了。看看自己擀皮的老伴儿,发现刘奶奶额头上的皱纹在灯光下显得更多了,那一条条沟壑显现出一条条的暗影。一个念头突然在老刘心里出现:又是一年了,再过一会儿自己就是八十四,不知道明年的今天老两口还能不能这样一起包饺子。这个念头一出现,老刘的心里就有一股热热的感觉涌上来,和那块坠着的铁块搅在一起,混合进血液中,涌向全身。他再看看老伴儿,还是那么专注地在包饺子,脸上铺满了安详和幸福。老刘偷着骂自己一句,这个时候想这个干什么?该死。

其实这样的念头老刘以前也有过,那回是生病,不知怎么得了老年性肺炎,差点儿没把老刘憋死。当时,他真的以为完了,总是看着老伴儿难受,害怕的浪潮一阵阵冲击他,真不知道剩下老伴儿一个人怎么过下去。但是,不久他好了,而且身体还恢复了强壮,又能干这干那了。现在,老刘知道自己老两口的岁数实在是不小,村里好多比他们小的都走了。人啊,黄泉路上哪有准儿呢?所以,他的心里那股异样的滋味儿总也消除不了。

刘奶奶完全不知老刘在想什么,忙着把饺子包完,电视里的春节联欢晚会已经开始。她拿出买来的黄纸,剪一块放在包好的饺子上,用芝麻秸秆在上面压了,对老刘说我先给你煮点儿吃,你把芝麻秸子撒了,就去收拾火。

于是,老刘走到外面,将白天准备的芝麻秸秆均匀地撒在院子里,然后抬头看看天上谁家放的炮,吸几口空气里的火药味,回到屋里看电视。

在院子里撒芝麻秸秆当地的习俗叫“踩碎”,有踩“岁”的意思,只要外面一来人,踩在芝麻秸秆上,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芝麻秸秆碎了,人的意愿也达到了。但是,这么多年以来,老刘家的院子里很少有人来“踩碎”,只有怀中一年来踩一次,给这个已经苍老的院子和两个苍老的人带来几十块钱,也带来几句问候,然后呢,就是这老俩自己出来进去踩在上面发出的声音。

但是,今年村里刚刚换了届,新上任的董林年轻,他能想着这里的两个老人吗?

对于老刘老两口子来说,什么是年?就是除夕晚上村主任的到来和大年初一本家侄孙们拜年,只有这两个时间段内,老刘的老屋里才有了活力,有一年的问候,有开心的笑声,有年轻人的生气,仿佛他们的老屋从来的这些人身上也能被激发了,老两口会为此而高兴好长一阵子。

“过年好吗?”

“过年好!”

“老人家的身体还好吧?”

“好,好着哪!”

然后就是开心的大笑。这是什么?这就是年,这就是一年中增长精气神儿的时候。

一切都弄清后,老两口坐在炕上专心看电视。炕头上一个大茶缸子冒着热气,是刘奶奶刚泡上的枣茶。浓浓的大枣味在屋子里升腾着,有些甜,也有些香。窗台上刘奶奶腊八泡上的蒜已经长出郁郁葱葱的蒜苗,在大红的窗花下给老屋增添了一缕春色。老刘点上一支烟,给刘奶奶倒了一碗水,说董林知不知道来看看咱们?刘奶奶说怕是够呛,年轻人心粗,人家刚上任,大事多着哪。老刘哼一声,扎了头抽烟,刘奶奶便也不再出声。烟气在昏黄的灯泡下聚集着,网一样,似乎有些沉。

电视上正演着一个小品,一个人在国内苦苦地等着女人,叫人看了心酸。有钱干什么?跑到国外两个相好的人见不到,钱再多有什么用?真是的,还不如像自己这样,老俩在一起熬着,尽管日子苦点,尽管花钱紧张,但老俩是个依靠。那些跳舞的不好看,扭来扭去的,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看看快要到了夜里的十一点,老刘伸长了耳朵,院子里还是一点儿动静没有,只有远处传来的零星鞭炮声,就对刘奶奶说一句,怕是不来了,刘奶奶说怀中好容易卸任,该歇歇了,董林不知道这个,爱来不来吧,老刘再哼一声,声音里似乎含着什么。

其实呢,老刘不是缺那几十块钱,就是盼着主任能来,来了问一声过年好,这心里暖和,觉得他们在村里还是有人管的。人活着,谁不怕孤单呢?别说是主任来看他们,即便是街上走路的乡亲问候一句,老刘的心里也会热乎一阵子。所以,每年的大年初一老刘逢人就说村里的干部好,主任没有忘记他们,代表乡亲们去家里看望了,一股股温暖的气流顺着他的话升腾起来,温暖着老刘,也温暖着听这话的人。

但是,董林新上任,又年轻,会不会知道过年的时候该来看看他们?老刘不知道,刘奶奶也不知道,在一波又一波的盼望中迎来了新年的钟声,院子里也没有出现“踩碎”的声音,倒是远近的鞭炮炸乱了营。刘奶奶说睡觉吧,明天还来拜年的呢,老刘就说是,睡吧。想了一下,突然又对刘奶奶说也许董林改成明天来呢,刘奶奶说也许。老刘说其实我最想的是怀中还能来。刘奶奶说睡吧,我知道你还是放不下那一票,老刘叹口气,说睡吧。于是,老两口开始钻被窝。

午夜后,鞭炮少了,夜静了下来。老刘睡不着,睁大眼瞪着灰黑的窗户,不知道是在想怀中还是在想董林。刘奶奶翻个身,往上拉拉老刘的被子,老刘突然冒出来一句:“过年好!”刘奶奶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也说了声“过年好!”,然后就是老两口的一阵笑声。

黑漆漆的年夜偶尔还有一两声鞭炮,像是鞭子,在抽打着夜的寂寞。

责任编辑 王志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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