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费穆和其代表作《小城之春》的美学特色

2014-12-12 09:47侯恩辉
参花(下) 2014年9期
关键词:长镜头小城意境

◎侯恩辉

浅谈费穆和其代表作《小城之春》的美学特色

◎侯恩辉

费穆是中国电影史上伟大的导演,他的电影深具中国文化内涵,对中国电影的民族化孜孜以求。本文便以其代表作《小城之春》为例,浅谈费穆和其影片的美学特色。

费穆 《小城之春》 美学

毋庸置疑,费穆是一位伟大的导演。尽管他早已离世,尽管他的作品似乎没有《泰坦尼克号》中杰克和罗斯刻骨铭心的爱情,没有《勇敢的心》中威廉华莱士带领苏格兰人民起义的荡气回肠……但无论怎样,仅凭一部《小城之春》,费穆足以在电影史上垂名,流芳于后世。

本文并非为费穆树碑立传,只是觉得在中国电影史上有这样一部堪比《红楼梦》之于中国文学的作品而感到兴奋。其叙事方式的特立独行,行片节奏的张弛有度,在疏浅有意味的形式中,表达了言尽之时仍回荡的无穷的意境。本文试就以观后最初的感受——从片中所感受到的费穆的人格之美;以及影片所体现出的画面构图之美和镜头运用之美(特别本片广泛运用了长镜头叙事手法);影片人物言语之美以及影片整体所氤氲出的意境之美来叙写。

一、从影片中感受到的费穆人格之美

费穆的《小城之春》像一个小小的寓言。影片仅有五个人物,并无震人心魄的戏剧冲突,节奏舒缓,情感内敛。在那个同样注重商业效益且更强调政治倾向的时代,费穆远离喧嚣和繁华,“独持己见,一意孤行”,在一个无人注意的江南小镇,选择一段荒凉颓败的城垣,一个暗旧冷凄的房子,用五个人,讲述了一段平淡但令人心沉的爱恋纠葛。平淡得像那城垣上被时来的风吹动的草和偶尔开窗射进的稀有阳光。然而就在这样看似平淡无奇中,费穆站在看似边缘的视线里,以一个似乎是时局之外人的视角,透视静观那个他所处的时代和在那大漩涡里生存的人民的内心实感。

在平淡舒缓的叙事里,费穆表达了他对那个时代深深的思考,他怀着巨大的悲悯,像一位诗人般,用电影的形式诗意地传达了他内心悠久的感情,表达“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深刻悲情。他远离那个时代的政治意识和商业追求,力求通过影像去寻求能够传达中国传统艺术意境和神韵的独特电影叙事方式,他的电影近乎宗教般的情调和舒缓情绪,使影片强烈体现出一种“费穆风格”,表达了他对中国文化和人文精神方面的探讨,也体现了他个人对民族文化立场的宣示。

一个导演可以不被时代的大浪冲刷,不迎合浮躁的气息,努力寻求自己独特的艺术表达,如伯格曼和安东尼奥尼一样,他们似明亮的星,悬垂于本黯凄的天空。

二、影片画面构图之美和镜头运用之美(特别是广泛运用长镜头叙事手法)

1.影片画面构图之美

影片整体画面的构图谨严而大方,有一种端庄肃穆之感。更重要的是画面中情景交融,相映相衬。

影片开篇不久,戴秀等三人走在田间的野径上。构图简丽大方。画面的构图和导演所要传达给我们的内容和感情紧紧相融。如玉纹一开始画外音切入后,讲诉自己在这小城里,每天过着平乏无味的生活,于是在买菜回来的路上,她都会到城墙上走一走,这时影片表现玉纹提着菜篮在荒败的城墙上朝镜头走来,给观众传达出玉纹百无聊赖的心情。

2.影片镜头运用之美(特别是广泛运用了长镜头叙事手法)

本片有一个镜头运用得非常精彩。影片一开始,佣人老黄去寻找礼言,这时导演先是一个右摇镜头,摇出老黄和一个开了大洞的颓墙,老黄从墙洞处看见少爷礼言远远地坐在墙内的花园里,老黄从墙右侧绕进去寻找礼言,而摄影机此时用了一个大推镜推到墙洞口然后稍微右摇,老黄正好走入画面,这本是一个客观的叙事镜头,但是配合玉纹断续的画外音,我们也可认为这也有可能是玉纹的主观镜头,这一幕似乎也是她曾见过的。

至于长镜头叙事手法的运用本片十分常见。长镜头叙事是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和法国新浪潮电影中常用的电影叙事方式,如新现实主义代表人物德·西卡的《偷自行车的人》和法国新浪潮电影代表作——《四百下》,然而这两部电影的拍摄皆晚于《小城之春》,可见费穆对电影叙事手法的探索已十分现代超前。

