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卷风

2015-02-26 12:02韩青辰
少年文艺(1953) 2015年1期
关键词:妈妈

韩青辰

早操结束,费菲缩着一米七二的身子钻到我身边,红着脸悄声说:“我喜欢夏天怎么办?”

我白了她一眼,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言不发。我想这正是她所需要的。

其实我没做早操,我在横平竖直。我也没兴趣听人废话。我像一只木偶,是扔进纸篓断胳膊残腿的木偶。我听见时间嘀嗒嘀嗒爬过我上锈的耳朵。

我讨厌妈妈在闹钟响过五分钟就敲门,其实只要她第六分钟不来,我就乖乖起床,像她希望的那样迅速梳洗,读十分钟英语,很阳光地走向餐桌跟她说“嗨”。

她或许在给我盛稀饭,或许把我钟爱的橙汁倒进雪人广口杯,雪人在杯底360度跳舞。

子贤送我广口杯时眼里有两颗黑星。我曾以为那是火苗,我迷恋过。我喜欢火,可他是那种闪烁在格子窗下柔软的灯火,妈妈读书打毛线需要的。

我才十五岁。

我已经十五岁了。

我的第一个对手肖依已经挂了两年。

这个人从十七楼跳下去钻进了相框。卧室成了她的个展中心,辫绳、发卡、奶瓶、婴儿袜、作业本,照片立着挂着横着歪着,她在傻笑疯笑痴笑媚笑。

十三岁的肖依已经初露风情,她和我一样最喜欢《茶花女》,我还比她多一本《呼啸山庄》。

肖依跳楼是为初一下学期的第二场数学考试,一百分她考了九十。班主任短信通报她妈妈,均分九十五,肖依拖全班后腿,必须想办法找名师。

她不知道肖依已经拜了名师,而且从名师A换到名师D,班级越换越小,学费越换越高。肖依爸爸是数学博导,可惜他满世界跑。妈妈不停地换名师,她要证明没博导地球照转。

蔡老师名不虚传,各班学霸都在,包括我、费菲和夏天。

费菲是家长和老师喜欢的理想型。成绩优异品行端正举止高雅。费菲是我的反义词,我有多少绯闻她就有多少美谈。天下的褒义词都是为她那类人准备的。

这个世界或许只有我知道费菲非也,但我不说,我只是把眼睛往斜上方三十度看,嘴角高兴就撇一个笑,什么内容都有。

无论我的私生活多么疲惫和潦草,我仍喜欢跨上自行车离开家或学校的那一刻。我喜欢独自上路,尤其是绿荫缤纷的马路。

晚上冲出补习班,我喜欢绕到山脚或江边,事实证明越黑越野越空的地方,月亮、星星、萤火虫越亮。

我喜欢对那些貌似追求我的男生说:“敢跟我去黑的地方吗?”

我有超凡脱俗的能力,我能边恋爱(这是他们封我的,我恶心这个词)边做学霸,在学霸中轻松自如当学神。肖依其实比我努力,可她像中了邪。

这个从不向我低头的家伙,居然不好意思望见我了。老远就躲,躲不开就冲我噘嘴巴。我知道,我一定成了她的噩梦。

肖依来蔡老师班让费菲很恼火:“凑什么热闹,这可是学神班!”

瞧瞧,费菲就是这样给肖依当班长的。我拎起书包,愤然去跟肖依坐。我愿意让肖依跟我一同进步。我不怕她比我强。

我不知道上帝为何如此恩待我,其实我是很坏很恶的瓦器,早上妈妈一个劲哄我——她什么也没做错,可我嚣张至极,扔给她一堆毒箭,扭头就走。

她愣在餐厅满眼伤痛,寒流四面八方冲向她,而我只是在电梯里冷笑:“管你呢!”

