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獒小虎(外一篇)

2015-01-09 16:44文君
草地 2014年3期
关键词:伐木小虎小狗

文君

小虎是一只藏獒,初到我们家时,刚六个月大,那时候并不知道它是藏獒,只知它是草地牧区的藏狗。

当一伙拉大锯的手艺人来区公所买粮时,母亲一眼就看上这只有着棕黄色皮毛的半大藏狗。

这些手艺人常年在山里跑,经常来这里买粮,区里没个吃饭的地方,母亲总是招呼那些人在家吃上一口热饭,久而久之熟悉了,都当这里是他们的家一样,来去总会停顿半晌,他们老是说没什么回报的,此时看母亲喜爱这只藏狗,也就把它送给了母亲。

母亲天性善良,喜欢各种小动物,把它们当人一样对待,不愿用铁链约束其自由。当小虎留在我家一月后,母亲解开了那根链子,好家伙,它一闪身就狂奔了出去,任由母亲在后面怎样追赶也无济于事,转眼就消失了踪影。

几天后,小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了。当一个从边远山寨来买粮的老乡看见它时说,这狗前几天跑他们那去找拉大锯的人,那些手艺人自上次买粮后就去了别的地方。而小虎只记得来时的路,当它一路狂奔几十里山路找过去,早不见了主人,徘徊多日,只得伤心而回。

小虎在我们家一待就是好几年。那时候父亲已经离开我们多年了,姐弟们也各自在自己的工作单位很少回家,母亲就养着小虎作伴,常常是天一擦黑,小虎就进到家里,蜷缩在火炉边,一边等母亲给它准备食物,一边听母亲唠叨。

这小虎颇具人性,似乎听懂了母亲的话,一改才来时见人就咬的脾气,很多时候有陌生人靠近我们家时,它只是出其不意地含住来人的裤子使劲一拽,然后退后几步,虎目怒睁,发出低沉、浑厚的吼声,警告离开。如果你有反攻行为,那它就会一个箭步冲上来把人扑在身下。不过,小虎在我家七八年的时间里,从没伤过人。

母亲的房子前面有一洗衣台,一两米长宽左右,周围种了不少的菊花、金盏花、虞美人,小虎白天就卧在洗衣板下。那些花草正好做了隐蔽物,来院子里的人很难发现它的存在。

在小虎来后不久的一天,我放假第一次回家,叫着“妈妈!”直奔家门,继而转向后院找到母亲,母亲惊讶于小虎怎么没有出来阻挡我,而在平时,就连区公所经常来往的人到我家门口,它也会发出声响以示警告。它认亲,这个理论在不久后一再被证实。我们家的亲戚无论多远多长时间没来过的,一但出现在我家门口,它所表现出的一定是很亲昵的神态。

母亲退休后闲不住,秋天的时候就去了遥远的牧场挖贝母,小弟弟在家也没怎么关照它,也不知怎么着小虎就丢了。

一天,母亲搭乘一辆拖拉机从远牧场回家,路过牧场边一养蜂人的驻地,一只狗疯狂地向着他们咆哮,担心遇见疯狗,正催促开快点,只见那狗扯断了绳子狂奔而来。紧张中,母亲却一下叫了起来:“快停一下,好像是我家的狗。”

当狗追上来后,径直扑在母亲身上,一时间,鼻涕、眼泪连带脖子上的鲜血糊弄的母亲一脸一身都是。狗不会说话,这期间它遭遇了什么样的经历我们不甚知晓,但根据此时那激动的表情,我们不难感受到它那悲喜交加的情感,不难感觉到那生离死别后重逢的喜悦。我们可以想象猜测,当母亲离开家之后,它一定是跟着母亲的气息寻找过来的,然后被养蜂人抓住栓在帐篷边,没想到母亲路过这儿被它看见了,于是拼命挣断链子追了上来,终于与主人团聚。

至此以后,小虎再也不离开母亲半步,每次一上山,它都先围着整匹山巡视一遍,然后蹲在山顶观望着四周,等到中午时分,母亲坐下来休息午餐时,它便跑到母亲身边分享干粮。偶尔,它也会去捕捉一只野兔,含到母亲身边,很骄傲的样子,那神情可爱极了。晚上,母亲总会煮好野兔,丢给它半只以作奖赏。如果母亲没有亲自给它,即便放在地上多久,它都只会守在那,并不去偷食丁点,母亲总说小虎比我们乖。

一晃七八年时间过去了,小虎一身棕黄的皮毛开始变得灰黄灰黄的。小虎每年总会生下几只小狗,由于我们家住在农区,当地多土狗,生下的崽没一个有小虎的风采,但比起本地的土狗,还是相当体面的,那些小狗稍大点就被当地人都要了去。

小虎的沉稳,冷静,忠贞,勇敢确实少见,而它那高贵血统带来的气质和风采更不是一般的犬类可以比拟的。那些年间,不知道有多少人想买它,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把它捉去,都被母亲拒绝。

这年十一月,母亲突然生病转院送到成都。临行前拜托邻居照顾小虎。小虎又临近生产了,母亲放心不下,叫人在家拿了一筐风干肉和一袋粮食给邻居,请她帮忙喂养。小虎拖着沉重的身子望着母亲离去,这次,它没有再追去,只是蹲在家门口一个劲地流泪。

一个月之后,母亲痊愈归来,兴冲冲进到院子,突然感觉少了什么。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放进屋子就直奔后院而去,往狗舍一看,空空如也,心扑哧一下就沉了下去。闻讯过来的邻居一说小虎没了,母亲愣在那半天没了话说。

