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陈维崧词中的社会张力特性

2015-03-17 18:04李国平
关键词:词坛词风广陵

李国平

(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广西南宁530007)

论陈维崧词中的社会张力特性

李国平

(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广西南宁530007)

清初词坛,历经明末衰落之后又渐趋复盛。阳羡词派在明清易代之际因词风的剽悍悲慨,不失含蕴内格之美,使清初词坛生机勃发。阳羡词宗陈维崧因其词敢作大题、取大义在词坛上独树一帜。因故国之亡,家无定所,身世浮沉,使陈维崧的词风出现明显的转变。探究迦陵词的转变,及在此基础上反映出的清初词人文化心理,具有很强的社会意义。

陈维崧;广陵唱和;词风变化

清初阳羡词派领袖陈维崧,在明清之际对词的由衰转盛做了很大贡献,探微陈维崧词风变化,分析陈维崧由个人情怀上升到对社会的审美观照,对了解由明入清之际文人的社会心理状态具有重要意义。健举悲慨,哀婉霸气的迦陵词,将陈其年的自身之痛转为对社会国家的关心之时,虽个性张突,却具有很强适时共鸣处。

一 词风之变

清初的词坛,受明朝词坛浮艳之气的影响,词人在创作上也纷纷效仿前代词人,但随着陈维崧等中兴词人相继努力,清词渐趋繁盛。故有云:“词至清代,是为极盛之期,惟门户之派别,颇有不同,二百八十年中,各尊所尚。虽各不相合,而各具异彩也。”[1]阳羡词派因顺应明末清初时期文人创作风格,在清代词坛上占有一席之位。其中最主要的代表便是词宗陈维崧,他早期的创作因为种种原因不被人重视,虽然其词风在早期有明末浮华之气,但因为陈自小生长在一个有正气风格的家庭,他的词虽有旖旎柔丽之语,但不乏自我内心的专力营造和追求,在辞藻之间存有古人风骨和艳气,这些是陈维崧自身才气使然。陈维崧在《任植斋词续》曾说:“顾余当日妄意词之工者,不过获数致语足矣,毋事为深湛之思也。”

陈维崧早期的创作受到明末艳词之风影响,因早期家中尚且殷实,未有家计无路之思,因而颇有豪举,其早期词风实有多旖丽之语。早期作品集《依声》共有陈其年词四十首,但有三十多篇为集外词。这些词都为年少时所做,词风浮艳,用语古丽。如《醉公子·艳情》:

小姑牵妹臂,笑夺鸳鸯墜。娇面向姑斜,黛痕添酒花。碧纱郎掐损,偷觊深闺怎。有意近春处,自怜非小姑。低声添鹊脑,画角今宵早。一二鼓分明,又听三四更。五更听不得,楼外观风色。泪下夹花衣,知他归不归。

又如《琐窗寒·和梁棠村先生悼亡之作》:

半叠蛮笺,几行鲛泪,情词唉丽。把玩循环,魂断千春罗绮。便无情、绛蜡成灰,啼珠也向铜荷腻。怅眉如春水,刚瀺平了,东风又起。凝睇。晴堤外、有裙帷参差,洞箫迤丽。烟光正好,只助粉憔脂悴。便化为窃药常儀,冰轮月殿人孤依。也须将、一片清光,照绿窗人泪。

通过这两首词可以看出陈维崧少年创作时,行词构建之中不免有诡谲浮艳之风。第一首用语虽没有第二首诡异,但词风之中颇有浮艳之气,娇丽却又由内心的透力刻画使得少女闺中之怨随时间推移款款而出,《琐窗寒》则尽显少年陈词古丽矜奥,用词及典故都没有脱离明末词人的浮荡之风,只是多了一点自己的观照。此外,诸如《定风波·信花街记事》的诡异,《画堂春·护灯花》里的绮丽,这些都受明末词人的习气影响。读这些词,颇能感受到“其年之娇丽”“软亭既极推云间三公子,而为入室登堂,今惟子山、其年”[2]这些话之珍贵。除了其年早期创作受明末清初词风影响之外,他的词中还能看到很多追求情思的地方。如《浪淘沙·春恨》:

湘阁敛星眉,静锁葳蕤。玉楼还有艳阳时。纵使人间春自好,悔我参差。偏是好花枝,特地伤悲。银屏掩着宝帘垂。问取落红深似海,曾见怜谁。

陈维崧一开始作词的时候就已经显现出俊才之气,虽词语之中有世俗之味,但不乏古语艳才之风。这一方面是因为陈自己深受家族骨气之风的影响,另一方面却又是厚积薄发的才情使然。严迪昌在《清词史》中这样评价:“奇

