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家河的月亮

2015-01-09 16:43杨康
草地 2014年3期
关键词:饼子售票员溪水

杨康

曾家河是宁强县北边一个很小的乡,它小到宁强县城的人几乎没人知道。哥哥在那里教书,我和父亲决定前去探望。哥哥一直找各种理由不让我们去,要么说不好坐车,要么说去了没地方住。听哥哥说那里环境十分艰苦,父亲整天皱着眉头拉着脸,看得出来他对哥哥有些担心。我决定先斩后奏,带父亲去曾家河看哥哥。从汉中市到曾家河,每天只有两班车,我们恰好赶上了最后一班。

那个时候正值油菜花开的三月。汽车驶离汉中市区不远,就能看见大片的油菜花。一望无际的花海,一望无际的金黄。因为刚下过雨,蜜蜂倒不是很忙,偶尔有几只刚飞起来,又不得不落下来抖动翅膀上的水滴。阳光推开云朵,油菜花变得更加灿烂。一阵清新的芬芳,升腾而起。

汽车在弯曲的道路上疾驰,我有些紧张。经过几个弯道以后,驾驶员师傅娴熟的技巧令我踏实下来。汽车像一尾鱼,游动在花的海洋。汉中腹地素有“西北小江南”之美誉,四季美景各不同,气候适宜,河流众多。与弯曲道路相追随的是一条宽敞明亮的河流。河水浅而清,水底的鹅卵石被岁月打磨得圆润。河边柳树随风而动,河对岸的山坡郁郁葱葱。我喜欢慢慢享受这样的时光。

透过车窗,时而还能看见从隧道里穿出的火车。哐啷哐啷地咆哮而来,呼啦啦地咆哮而去,感觉它总是很忙。小时候,我们村的小学旁边也有铁路,我当时一直都不明白,火车拉着黑匣子每天都在忙碌什么。在上大学以前,我没出过县城,我没坐过火车。后来知道了,这条铁路是宝成线,这些忙碌的黑匣子是货箱。它如此迅速,一路飞奔。我想比它跑得更快的,应该是父亲飞向曾家河的心。

这些春天的美景,父亲是没耐心看下去的。作为一个一辈子在这样的美景中生活着的农民,他对此漠不关心。汽车过了勉县不久,视野逐渐狭隘,路变窄了,山变得陡峭了,刚才还宽敞的河流,越来越细。但芬芳依旧,大山依然苍翠。路边偶尔有骑着自行车和摩托车的路人。面对突然袭来的庞然大物——汽车,路人都会主动停下来让路,随后投来好奇的目光,伴随笑意。他们活在这个相对闭塞的乡村,但他们都热情善良,即使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们也会报之以淳朴的笑。

多年前,我也是这路人中的一个。那时我就期待着某一天,我也能坐着屁股冒烟的汽车,从远方回来。手里拿着瓜子和矿泉水,时不时还向车窗外吐瓜子壳,要让路人看得目瞪口呆。当然那只是多年前的想法,现在的我肯定不会那样做。越想就越觉得幸福。我下意识地拿起矿泉水瓶子,拧开盖子。

刚要喝的时候,我发现父亲的眉头挤在一起。他左顾右盼,不时向窗外张望,时而望着汽车前方的拐弯处。我知道他肯定是等不及了。我就问售票员还有多久到曾家河。售票员人很热情,看了下表对我们说,要下午七点多才到,还有将近4个小时。

这一问倒引来售票的注意。她问我们去曾家河是探亲,还是?我说去看哥哥。父亲满是自豪地补充着说,那是我大儿子,在曾家河小学教书。售票员问,他是不是叫杨健。父亲立刻说,是的。售票员笑了笑说,他经常坐我们的车。父亲脸上多少露出些笑。哥哥性格温和,很健谈,和谁都聊得来。父亲知道哥哥人缘好。看嘛,连售票员都认识他。

我喝了几口水。把另一瓶水拧开,递给父亲。他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汽车变得有些颠簸,父亲索性将瓶子收起来。刚才还满脸自豪,现在却又莫名其妙地愁眉不展。我想人老了,大抵都是如此,情绪像变换多端的天气。也许是他不愿我察觉到他满脸的不悦,他干脆闭上眼,洋装睡着了。我也靠在车窗上,迷迷糊糊睡了。颠簸越来越厉害,但是困乏和疲倦让我很快进入梦乡。

