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木匠

2015-01-19 01:42王季明
星火 2015年2期
关键词:瓦尔特弄堂邻居们

文//王季明

老木匠

文//王季明

王季明,本名王建明,男,一九五九年七月生于上海。曾去农村插队。一九八六年始发小说。著有长篇小说《我想过穷日子》,中短篇小说集《露天舞会》,长篇电视连续剧《老马家的幸福往事》(合作)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本刊曾刊发其《走啊走》《跳啊跳》。

1

那一年,他才二十出头,弄堂里的人就叫他老木匠,可见他的木工水平之高了。老木匠真名叫什么?弄堂里人想了好半天,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来。

老木匠原住淮海中路陕西路口狗不理包子馆隔壁弄堂里。淮海中路寸土寸金,可谓商贾如云,游人如织,高档楼盘与一流商厦比比皆是。老木匠家不高档,老木匠家连同居住的弄堂都不高档,甚至十分低劣。不熟悉的人可能不知道,老木匠家居住的这条弄堂漆黑幽长,走在曲里拐弯的弹格路上,一抬眼,就会看到铁皮罩子下的路灯,和密密麻麻紧紧相贴黑乎乎的私房,不是亲眼所见,你怎会想到大名鼎鼎的淮海中路,还会有这么一片棚户区?

这样的棚户区政府当然要下力气拆除,于是老木匠连同所有邻居全都动迁到远郊松江九亭镇。

搬入九亭新房时,老木匠分到五层楼房子顶楼,一百五十平米的复式房。走进他家,除了看到硕大客厅,还会看到一边有个旋转楼梯,楼梯直通楼上老木匠卧室。穿过卧室,打开落地钢窗,是一个足有二十多平米的露台。虽说原来住在淮海中路,吃、喝、玩、乐,上公园、去大医院、外出购物,不知比九亭方便多少,但就居住条件来说,淮海中路破旧弄堂里的低矮私房,又怎能与现在的新式公寓楼相比?

搬进公寓楼,老邻居们个个开始装修新房,老木匠家没动静。

老木匠怎么啦?

遥想当年,老木匠的五官、身高,在整个弄堂里就得倒数(现在老了,也就无所谓),但他的聪明能干则是弄堂公认的。其他不说,单就弄堂里的一枝花孙丽娜竟然在结婚前夕,突然改弦易辙嫁给他就是个明证。

弄堂里人都晓得,老木匠主要以打家具为主。老木匠除了会打家具,还会设计家具、替家具上油漆,且样样精通。

这些当然是弄堂里的风传。

这些风传很快传到二十出头、刚进纺织厂工作不久的弄堂一枝花孙丽娜耳里。孙丽娜打娘肚子里出生后就认识老木匠,据说,小时候老木匠还时常抱过她,牵过她,亲过她。不过孙丽娜自从懂事后,就从不正眼瞥他一眼。在孙丽娜眼里,无论老木匠脑子多么管用,外表、身高不行,与长相酷似《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里瓦尔特的男友相比,不是一个档次,孙丽娜不但不会瞥他一眼,更不用说进他家门了。

不过这天孙丽娜破天荒地踏进老木匠家了。

孙丽娜踏进老木匠家,是因为和瓦尔特困过了,肚里有了小囡,孙丽娜急着要与瓦尔特结婚,瓦尔特答应了。然而他们到家具商店准备购买结婚家具时,瓦尔特却懒洋洋地不肯去。

孙丽娜说:“我们要结婚了,你连买家具都不肯跟我去,那叫结婚吗?”

瓦尔特说:“家具嘛,你就随便看看,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孙丽娜火了,说:“瓦尔特,你困了我,把我肚皮弄大了,不在乎了是吧?”

瓦尔特说:“没有啊。”

孙丽娜说:“你以为弄大了我的肚皮,我就肯定会跟你结婚对不对?”

瓦尔特一见孙丽娜真的发火了,勉强说:“好吧,跟你去吧。”

两人来到淮海中路上海家具厂门市部,孙丽娜一眼看中橱窗里那套捷克式家具。

两人走进商店。

女服务员让他们出示户口本。

两人一愣。

女服务员说:“依照计划生育委员会指示,男女双方年龄相加不满五十,不要说买家具,就连登记家具的资格都没有。”

孙丽娜与瓦尔特互看一眼,默算一下,傻眼了。

他俩实打实四十九。

瓦尔特涎皮赖脸笑着说:“能通融一下吗?”

女服务员板着面孔说:“计划生育是国策。国策是不能动摇的。如果大家都提早一年结婚,提早生小囡,那就等于变相破坏计划生育,懂不懂?”