上帝很公道,接下来的时间我一直活在强烈的自责与自省中。

我咬着指甲和嘴唇,瞪着各位老师,他们讲的什么呀,我在课外吃的都是法国大餐,这种杂粮小馒头还是给庶民吃吧。

这些类似于肖依的可怜虫,难以想象他们曾在各路小学独领风骚。我时常心怀慈悲地打量他们:苍白的小脸是熬夜的后果,或胖或瘦畸形的体态是因为长期枯坐缺乏运动。过度的紧张、焦虑使得他们早生华发、高血压心脏病。

他们耗尽所有,也就是排在我们后面远还是近的问题。每逢张榜,躲躲藏藏哭哭啼啼嬉笑怒骂的都是他们。费菲说肖依曾在班上掴过自己的嘴巴,而且不止一次。

我听得心惊,仿佛干这等蠢事的是我而不是肖依。我不愿意搞垮人,高尚一点说,我的奋斗目标是造福所有生命。

费菲特爱八卦各班学神,拜了何等名师兼修几门外语,谁泡吧谁网恋谁自残谁弱爆了在情人节约会。

她说那些时,我的脑子里总是吱吱爬出一只不可一世的黑虫,为了排除异己它拳脚相加口蜜腹剑,甚至对不构成威胁的肖依之流也不放过。

费菲最大的聪明就是她能看出我的不俗,我只能说她能在我面前完全敞开,说明她还没那么讨厌。

我不停地换发型,把校服穿得闲散飘逸,课间在各班窜来窜去,寻找友谊和缘分,玩自拍发帖子,竭尽妖言惑众之能事。

骨子里我还挺英雄主义,我想在解放自身的同时给这些可怜的孩子松绑。学习本该张弛有度,靠透支不算本事,至少我不屑。

坐在这个全城闻名的竖琴楼,我所做的白日梦竟然和小学一模一样:我要上名校。

我迷上了耶鲁皇宫般的图书馆与斯坦福童话般的校园,还有哥伦比亚真正的学术气氛,我把它们的风景照贴在床头。

我不停地换朋友,委实是因为这里枯燥乏味,没什么比打开一个新鲜陌生的灵魂更有趣了。

我想要真正的生活,我相信这是肖依最后的告白。

她穿着洁白长裙,身上撒满玫瑰花瓣,静静地躺在玻璃棺材里美到极致。我却频频恍惚躺着的是我。

我看见我十三年的生命完完整整躺在妈妈写满安全指南和学习计划的玻璃罩里。我认识的人差不多都是名师,我是性能超强的学习机,一度我的排泄物都带有印刷物的铅灰味儿。

好像妈妈有多爱我,就得多使劲地带我朝前跑;而我有多爱她就得多卖命地撒开腿。我们互为生命彼此效忠完全奉献,赢得了所有比赛,小学毕业学完初中课程,现在妈妈正逼着我自修高中和大学课程。

我必须砸碎这个玻璃罩。每个清晨和黄昏,我和妈妈像排练一样互相咬开血口子,比赛着扯高音,扔出的句子犹如鲁迅爷爷的匕首。

必须承认是我先疯了,然后妈妈也疯了。

我只是想过有意思的生活罢了。可是背地里从学神到庶民,再到对我羡慕嫉妒恨的各路家长,他们在QQ和微信上添油加醋夸大其词:

