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塘笔记

2015-01-08 23:22林文祥
骏马 2014年2期
关键词:西塘庭院散文

林文祥

文学创作以散文为主,近几年在《散文时代》《大森林文学》《旅游》《辽海散文》《散文福地》《佤山》《通山文艺》《首先文学》等杂志和《人民日报》《工人日报》《光明日报》《锦州日报》等报纸发表散文、随笔、杂文、评论等文学作品一百余篇。散文《谈诗的想象》获“首先杯”全国散文大赛优秀奖。

很早就有一个愿望:在江南水乡的西塘古镇,租一所老房子,住下。

当你入住这里的枕水河畔,看着窗外的小桥流水、青砖乌瓦,时不时有摇橹人的身影在河上悠然而过,夜晚万径人踪灭,只空余一两声犬吠,躺在雕花大古床上,心也变得如水般柔软、宁静……

这就是西塘的情调,这就是睡美人般的西塘。

要在西塘待下来,待住。等到我们最初的激情在安静的生活中逐渐退潮,我们就会发现真正的西塘。西塘是内向的,永远与奇迹保持着距离,尽管它孕育过元代工艺美术大师杨茂、张成,近代越剧作家顾锡东,当代教育家赵宪初、女作家汤雪华这样的名人大家。西塘不属于夺目的事物,它的色泽是岁月给的,并因为符合岁月的要求而得以持久。为了表明谦卑,它把自己深隐起来。老屋、廊桥、牌楼……在田野里散布着,像沉睡的古董,浑厚、凝重、含蓄,难以一一解读。

现在,我走在西塘的老街上。这是有凹沟的石板铺成的街道。

世俗的生活在这里弥漫着,走着的时候,很有心情一家一家地朝他们的家里看一看,这是老房子,所以一无遮掩的,他们的生活起居就是沿着街道开展着,你只要侧过脸转过头,就能够看得很清楚。

他们在过着平淡的日子,在旧的房子里,他们在烧晚饭,在看报纸,也有老人在下棋,小孩子在做作业。也有房子比较深的,就只能看见头一进的人家,里边的人家,就要走进长长的黑黑的背弄,在一侧有一线光亮的那扇木门里边。

不知道这老街上还藏着高堂华屋,在一座阔气的门楼里,是明代某位尚书的庭院,儒雅的花园中,戴花镜的老翁,弯在竹椅上打盹。那些高大的院墙和堂屋上的雕梁画栋,在历经岁月的烟熏火燎之后已不再令人望而生畏,变得像现实一样朴素。

再往前走,就渐渐地到了下班的时候了,街上的人多了起来。一个妇女拖着小孩,另一个妇女提着菜篮子。“你家男人还在广东打工?”提篮子的问道。“忙啊,快一年还没回家!”拖孩子的答。沿街的店面生意忙起来了,各式各样的小吃满街飘香,日间的越剧广播剧场已经结束,晚间的还没有开始,河面上有三两只小船经过,这船是给饭店和市场送货的,就像都市的送货车。

不是在西塘出生和长大,但是走一走西塘的老街,就好像走进了自己的童年,亲切的温馨的感觉就生了出来,记忆也回来了,似乎从前就认识的,一直在这里住的,在这里生活的,就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知道西塘有许多名胜古迹,名人故宅,园林寺观,千百年的古桥,还有不少博物馆。我去过西园,柳亚子在上世纪二十年代住过那里。去过醉园,它有碧池青石、回廊翠竹。去过根雕、纽扣、瓦当、黄酒博物馆。尤其还不止两三次地去过廊棚,但是我到廊棚,却不是赞叹它的一千三百多米长的临河商铺,而是觉得廊棚有些别致,下雨时,廊棚拉起一道长长的雨帘,去廊棚因为它是一处惬意的喝茶聊天的地方,也因去廊棚的路,不要途经一些旅游品商店和闹糟糟的停车场,沿着深而窄的青石小巷,慢慢地走,慢慢地看,草香弄,油车弄,柴炭弄,石皮弄,米行粶,灯烛街……念叨着这一个个巷名,让人心底泛起涟漪。就这样走走看看,就走到了廊棚,其实我的心思还在巷弄里。

每天傍晚六点左右,不论我在西塘的任何地方游荡,我都要回到居住的“陈年老宅”客栈。“今儿又逛啥子地方?”老板娘端着一壶热茶迎过来。“弄随意转啊。”我用半生不熟的方言应答。“晚饭要吃点啥子呀?”老板娘微笑着问。“一碟熏青豆拼扎肉,一碗鳝鱼饭,一壶黄酒。”我不加思索地说道。“好了,来啦!”老板娘忙去了。

这“陈年老宅”始建于清雍正年间,前宅临水,为二层阁楼,窗下流水潺潺,柳叶低垂;后宅古木参天,庭院幽深,院内住着好几户人家,我就住在前宅的阁楼上。

很多时候,我会倚着阁楼的栏杆,看后宅庭院中的种种光景。我是居高临下的隔着一段距离观看。对于栏杆下的庭院和人来说,我是这片土地上的主人。

看透亮的阳光渐渐暗淡,马头墙下的阴影慢慢延伸,看慵散的小猫在窗下躲懒,看老妇人咕咕叫鸡,飞奔的小鸡争抢她撒下的玉米粒,看放学回来的孩子们,看带着各种谋生工具陆续回来的大人们,看庭院从喧闹中慢慢沉寂下来。

我熟悉庭院中的融融气息,曾经在那样的气息里度过我的青春岁月,然而我不可能回到那样的气息里了,我喜欢回忆,但并不喜欢走回过去。

西塘的夜晚是湿润的,温柔的凉气伴着草木的清香,令我迷恋。我真正看清它,是在所有的灯光熄灭之后。夜色弥漫,屋檐像船只一样浮现,天黑得发透,好像用手能摘到星星。在黑暗中,我依然能感觉到桌案、橱柜、神龛、钟表的存在,它们具有与黑夜不同的密度,待得久了,我就能看清它们的轮廓。夜以隆重的形式降临,西塘拥有最厚重的夜晚。在这样的夜里入睡是安详的。

在西塘,我会醒得很早。这一点,与在都市截然不同。我的身体变得异常敏感,它的反应与周围的事物完全同步。醒来的时候,我清晰地看见,屋子里的家具,正井然有序一一苏醒,先是靠窗的长凳,凳面上泛着一丝绿莹莹的微光,然后是那把祖上传下来的明式沙发,扶手上泛着花梨木的光泽,再后是屋角的衣柜,随着窗口的一缕明亮,张开它厚重的笑脸。我的身体知觉依次恢复,从眼,到耳,到鼻,到手足,与此同时,对西塘的记忆一一恢复。窗外的小河像多年以前一样流淌。我用手摸摸床,你应当在这个时候起床下田。但那床是空的,你已经消失,我触到的只是床头板的雕刻。我知道,在你与我之间,已经隔了好几百年的时光。

责任编辑 王冬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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