他俩还想说什么,女服务员斜眼剜了孙丽娜的肚子一眼说:“还没结婚,搞啥流氓活动。”

孙丽娜先是一愣,跟着一股怒气冲上脑门,想说什么,被瓦尔特一把拖走了。

孙丽娜气不过,指着瓦尔特骂道:“啥人搞流氓活动啦,你就看着自己被人数落呀。”

瓦尔特苦笑着,轻声说:“数落就数落吧,我们没结婚,可你肚子大了,若是让单位知道,还不是要检查罚款受处分呀。”

瓦尔特话没错,孙丽娜却有些心寒。心想,肚子大还不是你憋不住,霸王硬上弓呀。

这些不去说他了,可是结婚没家具那叫结婚吗?

不结婚孩子要出来怎么办?

孙丽娜突然想到了老木匠。

从家具店回来,孙丽娜在家里精心打扮一番,身上擦得香香的,硬着头皮来到老木匠家。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了一跳。只见老木匠家门口摆着他替朋友打造好的市面上最流行的一套结婚用的捷克式家具,一件大橱、两只夜壶箱、一个五斗橱、一张六尺半大床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金黄色的漆光。

孙丽娜细细看着,轻轻抚摸,心里惊叹,这与家具厂门市部摆放在橱窗里的捷克式家具样品又有哪点两样?

孙丽娜叫了起来:“老木匠,老木匠。”

老木匠家后天井里响起了应答声:“啥人叫我呀?”

孙丽娜穿过客堂间,来到后天井,只见一棵老槐树下,老木匠赤膊弯腰,手里拿着一根粗粗的弹簧,正往一只木架子上敲打着什么。

孙丽娜上前嗲嗲地说:“是我呀,前弄堂的丽娜。”

老木匠一抬头,先是闻到一股袭人的香气,接着看到夕阳映照下的孙丽娜光彩夺目,不由吓了一跳,口吃地说:“啊,啊,你,你,你不就是弄堂里的一枝花吗?”

孙丽娜吃吃一笑:“什么一枝花呀,老了。”

老木匠说:“你,你,你不老。你如果老,老了,我要困棺材了。”

孙丽娜掩嘴吃吃一笑:“老茄色气啥呀,你比我大多少呀。”

老木匠脱口而出:“我都三十出头,是老木匠了。”

孙丽娜这才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一晃眼老木匠三十出头了,可见长得差,三十岁还讨不到老婆,只能光棍一条了。

老木匠问:“找我有事吗?”

孙丽娜没有回答,而是眼睛瞪得大大地:“老木匠,你在做啥?”

老木匠苦笑说:“朋友结婚,新娘子作天作地,非要再加只三人沙发,否则坚决不结婚,我只能再帮忙了。”

孙丽娜一听说:“你还会做沙发?”

老木匠说:“你没看到我正在绷沙发弹簧吗?”

孙丽娜看到一边还有一架缝纫机,奇怪了:“你会踏缝纫机?”

老木匠说:“扎好弹簧,我要做沙发套子,里面要装海绵,否则叫啥沙发呀。”

孙丽娜说:“我是问你会踏缝纫机?”

老木匠笑笑,放下手里的活儿,走到缝纫机跟前,“踏踏踏”地踏起了缝纫机,缝纫机上的那块红布一下子成了套子的模样。

听着缝纫机欢快的响声,孙丽娜惊呆了。

老木匠说:“看见了吗?”

孙丽娜张大着嘴说:“看见了。”

老木匠说:“我忙着呢,你有啥事?”

孙丽娜说:“老木匠,我要跟瓦尔特结婚了,我也想让你……”

老木匠一笑:“做家具?对不对?”

孙丽娜点点头。

老木匠说:“啥时结婚?”

孙丽娜说:“国庆节。”

老木匠眉头一皱:“今天已是八月底了,离‘十一’国庆节也就一个来月,就算我身上长着八只手脚,也来不及呀。”

孙丽娜一听也对,不过她笑笑,嘴里发嗲说:“老木匠,你帮帮忙好吗?到时,我请你喝喜酒,吃喜糖。”

孙丽娜说这话时,身体是前倾的,正好碰到老木匠抬头,这一来,俩人脸贴脸近距离地打了个照面。老木匠眼珠子就不动了。他发现金黄色的光线轻轻涂在孙丽娜洁白细腻的五官上,尤其是孙丽娜的明眸皓齿,弄得他目瞪口呆。

老木匠很快低下头,想了想说:“好吧,不过光靠我一人不行,我得把单位徒弟叫来一起做。”

孙丽娜原先也只是说说,心想,一个来月的光景,要买木料,要买油漆,还要根据家里房子的大小设计家具,还得……总之事情很多,老木匠很难一个月内完成。但没想到老木匠答应了,还准备让他徒弟来帮忙。孙丽娜想着自己平时时常走过老木匠家,看见老木匠,不说理人家,看都懒得看一眼,可人家呢?想到这里就觉得歉意,忍不住香了一记老木匠前额,一溜烟跑了。