她在地下车库约会。

她每周更换男友。

她学霸学渣通吃。

……

好像除了吸毒我无恶不作。

一不留神,我听见风声,它在不停地变速,生灵们疯狂摇摆,身不由己。

妈妈像一棵刮倒的大树,她的眼神鬼火样幽暗。

至此我承认我对她的爱丝毫没有减损,尽管我会跟她叫嚣,我不服从她的安排,拒绝她的指点,希望她三缄其口,但我依然像最初那般爱她。

我一边挣脱她,一边又渴望书上写的母爱:细腻、醇厚、缄默,像星星像日月,天与地之高东与西之远加起来也及不上母爱两个字。

我越爱她,就越是要找她的漏洞和破口,像最严厉最苛刻的道德卫士。每次痛快淋漓吵完,我就在纸上画圆圈,一圈一圈画到力竭。

那些怒不可遏的圆无规则地缠绕着,犹如魔兽的眼睛,更像杀气腾腾的龙卷风。

我激动起来比龙卷风还吓人,我承认自己迷上了摧枯拉朽。

那晚楼上的小子气势汹汹地喊:我也是有灵魂的,你们再打我就跳下去。我忍不住探出脑袋热烈鼓掌。

楼下的女孩念初一,她和妈妈吵架像黄梅天的雨,断断续续淅淅沥沥。眼见着女孩一天比一天瘦,像吃影子的女巫在偷吃她。

奇怪,这个城市每隔一段日子就有一个懦夫和混蛋像肖依那样跳楼身亡,我不知道他们死给谁看,其实人们早已审美疲劳,都懒得饶舌。

我想我绝不从众。每当我从楼上往下望,肖依的脸妖孽一样浮上来。我就听见遥远的地方狂风呼啸,像成千上万只老虎在嘲笑他们。

在我恋爱第五季的时候,妈妈蜡黄着脸堵在校门口,我只好冲我的王子挥挥手。

无奈众家长都望着,无论车速网速多快,围观仍是国人最大的劣根。我不想给他们好戏看。加之妈妈的微笑虚弱极了,像一朵在旷野开败的花。我有点良心发现。

“今晚不补课,我带你去一个有意思的地方。”

心理门诊设在脑科医院一幢白色小洋楼里。女博士年轻貌美,我们聊得很好,简单说我是被她的美迷住了。我发现自己很容易被美、遥远、未知俘获。

“你像只贪心的小猴,得了玉米想西瓜,你想过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吗?”

“我只是找乐子。学习考试,考试学习,从学龄前玩到现在早腻味了。”我尽量玩世不恭。

我竭力希望她给我诊断出病来,那样我会不会获得某种特权,妈妈再也不管我了?

“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女博士弱智兮兮。

“我想要活得有趣。”

“读书啊,外校图书馆的书你读了几本?”

“我不讨厌读书,但是我觉得再精彩的书也比不上一个真实的人。就比如你,哪本世界名著能囊括你的丰富与生动?”

她被我难住了。至此我才知道我喜欢难住人,骨子里我是那么骄傲、残忍。这不是我的本心,这是学神费菲们的心。我何时感染了这些?我简直有点厌恶自己。

第二个星期五,我准备了一肚子的歪理去对付女博士。没想到她用实际行动雷倒了我。

漂亮的鹅蛋脸生满痘痘,长发不翼而飞,墨镜挡着红肿的双眸,她哀伤地说:“Sorry,近来我的生活遭遇了超出想象的麻烦。”

我想我永远也不会来求助什么心理门诊了。我冲出去跟妈妈嚷嚷:“去补课!”

肖依是被她妈妈弄死的。起初我真这么想,以至很长一段日子,我都用沉默惩罚她。

从幼儿园开始,这个人望见我总是十二分的激动,好像她真的喜欢我。

我敢肯定,在小学阶段这份喜欢随着我和肖依不分胜负的竞争而色彩斑斓过,直至我们双双进入外校,我在一班肖依在七班才恢复清澈。

近来,她总是戴着墨镜口罩混迹在家长群中,痴痴望着竖琴楼。

我想像兔子样逃开,可她比兔子还敏感,老远就脆生生地喊:“项雁!”

然后摘下口罩笑得天真无邪,好像肖依马上就会从七班跑出来。

听说她一直在看中医,晚报登过她当选助学明星的彩照。最奇葩的是,小中考她居然在校门口发饮料。不等人家道谢,她抢先屈膝祝福,周身带着神的圣洁和仁慈。

我吓得一口气跑到七班,所有位子都坐满了,肖依那个死鬼注定只能在窗外逍遥。

我跟我的每一任男友都会说起肖依,他们是否记得她成了我灵魂的入场券。

我不忍心回忆那个黄昏,就像我永远也不能彻底将她忘记。我在校园的每个角落都看见她,我总是徘徊在地下停车场,因为那里叫地下。

我没想到费菲也会对肖依念念不忘。

费菲说他们班主任曾当着全班声泪俱下忏悔,不该给肖依妈妈发那条短信。从此她赎罪般地修行,对学渣尤其客气,每日糖果咖啡供奉,只要他们听话。

“你猜那天肖依是怎么回家的?”费菲的叙述喜欢夹带提问。

我摇头。

“她爬上了十七楼。”