这一睡就是几个小时,最后是父亲把我摇醒的。他激动地喊着,到了,到了,曾家河到了。我睁开眼,天已擦黑,泛着月光,四周依稀可见。一条山外通进来的路,到此终结。低矮的房屋,狭窄的小路,路边是潺潺的溪水。溪水撞击石头的声响和草丛里的虫子声是这寂静乡村唯一的声音。群山之上浅蓝的天幕里,一轮圆圆的月亮。月光皎洁,湿漉漉的月光落下来,令人心生寒意。总算到了,父亲没能抑制住自己喜悦的心情。

我上车前给哥哥发了短信,说我们今天来看他。没想到,哥哥早已等候在路边。考虑到我和父亲还没吃饭。他就早在学校边唯一一家餐馆点了几个菜。饭菜简单,倒也可口。哥哥要了一壶谢村黄酒,让老板帮忙加热,酒里加了白糖和葱头。我们父子三人,第一次这么正式地举杯相庆。最后结账,我和父亲抢在哥哥之前给了钱。因为我们知道,他教书工资不高。

饭后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去哥哥的住处。其中途径学校,哥哥执意让父亲和我去学校看看。我们怕影响别人,就只在学校门口看了看。透着校园里明亮的灯光,看到教室约有三四层楼高。其它的就看不到什么了。正值晚自习时间,偌大的校园,寂静无声。我们往住宿的地方走去。学校教职工住房紧张,哥哥住在学生宿舍,单独一间三四十平米的房子。

屋里只有一张床,我和父亲住,哥哥去同事那里住。哥哥给我们打来洗脚水,又给我们烧了一壶喝的热水。此时上晚自习的学生下课了。门外传来清脆的报告声。哥哥习惯性地喊道,进来!一个小男孩抱着厚厚的一叠作业。哥哥让他把作业放在桌子上。顺手拿起我们给他买来的香蕉,分了几支给那个学生。由于哥哥第二天还得上课,忙完这些,我们就催促他快去休息。

出去的车五点半就要走,哥哥说让我们第二天五点钟就起床。送走哥哥,我坐下来,翻看着他批改过的作业。他用红色墨水笔写在每一本上的批语都工工整整。他的住所简陋,一张床,一个办公桌,旁边一只断腿桌子上堆放着各种作业本。除此之外就是简单的生活用品。此时的父亲,倒是像个小孩,他也时不时拨弄着那些作业本,充满好奇。方才喝过的黄酒开始起作用了,我觉得头晕乎乎的,便倒头睡下。

第二天早上是父亲喊我醒来的,看见他满眼血丝,我知道他昨晚一宿未眠。简单洗漱完毕,我们就出门,在路边等前一天约好的汽车。车还没到,不远处倒是有一个微弱的光向我们靠拢。走近了才发现,是哥哥打着手电筒。尽管前一天嘱咐他,我们自己走,让他好好休息即可。但他还是起来送我们一程。

天还没亮,月亮早已落下去,此时的曾家河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溪水声。五点二十,不远处一束巨大的光缓缓驶来,伴有颠簸声,像是这个村庄偶尔的呓语。我们确定,那是将要离开这里的汽车。开车的师傅看见我们手电筒的光,就开始减速,车到我们身边正好停下来。哥哥和师傅打招呼,父亲赶紧递上一支烟,开车师傅喊我们快些上车,他要赶时间。

上车前,父亲嘱咐哥哥,现在还早,回去再睡会儿。哥哥只是嗯了一声。车就缓缓启动,向前方一片漆黑中驶去。哥哥在车后晃动手电筒的光芒,向我们告别,微弱的光芒随即被巨大的黑暗吞噬,像一尾鱼在滩涂中无力的挣扎,最后我们什么也看不见了,哥哥彻底消失在黑暗中。我和父亲坐在车上,车外的夜色更加漆黑,路边偶尔有晃动的手电筒光芒,那是些起早出去办事的人。

汽车颠簸着,划过乡村的寂静,远一点的地方隐约听见狗吠和鸡鸣。天就慢慢亮了,我靠在父亲的肩上,一会儿就昏沉沉地睡去。一觉醒来,天完全亮了,车窗外小雨淅沥。车路过一个卖饼子的摊点时停下来,师傅要买点早餐。我懒得下车,就透过窗户让摊点老板送来两个饼子。热乎乎的饼子,并不贵,我递一个给父亲。他接过去,一口一口地咀嚼,像是在思考,像是在回味,又像是什么都没做,只在吃饼子。吃完以后,我闭上眼,头靠在车窗,却睡意全无。

曾家河,我还没看清楚它的模样,天亮之前就离开。记忆里的曾家河,也只有那轮月亮。它一直烙在我心里,那明亮的月光,那湿漉漉的月光,那掺和着溪水声与虫鸣声的月光。也许哥哥和我一样,我们都深爱着曾家河的月亮,那皎洁而寂静的乡村的月亮。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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