2

新房分好后,邻居们不见老木匠装修房子,却见他整天早出夜归东荡西逛不知在忙什么,就问这是啥意思?缺钱?不会吧。虽说老木匠早先所在木材加工厂倒闭了,但倒闭一刻,他就被他当初的徒弟、现任赫赫有名的斯巴达克斯家具坊的老板挖去,成了技术总监。听说,光年薪就有二十多万。缺女人?这对,自从前两年孙丽娜死后,老木匠一直独身。家具坊也好,老邻居也罢,给他介绍好多女人,有离婚的,有丧偶的,还有一个戴着厚厚像啤酒瓶底眼镜的黄花闺女,是个硕士研究生,老木匠看都不看,回绝了。里弄里的人后来总算明白了,老木匠有钱,但不要女人,那是想着死去的孙丽娜。想着未尝不可,可不等于不可再讨老婆呀。这年月,里弄人看得多了,最典型的莫过于老邻居里八十五岁的老李头,老婆死了一个星期,迫不及待天天哀求让人替他介绍女人。老邻居里几个老女人一听吃吃笑着议论。

“八十五岁还要女人,东西管用吗?”

众女人一阵轰笑。

“老木匠刚刚六十,老婆死了好多年了,怎么替他介绍女人,他都不要。”

“一个八十五还要,一个刚六十,怎么也不要,弄堂里呀出了一对宝货。”

孙丽娜死的那天的情景,老木匠历历在目。

那是星期天下午,斯巴达克斯家具坊的老板也就是曾经的徒弟,交给老木匠一个重要任务,让他想办法让一块普通不值钱的杂木变成价值昂贵的红木。

老木匠傻眼了。

老木匠说:“杂木变红木,你以为我是魔术师?”

老板说:“这年月要发财就得变魔术,否则只有喝西北风。”

老木匠说:“我干不了。”

老板说:“老木匠呀,老木匠,打从十八岁我进木材加工厂起,就知道你老人家是厂里首屈一指的能人,你干不了,谁还能干得了?”

老木匠说:“杂木变红木,你不怕人家发现砸了工作坊啊?”

老板笑笑说:“砸不砸,与你无关。这年月有钱人多,傻瓜更多,他们懂啥红木?红木里有紫檀木、花梨木、香枝木、红酸枝木、黑酸枝木、乌木、条纹乌木、鸡翅木,他们能分清这些木料与杂木的区别?”

老木匠说:“不行。”

老板耐心地说:“老木匠啊,你想想这年月为何冒出那么多红木家具店,那些家具真是红木?不是的,大都在木料上搞花头。搞花头是他们懂得要发财就得与时俱进。现在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人民需要红木家具,我们就得为他们提供红木家具。有条件的要上,没有条件的就要积极创造条件上。”

老木匠连连摇头:“假冒的事我不干,这是底线。”

老板见老木匠认真起来,这才一笑,亲切地拍拍老木匠的肩膀说:“师傅啊,你真的不错,我跟你说着玩的呢,你徒弟尽管是个老板,但徒弟身份永远改不了。我知道你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怎么可能让你把杂木变红木呢,我是让你动动脑筋,如何把杂木做成仿红木,降低成本,这个,总行吧?”

老木匠笑了:“老板,你七绕八绕说啥呢?直说仿红木就行了。”

老木匠知道徒弟把老木匠改叫成师傅,那是给他脸,他不能给脸就得意。徒弟不是过去的徒弟,如果是过去的徒弟胆敢叫他老木匠,且还拍拍他的肩膀,他早一巴掌上去了。现在徒弟是老板。老板就是爷。

那天老木匠在自家后天井里,正在做着杂木变红木的试验。当老木匠用锯子锯开一段杂木时,发现从里到外都已成了暗红,他知道试验成功了。但有一个问题没解决。外行人判断红木只有两点,一是木料是否暗红;另一点木料是否沉重。现在颜色是暗红了,但木料还是轻飘飘。仿红木呀仿红木,也得仿得像真的一样对吧。老木匠到底不愧为老木匠,灵机一动,能不能把仿红木中间镂空再浇灌水泥呢?如果能成,木料就沉重了,仿红木也就弄得像真红木了。

老木匠准备灌装水泥时,就见孙丽娜走进后天井。老木匠抬头看了一眼,孙丽娜穿着山清水绿的出客衣服笑盈盈地看着他。老木匠一愣,看了看手表是下午四点。老木匠有些狐疑,按往常惯例,孙丽娜此刻该是准备饭菜的,可她这种打扮,分明是要出门。几十年的夫妻了,知根知底,像这样事先没说好,突如其来打扮好准备出门,在老木匠记忆中好像从来没有过。

孙丽娜当然知道老木匠的心思,也没说话,只是随手递给老木匠两张票子。老木匠扫了一眼,轻声说:“丽娜,你知道我很忙,真的没空看电影,你自己去看好吗?”