事后估计即使是七十层,肖依也会背着死沉的书包闷头爬上去。

蔡老师的数学课是周五晚六点。肖依妈妈读完班主任的短信就没心思坐班了,她急急忙忙奔回家,提早做好晚饭,坐在餐桌旁等肖依。

肖依满头大汗地进来,像一大包水泥掼在地上。她迟归了整整一小时。

过度的等待让妈妈焦虑:“你不知道要上蔡老师的课?饭是来不及吃了,讨厌的晚高峰,你只能上车啃面包。”

妈妈跳来跳去把每个动作做得像视频快进。

肖依一动不动,好半天才说:“能不去吗?”

“不行,班主任说你比均分差五分,你这孩子怎么还不着急?”

“自己去吧!”肖依背着书包冲进房间,嘭一声关上门。

妈妈冲过去,发现她上了锁。

“别闹啦小祖宗快走!”妈妈咚咚擂门。

那扇门又冷又硬。

妈妈没辙,只好给博导打电话,博导冷冰冰的:“管她干吗?考不好是她自己的事!”

肖依妈妈就那样一筹莫展地看着那扇死闭的门,也看着黑夜在窗外缓缓降临。

某个瞬间,她感觉心头之黑要浓于任何黑夜。房门成了她最后的突破口,她突然想起书房的备用钥匙。当她咔哒扭开锁,她听到肖依吓人的尖叫:“妈妈你不要逼我啊!”

打开灯,她发现肖依爬上了窗台,那只沉重的书包还在她背上,不知是不是书包引发的地球引力,肖依跟着栽下去了,窗口一片空白。

肖依妈妈为了治病,跟费菲妈妈这个中医专家说起那个黄昏。我听到的是费菲的转述。

我和费菲难以确定,肖依妈妈现在是挣脱了还是被深度套牢。

我注意到费菲跟我说起肖依神色总是有点异样,就像摸黑走进一幢陌生的房子,所有的只能看个大概,更多的是影影绰绰,令人生疑。

我从未细想过费菲和肖依的关系。

费菲喜欢的夏天曾暗恋过肖依,我读过他写给肖依的情书,我和肖依一直称其为脑残儿童。

脑残儿童在外校如鱼得水,每个黄昏,他总在操场上快活地踢球。

费菲由此迷上了操场边的高低杠。许多时候,我们像两只青鸟栖息其上,橙红色的夕阳无限深情,它给万事万物都绣上了迷人的金边。

我承认在高低杠上,在温柔的黄昏,看着那轮浑圆及其光芒渐渐隐退,我们才趋于真实,彼此说的每一个字包括叹息都发自肺腑。

尽管我知道我这样很冒险,因为保不准费菲不会在群里大放厥词,可我还是难以自禁。我被那样的时空给迷醉了,我承认大自然深处有一种莫大的力量,一不留神它就超乎人的意志,叫你坦白、放下、释然,像婴孩一样了无牵挂。

假如肖依愿意和我这样面对面坐在高低杠上,离地面一米远,共享夕阳,我相信她不会从十七楼飞下去。

夏天酷极了,偶尔他的球飞过来,费菲殷勤地帮他捡,他的视线从未高过球面一寸。

费菲被单恋蒙蔽了,这个在光荣榜上雄赳赳的女神,翻来覆去念叨,我哪点不如肖依。

我为她惋惜,也为我的肖依暗自得意。

初三上学期快要期末考试,外校像辆拥堵不堪的闷罐车,所有人都透不过气来。王子约我骑车下扬州。

妈妈高高吊起眉梢:“那么远,晚上回得来吗,你们住哪?”

