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零人

◎殷晓慧

畸零人

◎殷晓慧

我一向喜欢畸零人，畸零人对我有潜在的诱惑，或许是我有气味和他们相符。或许你们要问，畸零人？是残缺的人吗？我不想否认，也不想去肯定。畸零人是独立特行，我行我素的人，他们残缺吗？或许有。畸零的人总与众不同，所以如果把槛内的人做标准，畸零人是残缺的，是一种美丽的残缺。他们烟视媚行于天地之间，放浪形骸在大块之外，无拘无束，一个劲的不管不顾，疯了泡酒，累了可以就睡在岩石上。

我所知道的他们，仿佛是从浩荡的烟波中凌波走来，水波被他们阻挡在外，蒹葭被他们阻挡在外，雩风霁月被他们阻挡在外。他们不端庄，甚至一点儿也不。明媚晴朗与他们无关，他们只能是雨巷中的粉墙土，潮湿颓圮，内心只适合青苔在圈点领土。月满中庭，花光月影宜相照的事，他们不去在乎，他们才不会去把太师椅坐的稳稳当当，一派正宫娘娘的腔调，他们时刻鬼气着，动荡着。

畸零人，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得有资本，有闲情，有气场。没气场你能畸零出你的遗世独立吗？有血性，没有血性你敢去畸零么。女人是，男人也是。

能把畸零人做到淋漓尽致，做到风情发间生的人很少，往往不是缺了这个，就是缺了那个。可是张国荣做到了，把畸零人做到花自媚，水自流，程蝶衣的花之颜色泪之水，在他的水袖下翻转着，把畸零人做到最后，连性别都同化了。

妙玉也是。少时读红楼梦，让我惊艳的不是黛玉的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而是妙玉的“男不男，女不女，僧不僧，俗不俗。”这十二个字，绝！试问红尘紫塞中，有几人敢担的起这论语。她却还不避讳，继续称自己为槛外人，行畸零事。她幼时与陈也俊交好，玩笑寻思着建筑一畸园。爱慕她的陈也俊在她离开苏州后，果真按照她的意愿建造了一座畸园，知她放詭孤洁，在园里摆设怪石，奇木， 最奇的是那石凳在上，亭角在下的畸亭，把一座亭倒过来。

这样畸零的好自然是招人嫉妒嫌弃的，大观园树敌不少，李纨看上了她庵前的红梅，却嫉妒妙玉的为人，不肯去要，说了些不咸不淡的话，最终还是让宝玉去乞梅了。可是 ，妙玉还是一味的孤洁着，畸零着，一点都不避嫌，把自己的美丽端给自己看。月白长衫，水青田螺镶边背心，玉色的妙常冠，手持佛尘，星月菩提天，畸零 ，把自己推向俗的门槛外，看尽世人梦未醒，让她美的只站在四方的一角，别人却能把她当作中心。

孔子说畸零的人总能与自然相通，妙玉，当然。她与梅，雪，最是。她奉给贾母的茶，搁的只是陈年蠲的雨水，请宝黛吃体己茶时，黛玉以为也是陈年的水，得到妙玉的嘲笑，说道这是她五年前在玄墓蟠香寺时，收的梅花上的雪，统共得了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埋在地下，今夏才开封了，只吃过一回。听听，多么与自然相通，把最性灵的东西藏在自己的手中。也畸零孤介的如此空幽，把日子畸零的成了一块锦，用寻常饮水绣成一朵梅花，暖了自己的手掌。

妙玉最爱的人是谁，庄子。庄子也畸零，他是畸零这一理论的始人，相信很多人不能理解他。他的畸毒也绝。在那个恨不能日日与君好的时代，他却说相濡以沫不能相忘于江湖，妻子离世，他和歌击鼓欢庆，认为她是形解而去，摆脱了形体的束缚。这畸零。有人请他去为相，他认为权力是锁链，会挡住风的方向，所以他宁愿去做水中的鳖，也不去做官，一如既往的把畸零做到梨花撒白。

我想我也是畸零的。从小与身边的女孩不同，不结群，不宜众，做别人不能理解的事，读古诗源，喜欢溜达在寺庙边，看别人焚香，烧纸，喜欢纸被点燃的一点点黑下去。早春的四月，忙忙的穿上一身妃色的旗袍，绣着桃花，粉白的盘扣，在这个小城里的学校里 是那样的独一无二，走到哪里都有人评头论足 ，学校里自然不允许，校长每天都不许我穿， 追在我后面说，可是，每次都不搭理他，后来 他很无奈 ，每次都不搭理我，就放我进校门了。

我继续着自己的穿衣风格，继续在这个奈何天里挣扎着，畸零着，踢掉自己的鞋，把脚插进一双畸零的老式的金花黑边的宝蓝绣花鞋里，真舒服，在干枯的莲蓬和洛神花散发的药香里睡过去。

（责任编辑 王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