孙丽娜脸色有些不好,只是说:“老木匠,我只问你一句,去,还是不去?”

老木匠憨厚一笑:“这票子啥意思?”

“啥意思?”孙丽娜有些生气地说,“你看看呀。”

老木匠这才接过两张长方形的米黄色的票子,一看,原来是一箭之地的淮海中路陕西路地铁站观光票。

老木匠舒了一口气说:“乘地铁呀,那你去乘呀。”

孙丽娜说:“我要让你一起去。听说,那个车子是德国进口的。”

老木匠说:“丽娜呀,你真的可以啊,乘地铁也要我陪啊,再说地铁有啥乘头呀……”

说到这里老木匠赶紧刹车,但是来不及了,孙丽娜脸色变了:“你是走东到西,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地下跑的,什么交通工具没坐过,可我呢?”

孙丽娜说着泪水像要掉了出来。

老木匠一看急了,知道自己说话不知轻重,伤了孙丽娜,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走到孙丽娜跟前说:“你看看丽娜,我工作一急,说话就过了,对不起你好吗?”

孙丽娜说:“我不要你对不起,我就要你现在陪我乘地铁。”

老木匠想了想说:“丽娜,老板让我做木料试验,现在正是关键时刻,明天,明天我一定早点下班,陪你乘地铁怎么样?”

丽娜说:“这两张观光票子是隔壁李阿姨送来的,今天是最后一天。”

老木匠说:“那明天我们就买两张票。”

丽娜说:“说得轻巧,买票不要钞票呀?”

老木匠说:“钞票我来出。”

丽娜说:“你的钞票与我的钞票有啥区别?”

老木匠陪笑说:“这不是没有时间吗?”

孙丽娜不说话了,转身就走。

老木匠一见,也有些生气了,不过嘴里还是说:“要去乘地铁,你也总得让我换件衣服是吧。”

孙丽娜知道老木匠答应了,偷偷笑了。

3

让老邻居们期待已久的老木匠家动工装修房子总算开始了。

正如老邻居们猜测的一样,像老木匠这样聪明绝顶的人,如果花钱让装潢公司来装修,那就是对他的污辱。他所有装修必定自己亲自动手。他是弄堂里唯一会设计家具、会做家具、会油漆家具的人。

老邻居们之所以期待,是他们相信,凭着老木匠的聪明能干,他那房子不说装修得像皇宫般考究,至少也是左邻右舍中首屈一指的吧。

老邻居们看见老木匠踩着黄鱼车,像蚂蚁搬骨头般从外面运来大量水泥、石子、木料、油漆、电线、磁砖等等。

老邻居们看见这些东西并不吃惊,甚至于熟视无睹,这是装修的起码材料嘛。但是令老邻居们怎么也想不通的是,除了在他家门外听到轰隆作响的电刨时常响着,除了外出吃饭,开门关门外,老木匠为何总把房门紧紧锁上?

几个老邻居上门想去看看,老木匠装聋作哑,就是不开门,这又是为何?

更让老邻居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有一天深夜,老木匠竟然偷偷地从外面运回了两根三四米长的货真价实的钢轨,让一些他们不认识的外来民工“吭哧、吭哧”地从墙外吊到五楼露台上。老木匠自以为深更半夜无人看见,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第二天一早,他刚出门到外头吃早饭,几个老邻居堵住了他。

老邻居问:“老木匠,你昨夜把钢轨弄回家是怎么回事?”

老木匠眼睛一翻,说:“你们看错了。”

老邻居惊愕,问:“怎么会看错呢,好几个人都看见了。”

老木匠这才不吭声。

“家里装修为何要用钢轨,而且是铁路上的正式钢轨?”

“家里要钢轨,难道是开火车?”

老木匠被问得不耐烦了,说:“家里就是要开火车,不行吗?”

老邻居见老木匠极其认真地回答着,都觉得老木匠现在的脑子有些坏了。

一个精明的老邻居一针见血说:“老木匠的脑子不是现在坏,是从他老婆死的那天开始,就坏了。”

一听这话,老木匠突然像头愤怒的狮子,冲上去就想揍人家,嘴里厉声骂道:“你家老婆才死了呢,孙丽娜没有死!”

老邻居们吓得落荒而逃。

孙丽娜确实早就死了,孙丽娜就死在地铁陕西南路站。

那天孙丽娜走在前面,老木匠跟在后面,到了陕西南路地铁站入口处。那地方用一句人头簇拥形容并不为过。孙丽娜兴奋地对跟在身后的老木匠说:“你看看,多少人来乘地铁啊。”

老木匠说:“上海人就是人来疯,喜欢扎闹猛,不就是乘地铁吗?有必要这样吗?”

