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拿》拿什么推倒“金马”

田惠东

在落幕不久的第51届金马奖颁奖典礼中，最大赢家非电影《推拿》莫属。最佳剧情片、最佳新演员、最佳改编剧本、最佳摄影、最佳剪辑、最佳音效六项大奖都落在了《推拿》头上。2014年11月28日，难得走上国内院线银幕的娄烨作品，也本着“散客也要做”的愿景，和观众见面了。

然而《推拿》不是一部“好看”的电影，在这个娱乐至死的氛围里。但它一定是一部“好”的电影，因为在这样浮躁的电影环境里，它足够踏实、真诚。

这是一部关于“看不见”的电影

故事发生在盲人沙复明和盲人张宗琪合开的“沙宗琪盲人按摩中心”，这里的盲人男女技师们共处一室也共处黑暗一方，却又各有故事。

老板沙复明风流外向、能吟诗跳舞，他渴望找到明眼人伴侣进入“主流社会”;二老板张宗琪善夜走红灯区、寻乐于妓女之间;“会所之花”都红美丽清高而又孤独，她经常被顾客赞叹其美貌却难得对美发生清晰的认知，她因美被爱又因为美而迷惘;还有年少车祸失明、从此将内心从现实生活抽离沉迷于幻想世界的年轻按摩师小马;技师张一光多才多艺爱洗头，被公认为“开心果”;以及热恋中的刚从外地投奔沙老板而来的王大夫与小孔;还有，隔壁洗头房美丽温柔的发廊妹小蛮等。所有人往来于湿漉漉的南京，他们生活各自精彩，彼此相安。

然而，王大夫和其未婚妻小孔的到来，唤醒了小马对爱的渴望，尤其是小孔身上特有的女人气味，使得不断念着“嫂子”的小马的情欲被剧烈地晃动着。这种压抑的爱在小马认识了发廊按摩女小蛮之后变得更加迷乱，小马在爱与欲望中挣扎，在电影里，小马有了与小说截然不同的归宿。在那场倾盆大雨之中，小蛮扶着小马走到门边：“待会再走吧，要不我送你……”欲走的青年笑笑：“那我再待会儿……”而影片最后，半复明的小马看着大冬天洗着头冒着热气的小蛮，温暖明亮，他笑了起来，故事在这里结束了。

作为“禁片专业户”的娄烨，固执地坚持展现那些孤独又迷惘的人物，坚持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揪出“春潮带雨晚来急”的情感。而不同于之前的《颐和园》《苏州河》《春风沉醉的夜晚》等作品的是，这次的《推拿》将视角转向了看不见的人群，讲述的也是更为接地气的故事。影片将重点落在刻画盲人的情感上，展现了人类无差别的感情世界。在娄烨看来，“你会感觉到有些不一样的温暖信息，比如盲人世界、盲人演员，还有和他们的沟通，是他们让温暖感呈现出来。”镜头中的盲人未必全都温顺、善良、通情达理，他们同样各有算计和欲念，也不乏小奸小恶和乖戾暴躁，这是娄烨绝对平等的观照，而不是俯视的同情。

這样一部“看不见”，却又“看得懂”的文艺片，也许还摆脱了人们关于“文艺片就是看不懂”的定势思维，却也沿袭了第50届金马奖最佳剧情片《爸妈不在家》的冷静而有力表达方式。

影片“盲人式表达”切中肯綮

让我们认真、细致地摩挲这部关于盲人的影片。

《推拿》的开场方式就已经与众不同：它由一个几乎不带有情感的女声作画外音，一字一顿地将电影故事背景娓娓道来，随后，她将片头字幕一一念出。这几乎令人惊艳——因为它不仅契合了盲人片的题材类别，更是对健全观众一种身份提醒强调，营造出奇妙的间离感。这完全不同于娄烨在《颐和园》中使用的主人公独白，情感丰富、语调凄凉、切入感十足、更加切合人物内心，它是来自旁观者的声音，却不存在任何冰冷。“从一开始就带有视觉限制，我是逐步把视觉限制呈现出来。”娄烨解释道。

再看那些令人观看时容易产生眩晕与不适的手提摄像镜头。在《推拿》中，娄烨选取了大量的低亮度近景和特写镜头。他几乎不会常规性地将拍摄对象老老实实地杵在画面中心，镜头的焦点反而往往在几个角色之间的间隙游弋，不过没一个角色能让人看得舒服，稍微一晃，就晃去了半个身子半张脸，只能让你看清楚角色身份。匆忙地如同一个生活在“主流社会”的“非主流”盲人。娄烨就是在视线的左右游移中，不动声色地将角色间微妙的情感勾连向观众道出。而这“旁观者的注视”恰恰描摹出一种左顾右盼的躁动——怯于直视对方，只是带着畏缩与欲望，似有非有地在几个人身上一扫而过，留下暧昧情绪。如此，在娄烨的镜头中，仿佛也用它游移的独特方式，鞭辟入里地表达着某种人性。

还有大量的近景镜头、大量局部的微距表现人或环境细节的镜头，“你很少能一眼看到屋子的全景。但是，我也用摄影把这些视觉细节连接起来，比如，你会知道按摩中心是什么样的，这里有个乌龟缸，那里有个风铃……”娄烨说道。这确是一种切中肯綮的“盲人式表达”。

在娄烨的电影里，雨既是情欲的象征，又是悲剧的预兆。《推拿》亦不例外，它为观众展现了一个潮湿的南京，我们可以频繁地看到湿滑的路面，听到淅沥的雨声，推拿技师王大夫也正是在雨中怀揣钞票回到家里，随后发生了让人震惊的、血腥的切腹偿债一幕。似乎一旦开始下雨，便预兆着会有重要的（往往是不好的）事情发生。阴郁的情绪也随着雨水先于事情的发生而来，正中盲人对事物的敏感……

我们可以说，《推拿》获得金马的最佳剧情片、改编剧本、摄影、剪辑、音效和新演员六个奖项，自然有好运气的偶然。但凭它的技术认真、水准不俗，一致精准地服务于全片的艺术诉求，收获颇丰也绝对说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