肆的才气和浓厚的情致,这是属于作家主体性情的特质,所以,虽然陈维崧的词风前后有很大的变迁,但这艺术个性的基本因素始终贯联在毕生的创作实践之中。”[3]所以,闲情之作,非其年所长,然振笔写去,吐弃一切闺怨泛话,不求工而自工。才大者故无不可所以也。[4]从顺治十三年开始,陈维崧家道中落,明朝覆亡,父亲辞世,他不得不去如皋投奔其唯一的亲属,因此流落他乡。家国之痛,漂泊寄食之感,使他词风大为转变。享誉天下的《乌丝词》一问世,便立刻受到当时文人的赏识,里面的才气和感情,是当时人虚弱心态的普遍反映,因此产生了很大的反响。漂泊在如皋的八年里,陈维崧大部分词作抒写黍离之悲和怀旧之情。如《渡江云·寒夜登城楼吹笛有感作》:

孤城横一片,千家楼阁,都在雁声中。关河牢落,甚身世飘零,烟水太濛濛,旧时赤壁,周郎少,正领艨艟。有许多,银涛雪练,相映战旗红。江东我携长笛,斜倚危阑,作霜林数弄。总则把、平生遗恨,诉与长空。一声巉入梁州破,天风下、掣入蛟宫。嗟横竹,慎勿灭没威龙。

大器晚成,风格沉郁,家国沦落、生世漂泊之感尽在回首怅惘之中。然而这些并不仅仅只是陈一人的悲慨,经历亡国、离散的文人们,已经不能沉浸在徒有安慰的艳词之中。缅怀故国,抒前朝遗旧之悲,已经成为了当时词坛上的主导之风。陈维崧之于当时的文人来说,正是以这种沉郁悲慨的风格道出了内心深处的呼喊。当然,等到了康熙中期的时候,以陈维崧等人为主体的广陵唱和,就更能突出陈维崧的风格和当时文人们的生活心理状态。

二 广陵唱和中的英雄之思

康熙五年,词坛正在悄悄地酝酿着变革,以王士禛、陈维崧等人为主的广陵唱和形成了词坛一道独特的风景。后人将他们的唱和之作编为《广陵唱和词》,其中陈维崧的词收入最多。较有影响的如《赠阿秀·并示西桥》《重过广陵同王西樵·孙介夫夜话》等篇。广陵唱和是广陵词坛上最大规模的一次唱和,也是清初词风最后一次的变调,对于当时文人来说,他们用这种痛定思痛的笔调抒写着内心的节操。在这段时间里,词学迁变,可以推知,往来踪迹,亦为明了。广陵唱和时期,词人们大都以慷慨悲凉的笔调,脱离当时的文化政策,或狂放,或冷嘲,或愤怒。而陈维崧却因沉郁慷慨的辛词之风格对当时有极为深刻之影响。陈词使人们痛定思痛,毅然将前朝的婉约之风转为慷慨激昂,以陈维崧为领导,以豪放激昂的辛词为格调,在广陵词坛刮起一股“稼轩风”,开始了广陵词坛真正意义上的转变。

康熙五年的秋冬之际,陈维崧再次落第,返回广陵后,前途一片黯淡,缘自万分无奈,他开始转变对词的认识:

正当如柳郎中,使十七八女郎,按红牙拍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以陶写性情。吾将以秦七、黄九作萱草忘忧耳。[5]

由此可以看到他把词提到可以言志的地步,诗与词之间已经没有了正宗与末流之分。加之当时广陵唱和的激流荡漾,促使他的词风完全转变并为之成熟。结合他当时的遭遇,当时文人的生活状态大概是这样的:

仆何为者,是东吴愁客,最能击筑。记得阿奴年少日,层直高人品目。甚矣吾衰,时乎不在,二语那堪读。朱门列戟。此中何羡粱肉。幸遇衮衮群公,怜而招我,共看东篱菊。我意亦思归去耳,聊葺溪干破屋。行乞歌场,为佣屠肆,也觅三餐粥。安能悉刻,矫廉长效孤竹。[6]

此中将自己的英雄无用,穷途末路之感表达得惟妙惟肖,回忆当时年少得到不少人的称赞,而如今年华逝去,自己却一事无成,生不逢时,老无居所的痛楚便瞬间一发不可收拾。然而现实的无奈纵使有千般恼怨,也只能怅而叹之。康熙中期落第的他在《广陵唱和词》中有这样的描述:

此诸公者,乃狂歌未已,离歌又促。仆本恨人臣已老,怕听将归丝竹。涂陷秋空,发船月夜,浊浪堆银屋。我行去作,荆南山下樵牧。被酒膝席相呼,人生长聚,那得同麋鹿。欢怕却偷愁鬼厚,只是与人欢逐。天若有情,地如埋恨,此会何难续,他时念我,杜陵男子萧育。

这些词人,“狂歌未已”,却离歌又促,转眼之间便又分离。人生漂泊不定的情感,老无居所的哀叹一一表现在词里。在词中我们还能发现词人的高洁的心志,其中以史为词,更能彰显出兴亡黍离之悲。陈维崧在词中更是以大家的风范给当时文人构建了共鸣的家园。

三 词风的变化与文人的心理

由明朝进入清朝,包括陈维崧在内的许多词人都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然而这些词人都有以下的几种心理,在陈维崧的风格变化中,一一可以找到影子。