孙丽娜知道,老木匠尽管跟着她一起来乘地铁,其实满脑子还在想着他的杂木变红木的事儿,便双眼往四周看去,想找个话题。突然她像是看到了什么,忙对老木匠说:“你看看这里的布局与装饰,既简洁又高雅,我太喜欢了。”

老木匠说:“你好像成了艺术家。”

孙丽娜说:“你这是嘲我,不过不管你是否嘲我,我还是要说,我喜欢这种简洁整齐错落有致的现代风格。”

孙丽娜在人群中,一手持票,一手拉着老木匠的手往检票口走去,老木匠轻轻地挣脱了手,小声说:“老夫老妻,拉手干嘛?”

孙丽娜也没反驳只是笑笑,两人一前一后,挤过人群,剪票后进入车站。

两人是并排站在自动扶梯下去的。自动扶梯往下走时,老木匠看到下面站厅里密密麻麻的人头。老木匠眉头一皱说:“你看看上海人就是人来疯,不要钞票的观光票子来得人多。如果要钞票,会有那么多人来乘观光地铁吗?”

孙丽娜一听很不高兴:“你啥意思,你是在说人家还是在说我?”

老木匠嘴里嘟囔着:“我又没说你。”

孙丽娜说:“你就是说我了。我就是拿着不要钞票的观光票乘地铁了。”

老木匠说:“如果选择舒适度,我宁可出点钞票,也不愿这样人挤人的,这哪里是地铁站,简直就是小菜场。”

孙丽娜的胸脯开始起伏了。

老木匠知道丽娜真的生气了,便赶紧刹车去握丽娜的手,孙丽娜一把甩开了他。

两人下了自动扶梯后,孙丽娜就往人群中挤,老木匠说:“丽娜,你慢些,你挤到最前面危险。”

孙丽娜说:“危险又怎么样?我不要你管。”

老木匠没办法,只得站在人群后面看着。看着看着,老木匠在想,为何那么多大大小小的观光乘客都与孙丽娜一样,充满着惊喜感与兴奋感呢?想着想着,他有些明白了。这些观光市民大都与孙丽娜一样,并不见多识广,他们见到城市首条地铁线诞生后,从心底里充满自豪感,这实在再正常不过了。而自己呢,只不过因为工作关系,走南闯北,见识比他们多了一些而已。如果自己也像孙丽娜一样,活到快五十岁,也没有离开过上海一步,说不定见到上海滩上首条地铁线,比孙丽娜更为亢奋,也是有可能的呀。

这时他看到四周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有人在兴奋地大叫:“地铁来啦,地铁来啦!”

听到有人这样叫,老木匠想起了童年。那时他时常与邻居小朋友们来到漕宝路的铁路边等火车。一会儿眺望远方想看看是否有烟雾出现,出现了,那么火车就会到了;一会儿趴下来,把耳朵紧紧贴在铁轨上,据说,只要从铁轨上听到一丝声音,就证明火车马上就要来了。那时谁先脱口说出:火车来啦,火车来啦,那就是孩子们心目中的英雄。而现在呢,应该也是这样吧。

老木匠看到站台边好多乘客像鸭子一样伸着长脖,一双双眼睛瞪得骨碌碌圆,都在往隧道深处看着。老木匠知道,谁都想第一个发现地铁到来。

有人高叫道:“来啦,我看到灯光了。”

“来啦,我听到轰隆轰隆的声音了。”

那种叫声,一阵连着一阵,但是却让老木匠没来由地内心一紧,一种奇怪而不安的念头在他脑子里一闪,他挤进人群,高声叫道:“丽娜丽娜,往后面站往后面站。”

老木匠的声音在人声鼎沸中,怎么听都显得非常微弱,一丝绝望感慢慢弥漫全身。

当地铁列车高速冲进站台时,老木匠发现原本人声鼎沸的站台突然静寂了。

一种可怕的静寂。

4

老木匠带领徒弟们白天连着黑夜足足花了大半个月时间替孙丽娜精心打造完一套家具和沙发,甚至多替她打了一只电视柜与喇叭箱后,怎么也没看到孙丽娜与她男友瓦尔特一起来运走家具。

有人问老木匠:“孙丽娜天天急死鬼般地催着你打家具,现在家具打完了,怎么不见他们来运家具啊?”

老木匠低着脑袋猛地抽烟,想了半天,才轻声回答说:“刚上好漆的家具,味道难闻,不能说运就运,现在要散发味道。”

可是让整条弄堂轰动的事实是,“十一”国庆节那天,孙丽娜结婚了,新郎不是瓦尔特,而是老木匠。

孙丽娜怎么可能与老木匠结婚呢?