这句话刺激了我,尽管接来下的交流以她软硬兼施的讨饶和请罪为主:妈妈不是那个意思,妈妈只是担心你的安全——

说什么我也要与王子同行,我们要在二十四桥赏月度良宵。

妈妈死死揪住我的胳膊,我一挣扎她干脆跪下了:“快要考试了,妈妈就求你这一次。”妈妈和着泪水颤抖的嘴角委实叫我心碎,可是另一个声音更加洪亮:她这是控制。

我走得比肖依还绝情。

青山隐隐水迢迢,

秋尽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

玉人何处教吹箫。

我们奔着杜牧这首玩笑诗而来,鬼知道那晚根本没有月亮。

朦胧的路灯下,黑沉的拱桥和树影一起嘲讽我们的幼稚,长征耗尽了我们的力气,世界沦为黑暗、饥饿与迷茫,罪恶感找上门来。

妈妈的哀求变成上帝的诅咒,我越来越不争气地想念她担心她,她在漆黑中先知样渐渐高大。

我原以为我们盖世无双。谁料树后面窜出三个人,他们看中了王子的公爵和iPhone5,又贼眉鼠眼地盯着我。

野火当真燃烧起来,我只剩下恐惧。我失声惊呼着“妈妈”,方才了悟我和妈妈的那些战斗纯属撒娇和胡闹。

我和王子的手臂脸颊鲜血淋漓,多亏两位巡逻的保安,我们的良宵挪到派出所与警察叔叔共度。

我带着遍体鳞伤和效忠母亲的决心会考,三天后我的名字赫然排在光荣榜前列。

但QQ和微信上狼烟四起,我领着学渣男私奔,家长报警,惨遭体罚。网上贴出我的伤残照,照片下面押了一行大快人心的标语:如此女学神不做也罢。

费菲抱着一堆药来慰问我。她满脸通红怒发冲冠,好像我不拉着她会上街游行。

望着这个孩子气的人,我突然有了沧桑,像风暴之后的空城与街巷。我翻出我画的龙卷风,厚厚一沓,给她讲述画里的故事,包括万恶的良宵。

我坦白自己忤逆、没良心,阐明何为母爱与亲情——妈妈连夜找到我,宝贝样搂着我。

“我很享受这种叫人安心的情感,其实我在外面瞎扑腾就是想找到它。我曾以为妈妈不爱我只要我学习好……”

费菲边听我叙述边看我的画。突然,她抱着我又哭又叫,满脸眼泪鼻涕,风度扫地。

“知道我为什么总要跟你说肖依吗?那次该死的数学考试,我、你和夏天都是满分,肖依差不多是班级最低。发试卷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说:‘考这么差,我看你今晚怎么有脸见蔡老师!肖依的脸腾地红了。夏天恶狠狠地瞪我一眼。

“我不爱夏天,我只是想征服,想让他知道我其实没那么恶。

“我知道,你一直在寻找那个杀害肖依的真凶,那个人就是我是我是我——我一直安不下心来,我不知道她气性那么大,我不知道一句玩笑会置她于死地——我不知道她会死,我不该那么说话。

“现在你知道夏天为什么连看我一眼都不屑了吗?

“但是我绝不放弃,我还有机会,我不会跟着肖依去死,我要活下去,我要寻找与肖依、夏天和解的方式,非找到不可。

“项雁,你相信我吗?”

惊讶、鄙视、愤怒——一波连一波的风暴与狂澜。我亲眼见证了最可怕的一场龙卷风,它在我们心底,远远超乎我的想象。

我看见了水泥沙包样的黑云,肖依心如死灰,她放弃电梯一步一步爬上十七楼的家。整个世界飞沙走石、屋顶掀翻、窗户破碎、树根冲天、鬼哭狼嚎——风在每颗心上都留下黑洞,甚至深不见底。

我哗啦啦一张张撕碎我的龙卷风。费菲抽泣着帮我,我们弄得满屋纸屑,频频打喷嚏。

黄昏悄然降临,安详地从每个角落升起又落下,我们趴在高高的窗台上,犹如栖息在高低杠上,蓝的紫的黄的红的云霞在西天写生。

费菲伸手揽着我。大自然神秘的安慰呼啸着来自四面八方。

我想起良宵最后,妈妈浑身滚烫地搂着我,我羞愧地埋在她怀里,像净身没入热腾腾的温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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