邻居说,小虎生了四只小狗,然后吃了仓库下面的死耗子中毒而亡,小狗吃了它的奶无一幸免。

母亲说小虎几乎不吃生食,除非是饿得不行了。可母亲离开时留了那么多的食物,小虎到底出于什么原因才去找那些仓库下药死的耗子,我们不得而知,只是邻居讲起当时的过程特别令人伤心。

那天黄昏,小虎在离家一百多米远的仓库吃下了两只耗子,并且含了一只往家去,没几步就倒在地上,痉挛抽搐片刻后开始艰难地往家的方向爬去,回到窝里奶了小狗后又艰难地往后院外的柳树林爬去。爬啊爬,并开始呕吐,一地残渣,最后开始吐血……

一路上它流着眼泪,绝望而凄厉的嚎叫着,声音传出很远。凡是在那天听见过它嚎叫的人都说,从没听过那么凄厉的狗哭。他们都说,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幸,却没想到是小虎和它的孩子遭遇了灭顶之灾。

凄厉的嚎叫渐渐弱了下去,小虎最终没能爬进林子,就停止了呼吸……

第二天,邻居在窝里发现了四只小狗的尸体,一并把它们和小虎葬在了柳林里。当邻居把那土堆指给母亲看时,母亲早已泣不成声……

伐木

打记事起,母亲就已经辞了粮食局的工作,在家搞副业。用现在的话说是“自由就业”。那时候经商的不多,母亲自然只有做点体力劳动,换取比上班多好几倍的报酬。endprint

记忆里母亲拉过大锯、挖过药、开山修路、炸过石头,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伐木。

这年一开春,父亲在维护电话线路时摔断的背脊又开始疼痛,直不起腰来。家里的积蓄已花的差不多了,可父亲必须配置一副钢架背心来支撑残疾的身躯,需要好几大百人民币。母亲愁眉苦脸翻遍了家里值钱的东西,也没凑够三分之一,于是一咬牙说道:“我去伐木吧!”

“那怎么行,伐木不是女人干的事情,想别的办法吧。”父亲躺在床上坚决不同意。

“我找公社伐木队的去,求他们让我参加一个,当小工算,也比在家强。”

母亲很好强,当天下午就找到伐木队长,苦苦哀求,磨破嘴巴,终于磨通了队长,同意她跟去做饭。

当时我们生活的这个山区,坐落在川甘交界处,一面是辽阔的草原,一面是茂密的原始森林,交通、经济、文化虽说落后,但依靠这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当地人自给自足生活得似乎也不错。

随着公路的开通,越来越多的内地人开始进山,说是开荒种地,开发资源。随之,山林里的珍稀动物越来越少,药材也被挖掘的差不多了,大片大片的森林开始消失。

记得那几年从春到秋,甘肃那边总是有许多的车队载上满车的新鲜蔬菜、时令瓜果、原煤等等,到我们县来换他们需要的原木。就这样,随着一车车的原木被拉走,森林也越退越远。

一天,一辆甘南的解放牌汽车停在我家门口加水,听他说是去囤军坝拉木料,一听正好是母亲去伐木的地方,就偷偷爬进了车厢,藏在蓬布下进了沟。

这囤军坝如何得名我不知晓,只知道那里有个寺院,当年红军爬雪山过草地,就在这个寺院召开的巴西会议,在这里,红军又一次拨正了北上抗日的方向。

汽车在崎岖的山路颠簸了半晌,终于停在了一峡谷边沿。当听见伐木人说话的声音后,我翻身下了车,在不远的窝棚里找到满头是汗的母亲,我高兴的跳着、搂着母亲的脖子。

“死女子,哪个喊你来的?”

“嘿嘿,我想妈妈了嘛”。

“你爸爸怎样了?一会跟车回去,照顾好你爸爸。”

我调皮的伸着舌头。

装车的当口,我爬到附近的山坡上去采野果。极目望去,满山的树桩,每个树桩旁边都是一大堆白花花的木茬,横七竖八的枝桠散落在周围,那些不成材的小树,有的被倒下的大树砸断,有的孤零零地站在山坡上,山林一片狼藉。偶有山风刮过,呜呜呜地在杂乱的树丛里穿行,仿佛有人在哭……

我站在山坡望着更远的地方和远处不时传来:“噢嚯嚯……噢嚯嚯……”的吆喝声,树木哗啦啦倒地的声音,小兽、小鸟早没了踪影。

林中,那些伐木工人将倒下的大树修整成了一截截原木,顺着溜槽放下沟来,堆积在山脚能够装车的地方。我无趣的顺着山路下来,坐上了装满原木的车……

那年冬天,母亲领回了她的报酬,给父亲配置了一副不锈钢的钢架背心,父亲又开始坐在藤椅上值班了。在他的电话交换机上,林业局、木材站的插孔磨得铮亮铮亮的,我知道,这些单位的电话最多。一到冬天,就到了护林防火警戒期,检查护林值班、安排警戒的电话总是响不停。这时候,父亲的总机室就显得特别忙碌。

后来,冬天似乎越来越暖和了,有时候整个冬天都不下一场雪。再后来,我家门前的小河没了,更远处的大河也逐渐干枯了。到我离开高原的时候,听说实施了天然林保护工程。

据说,不再伐木了,山区冷清了许多,整年都难得再见有拉木材的车辆经过。

可是不伐木了,感觉中还是觉得少了什么,心里、梦里总是牵挂着,至于是什么,也许只有等那些光秃秃的山坡,再次绿起来的时候就有答案了。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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