老木匠除了聪明能干,其他方面又怎么能与瓦尔特比呢?再说,孙丽娜肚子里怀着瓦尔特的种,老木匠就算长得再怎么不地道,也不可能与一个不是怀着自己孩子的孙丽娜结婚呀。

事实上他们就是结婚了。

结婚前两天,孙丽娜毫不犹豫去了红房子医院把孩子拿掉了。

孙丽娜与瓦尔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没人知道。老木匠为何会与孙丽娜结婚或者说孙丽娜为何会嫁给老木匠?要弄清所有原委,只有孙丽娜与老木匠明白。他们不说,谁又会知道其中真正原因呢?

弄堂里所有人能看到的就是孙丽娜与老木匠结婚后,从此不再上班。

那年月,一个年轻女人不上班,那可是弄堂里的一件大事。

老木匠只是淡淡地回答:“丽娜是天仙女,我是凡人。我怎么能让天仙女天天在纺织厂里上班呢?”

“不上班,靠你这点工资行吗?”

老木匠笑了,嘴里冲出一句“嘁”。

邻居们明白了,老木匠如此信心满满,那是他有手艺。

不过老木匠与孙丽娜“十一”结婚那天,并不太平。

那晚,老木匠家从门口到屋内整整排开二十多张八仙桌,后天井里五六只炉子烧得旺旺的。老木匠请来了杏花楼、功德林、五芳斋的几名厨师在后天井里煎、炒、烹、煮。众多邻居与老木匠所在木材加工厂的同事全都来喝喜酒了。

喝喜酒时,众人一致起哄,要老木匠交待如何在短短的时间内,把如花似月的孙丽娜娶到手的。老木匠与孙丽娜相视一笑。

老木匠拿着酒杯,笑呵呵地说:“你们可以问任何问题,但这个我保密。”

“保密可以,但要喝酒。”

“没问题。”

老木匠与孙丽娜大大方方地喝了酒。

没想到刚吃喝一半,就见弄堂外杀进一帮人,众人一看傻了,是孙丽娜的前男友瓦尔特。

瓦尔特气势汹汹走到他俩跟前,冲着老木匠冷笑:“你个只配喝‘二锅头’的家伙,给我滚一边去。”

老木匠笑笑:“今天我是新郎,要滚,你滚,不滚,就坐下,我请你与你的兄弟们喝酒。”

瓦尔特再次冷笑,恶狠狠地冲着孙丽娜说:“我的孩子呢?”

孙丽娜非常平静地说:“做掉了。”

瓦尔特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这个婊子,竟敢做掉我的儿子!”

孙丽娜点点头说:“瓦尔特,你如果是男人的话,请离开吧。”

瓦尔特狂叫:“我他妈的今天来,就是不准备做男人了,兄弟们给我砸!”

瓦尔特带来的一帮兄弟,正准备挥舞棍棒时,老木匠突然从后腰里抽出把精光锃亮的木工旋凿。

老木匠说:“你说我,说丽娜什么都可以,但是不可以碰我东西。”

瓦尔特看着比他低一头的老木匠,狞笑一声:“你个小鸡巴东西,喝老子的‘二锅头’,老子砸了又怎么样,兄弟们动手……”

话音未落,只见老木匠猛地把旋凿狠狠地往八仙桌上一插,手腕一转,只看到旋凿活生生地叼出一块白乎乎的木料。

老木匠手里那把旋凿刹那间已经到了瓦尔特的眼底下。

老木匠眼里放出狼一样的目光:“砸呀,砸呀,怎么不砸呀?”

瓦尔特傻了一般地看着老木匠。

瓦尔特怎么也没料到老木匠这个长得像小鸡巴似的小男人,手中竟然有如此大的力量,一时间也愣住了。

老木匠所在木料厂的青工与邻居们,霍地个个站起,大叫起来:“砸呀,你们他妈的有本事砸呀。”

“狗东西,苏州河边上的下只角跑到淮海路上只角来撒野,以为淮海路人好欺负的?”

老木匠徒弟高声叫道:“把弄堂里的铁门锁起来,关起门来打狗。”

瓦尔特铁青着脸,冲着老木匠与孙丽娜叫道:“算你们狠,这事没完。”

瓦尔特带着他的帮手灰溜溜地跑了。

不过,这顿喜酒大家都喝得不怎么有劲。临了,老木匠苦苦一笑,朝大家深深鞠躬。

这件事情让整条弄堂足足议论了大半年。

大半年后,也就没人议论了。这样,一晃眼,孙丽娜与老木匠结婚整整二十多年过去了。不过直到孙丽娜死,她的肚子始终未见再次鼓起。

有人说,孙丽娜关键时刻甩了瓦尔特,老木匠关键时刻插足,老天不给他们小囡,大概是报应与惩罚吧。不过不论是报应还是惩罚,二十年多来,弄堂里人还真没人看见他俩红过一回脸,吵过一回架,他们始终是整条弄堂里最恩爱的一对。

孙丽娜死了。老木匠成了祥林嫂,逢人就说:“孙丽娜的死,是我造成的。”