1.家国之思。

易代之后,大量的词人都不肯降清,陈维崧便是其一,他和父亲隐居山林,直到父亲辞世才出山。因为当时词人们和政治的渊源极深,再加上清初厉行的文化政策,使许多词人采取与清朝不合作的态度。陈维崧所生长的有骨气的家庭便是如此。他自己也愿意沉浸在前朝的“花间一隅”。在《陈维崧全集补遗四中》,一曲《眼儿媚》就足以看出其当时的创作态度:

晚来无语汲银屏,寒湛两眸青。红霞卷罢,朱荷吹起,素绠飘零。玉堂新浴依云屏,云汉夜冥冥。为谁独目,金蝉不整,纨扇微停。

不仅仅是陈维崧,清初词人魏学濂在《虞美人》中道:

君王羞见江东死。何事侬来此。最悲亭长古人风。载

得一般红泪过江东。江东父老深怜我。栽得千千朵。至今留取好容颜。为问重瞳却复向谁看。

这两首词都道出了伤时悼乱之情,虽深沉但是却有一股“南朝旧粉”之色,在娓娓诉说之中体现着其词悲,其心苦。

情感疼痛,怀古之中又有亡国之感,所以早期清初的部分词人因为家国变故,在词的创作之中不免体现出浮艳悲凉之气。内容大部分则不离国破家亡,个人黍离之悲。

2.仕途不顺的落寞之情。

等到顺治以后,文人们的心态又有了变化,早期的遗民文人们大部分已经适应了改朝易代的变化,他们大部分人开始选择仕清之路。然而却又遭受挫折,这部分人大都年少的时候就显露出才华,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却一直取仕不中,这为他们的创作之变埋下了伏笔。陈维崧便是其一,直到五十五岁的时候他才取得翰林院检讨一职,这之前他是屡试不中,历经坎坷。早期的意气风发遭遇了漂泊挫折之后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文人的落寞和无奈。作于康熙八年至十八年之间的《念奴娇·新月娟娟同二弟游》中写道:

流酥袅袅,看姚黄魏紫,春风都揭。恰值催粧新月上,天际一钩罗月。桂魄新弯,春酥瀺晕,浸的冰肌徹。人间天上,相逢未嫁时节。莫待素阁春深,秦楼月满,浪逐蜂和蝶。总有幽灰窥宝镜,也料他人攀折。芍药庭前,慈恩寺里,往事休重说。十年一梦,可怜辜负花月。[7]

古人云,学而优则仕。古往今来,大部分文人都有蟾宫折桂的心态。陈维崧也不列外,在这首词中,他也曾谈到宝镜也有他人攀折,十年之久,自己却毫无收获,实有英雄末路之感。十年一梦,可怜辜负花月,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心理,更是清康熙年间很多有意于仕途的文人之共同心理。清初词人不再避清,不再一味地怀念故国,他们想仕清,以成个人之夙愿。然而,这种仕途不畅的遭遇给这些人带来了无限的悲痛和无奈。

究其一生,陈维崧词的创作与自身的坎坷遭遇脱离不了关系。自宋代以来,词的风格分类不外乎两种,即婉约与豪放,陈维崧后期的词明显属于后一种。而其词风的变化对后人研究当时文人的心理有很大的帮助。由婉约向豪放的转变,不仅仅是词曲品调上的变化,也是一代文人心理变化的表现。斯人虽逝,但其留给我们的精神家园却很丰厚。在当时的境遇下,他足可以代表清初文人的文化品格和心理。

[1]吴梅.词学通论[M].上海: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2.

[2]邹袛谟.远志斋词衷[M].大冶堂刻本.

[3]严迪昌.清词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

[4]陈延焯.白雨斋词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5]张宏生.王士禛广陵词事与清初词坛风会[J].文学遗产,2005.

[6]宋元鼎.乌丝词序[M].康熙留松刻本.

[7]陈维崧.陈维崧集补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On the Social Tension Properties of ChenWeisong’Lirics

Li Guoping
(School of Liberal Arts Guangxi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Nanning,Guangxi 530007,China)

In the early Qing Dynasty,lyrics has become strong after the decline in the Ming dynasty.ChenWeisong has been an independent writer in lyrics writing.Because of his national subjugation and the drift life,ChenWeisong has made a great change in the writing of Jialing Lyrics,which reflected the sadness at that time.The transformation of ChenWeisong's lyrics reflected the transfer of the early Qing dynasty lyric’s writing which has a very strong social significance.

ChenWeisong;Song of Guangling;style changes of lyrics

I206.4

A

1672-6758(2015)05-0125-3

(责任编辑:宋瑞斌)

李国平,在读硕士,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研二年级。研究方向:唐宋文学。

Class No.:I206.4 Document Mark:A

猜你喜欢
词坛词风广陵
张伯驹的词风及其“豪放词”的意义
广陵琴派传人奏响同心乐章
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半小时漫画宋词之振兴词坛温庭筠
大美广陵,诗意维扬
《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北宋初期词坛沉寂原因探析
探索姜夔词的幽冷词风
张鎡词论
元祐词坛的词体特征论新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