《小城之春》中一个经典长镜头:志忱来访当天,戴秀给志忱唱一首他们熟悉的民歌,画面中先出现三个人,玉纹在前景给礼言调药,后景是戴秀给志忱唱歌,摄影机左摇,摇出礼言,之后镜头便在他们之间来回摇,在摄影机的摇动和戴秀的歌声里,我们可清楚地看到戴秀对志忱的好感,玉纹对礼言的公式般的尽责,志忱与玉纹的旧情未断以及礼言和志忱友情的真挚弥久,这个镜头竟长约98秒,可谓中国电影史上长镜头运用的典范。

三、影片人物言语之美

这里所谈的美指影片语言符合人物的身份、状态,并非单指言语的文雅与华丽。影片无论是玉纹的画外音还是各个人物之间的对白都非常经典。完全符合中国传统文化所强调的那种含敛婉蓄的美,“发乎情,止于礼”,得体自然,如关汉卿戏曲中的语言字字本色。在影片开始表现玉纹对这段婚姻的不满时,玉纹的画外音是“他说他有肺病,我想他是神经病”,“我没有勇气死,他好像没有勇气活了”。他们两个婚姻状况感情关系一下明了,也为志忱到来,以及她对志忱的旧情和礼言后来的自杀埋下伏笔。影片言语还充满了一种中国古典文学的叙事,娓娓道来。“经过一条小桥,就是我们家的后门”。玉纹的画外音有时更像文学中上帝般的全知叙事,而超出一个人的主观视阈,如对于志忱来访当天的细节叙述,有时我们感觉她的叙事像幽灵般竟无所不知。《广岛之恋》《情人》《我的父亲母亲》和《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都采用了这种声音的叙事,这种画外音使我们随着她的叙说如同梦境般被带入影片中。

同时影片言语还带有一种类于黑色幽默,在一种随意的冷幽默中表达人物的情绪心境。如刚开始玉纹为礼言买完药给礼言药的一段对话:

玉纹:“这是你的药,用你的老方子。”

礼言:“谢谢你,我不想吃。”

玉纹:“那我多买了。”

礼言:“你别走,我们谈一谈。”

玉纹:“昨晚上你睡得好?”

礼言:“还好。”

玉纹:“能睡就好。”

礼言:“全靠安眠药。”

四、影片整体所氤氲出的意境之美

影片开始玉纹挎着菜篮在破败的城墙上百无聊赖地踱步、观望,荒草凄凄,早春仍冷寂的风瑟瑟地吹着,亦百无聊赖地吹动着。颓垣败柳,到处散落的砖块儿,苍白的天幕,战火的阴影,给我们营造出一种死气和阴沉的气息。但妹妹戴秀却是这沉闷中唯一活泼的,她自己做盆景,开窗迎接淡淡的阳光,这古式的宅子里,章志忱的到来使这里的一切似乎都产生了寓意。

志忱到来后,在戴秀的提议下,礼言和玉纹破天荒地也和戴秀志忱相跟着出去转。他们四人走上仍颓败的墙,漫无目的的风仍然吹着,各有心事,只戴秀最为高兴。他们在小河里划船的场景就像一幅美丽的图画,妹妹戴秀舒缓地划着船,轻柔地唱着《在那遥远的地方》,礼言似乎因为不常出门而显得异常的高兴,也划着桨,高兴地和妹妹和着,志忱和玉纹却心事满怀地摇着橹,穿过铺张的荷叶。

在戴秀十六岁的生日上,志忱玉纹划拳猜掌喝酒欢笑,这乐景衬托的正是礼言内心淡淡的哀惘,志忱和玉纹都充满了醉意,志忱对着玉纹唱起了戴秀曾给他唱的那首欢快的哈萨克族情歌,情不自禁对着戴秀挽起了玉纹的手,想到明明就在眼前却无法走进的真爱,他似醉似笑又含着泪趔趄地唱着,这首欢快的歌此时竟变得异常悲凉,一种“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的悲凉,一种“多情却似总无情,惟觉樽前笑也不成”的心痛,这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正如一首信天游的歌词“咱们见个面面容易拉话话难,一个在那山上呦,一个在那沟,我泪格蛋蛋抛在沙蒿蒿林里”的这种完全悲痛。然而这么强烈的感情费穆却让他们隐忍着,像哽在眼中的泪不让其流下,这样不渲染的处理更深入人心,像中国画一样,用留白画出最美的风景,创造出最美的意境。

《小城之春》充满中国古典文化的意蕴,它也饱含了中国传统文人无限的深情,尽管它并不铺张,并不肆意渲染,却在隐忍含蓄的布局中,营造了一个最值得留恋的意境世界,如梦似幻。《小城之春》是一首古典韵律完美的诗,一幅意淡而余味深长的画,而其中妹妹戴秀纯美阳光欢乐的心,佣人老黄朴实勤恳的作风,玉纹尽责尽力的照顾多病的礼言,志忱克制隐入心底的爱情,礼言的自责和宽容,这何尝不也从中体现出一种超拔俗世的崇高的美,一种崇高中的意境之美,意境中的崇高之美。

费穆是一个追索崇高,寻求意境的人,一位伟大的导演。

《小城之春》是一部伟大经典的影片,这,同样可以确证。

(作者单位:山西师范大学戏曲文物研究所)

(责任编辑 冯雪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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