“怎么是你造成的呢?是地铁车站太挤,失足跌下站台的呀。”

“不,不,是我责任。如果那天我坚持不让她乘那个观光地铁……”

老木匠整天颠三倒四地诉说,急坏了他的徒弟,也就是斯巴达克斯家具坊的老板。对他而言,老木匠整日纠缠着死去的师娘,而把仿红木的工作放下,他实在难以接受。他已经与人家订好合同,大笔回扣也给了中间人,他将在半年中为某个大宾馆总统套房提供整套仿红木家具(不,他在合同上注明的是正宗红木家具,这个老木匠当然不会知道),可这当儿死了师娘。死了也就死了,可老木匠像是搭错了神经,正事不干,天天念叨着孙丽娜。念叨有屁用,人死不能复生。再说了,这年月,一个男人整天纠缠一个死去的女人不是傻瓜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无论孙丽娜早先是一枝花还是二枝花,活着也快五十了,五十的女人怎么说也是残荷败柳了吧,既然如此,还有啥值得整天念叨,而不好好干活呢?

老板这样想的,但他一时三刻还不敢明目张胆冲着老木匠发火。老木匠无论如何曾是他师傅,更是他手里用来赚钱的筹码,他不能轻易发脾气。

那天晚上,老板破天荒带地他去了远郊天仙会所。

老木匠不是总说,孙丽娜美得犹如天上仙女吗?天仙会所,正好适合于他。

据说这个会所,不是会员根本无法进去,要进去就得办卡,一张卡二十万,消费不算。

老木匠这辈子连酒家都很少去,更何况会所?

走进会所,老木匠果然兴奋异常,瞪大眼睛四处张望。老板笑了,别看师傅生在淮海路,长在淮海路,其实淮海路跟他根本无关,骨子里还是个上海土包子,否则看到那么多美女,他的眼睛怎么一动不动?快别提孙丽娜了,看看这里的美女,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有脸蛋,要风骚有风骚,要发嗲会发嗲,要上床,只要你想得出,她们照做,孙丽娜能比吗?如果真要比,孙丽娜是业余,这里的女人是专业。

老板把老木匠带进金碧辉煌的小包间时,两个袒胸露腹的年轻美女像两只小蝴蝶一样飞了上来。

“哥啊,想死小妹妹了,怎么那么长时间没来看小妹妹啊。”

老木匠面对扑上来的女人惊得目瞪口呆,一动不动。

老板笑笑,从口袋里摸出两卷钞票,往两个美女乳罩里一塞,打着哈哈说:“小妹呀,上次来,你俩戴着C罩,几天不见怎么戴上D罩了呢?”

美女娇滴滴地说:“还不是你们做哥哥的坏呀,你们下手狠,妹妹们C罩也就成D罩啦。”

老板一听笑了:“好好好,都怪哥哥下手重,今天,我来只是看看妹妹们,主要是让我师傅乐呵乐呵,懂了吗?”

两个美女何等机灵,马上说:“哥哥啊,这个你放心,这位大爷若是不满意,不但不要钱,我们还倒贴。”

老板站了起来:“我到外面走走,好歹就看你们这对姐妹花了。”

老板站起要走了,老木匠猛地叫住:“老板,你这是啥意思?”

老板语重心长地说:“师傅,我有好几个客户,都像你一样,遭受过人生重大打击,我发现要治愈他们的心灵创伤,只有带他们到这里来,这里的女人就是专门治愈心灵创伤的。天仙会所里这对姐妹花是最好的,不信你看效果吧。”

老木匠笑了:“胡扯啥呀,什么心灵治疗,我还以为你带我来是学习探讨业务呢。”

老板一愣:“你说什么?”

老木匠一把推开扒在他身上的姐妹花,站了起来:“你过来看看这间房间的装修,糟透了。房间装修首先要明白它的用途,这里的用途是什么?是休息室?卧室?还是客厅?其次,房间的色彩不对,粉红色?怎么可以用粉红色呢?再说这个灯,怎么四角都用射灯呢?还有护墙板的木料与做工,你看看,都是怎么做的?还有……

两个美女傻愣愣地看着老板:“老板,你带来的客人,是啥意思……”

老板一看老木匠一脸严肃劲儿,长叹一声:“他真的脑子坏了,罢了罢了,小妹们对不起了。”

姐妹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对望一眼,笑盈盈地对老板说:“没事的,哥哥。”

姐妹花转脸看着老木匠,一齐鞠躬:“谢谢光临,欢迎再来。”

5

孙丽娜死后,老木匠究竟去了多少次陕西路地铁站,除了站内服务员,没有人知道。

站内服务员起先觉得奇怪,这位老先生每天傍晚买了车票,进了站,可就是不乘地铁,总是坐在绿色长椅上呆呆地看着隧道口,他到底想做啥?开始他们还关心他,后来见他总是呆呆地坐着,也没什么危险举动,慢慢地也就不过问了。

服务员也曾议论过。

“肯定下岗了,没事做。”

“说不定家里有矛盾,烦着呢。”

“对对对,老年人孤独着呢。”

“说不定得了老年痴呆症?”

“你们说得都不对,我看纯粹是到这里孵空调。”

“你才不对呢。会不会是想自杀?”

这一说,让服务员胆战心惊。

“要自杀早自杀了,我看纯粹是老猢狲盘卵泡,吃饱饭,闲着没事做。”

后来看看都不像,服务员们猜测,可能是怪癖,也就不当回事了。

再后来有个服务员大惊小怪地说:“这位老先生是个画家。”

怎么会是个画家呢?服务员通过监视器,发现老先生手里多了个本子,果真在上面画着什么。通过监视器放大,本子上面果真画着整个地铁站的全貌:站台、椅子、广告牌、铁轨、列车、人流,一应俱全。

服务员诧异了,他画这些干嘛?

后来又发现他不画了。

这样的光景也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服务员们只知道,每到傍晚六点,老先生准时出现,晚上八点,准时离去。

老先生成了一架报时极其准确的座钟。

老先生成了陕西南路地铁站一道风景,一道端坐不动的风景。

突然有一天服务员意识到老先生不见了。是三天还是五天,或者说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已经弄不清了,总之很难再见到老木匠了,服务员们也就渐渐忘记了他。

服务员们忘记了,老邻居们也忘记了。

天热了,有天晚上老邻居们在小区里散步,突然有人说:“怎么好长时间没看到老木匠了呢?”

“没看见就没看见,大人物。”

“话不能这样说,毕竟是老邻居嘛。我总想看看他们家装修到底怎么样?”

“怎么看?自从搬来后,他从来不开门。”

老邻居们说着就来到老木匠家那幢公寓楼楼下,众人抬头发现五楼散出微弱的光线。

“上去吧。”

“不上吧,上次上去,吃了闭门羹。”

“不怕,我们人多,又都是邻居,看看房子怎么样啊。”

众邻居说着,就上了电梯来到五楼。

老邻居敲门:“老木匠,老木匠。”

里面没有动静。

“这样他是不会开门的,得这样。”

一个老邻居上前敲门:“开门,我们是户籍警。”

众人暗里窃笑:“妈的,冒充警察了。”

里面还是没有动静。

一个老邻居把耳朵贴在门上细细倾听,没有动静。

“你闻到啥味道了吗?”

众邻居嗅了嗅,果然有一股怪味从门缝里飘了出来。

“这不是怪味,这是装修后的甲醛。”

“胡说八道,甲醛哪是这样的味道呢?”

“那么……”

众邻居同时想到了什么,面面相觑。

“不要真出事了,要不要报警?”

“你他妈的真是乌鸦嘴,不要触人家霉头。我打个电话。”

“打给谁?”

“老木匠不是在斯巴达克斯家具坊工作吗?打一下114,马上就能查到的。”

一个邻居查询后,拨打了过去。

对方一听找老木匠,问:“什么老木匠,姓名呢?”

老邻居们傻了,谁都记不得老木匠真名叫什么。

老邻居说:“他原来住在淮海中路的,他的徒弟是你们家具坊的大老板。”

对方这才“噢”了一声,问:“找老板什么事呢?”

老邻居小心翼翼地回答:“老木匠家里好像不对劲,想问问老木匠在单位吗?”

对方哧地笑了:“他半年前就不干了,回家吃老米饭了。”

老邻居们大吃一惊:“他不干活了,怎么可能呢?”

对方说:“我们老板让他搞了好几项技术活儿,他都搞砸了,老板赔了好几大笔钱,他也就无脸呆下去了。”

电话咔嗒挂了。

走廊里的怪味越来越重,老邻居们有些害怕了。

“莫不是老木匠真出事了?”

“若真出事,打110吧。”

老邻居们打了110。

110很快到了。

110脑子清楚,马上命令居委会连同物管到场。

在110指挥下,物管撬开老木匠家的防盗门与铁门。

门打开的一刹那,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众邻居捏着鼻头往里一看,所有的人都傻掉了。

这是老木匠所谓装修后的房子吗?

这简直活生生的就是地铁陕西南路车站啊。

长廊,站厅,服务中心,自动扶梯,站台,长椅,隧道,广告牌……

更让人目瞪口呆的是,一辆地铁列车模型竟然从通往楼上的旋转楼梯沿着两根真正的铁轨直冲下来,而下面的钢轨上躺着一个塑料充气女人,身上写着孙丽娜。

老木匠横卧在“站台”边上的水门汀上,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直视从楼上“隧道”冲出的地铁列车。

后经尸检,老木匠突发心脏病,死于一星期前。

责编:杨剑敏

题图:纪学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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