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泊枫桥

2015-03-19 01:06木玉
美文 2015年6期
关键词:寒山寺周庄小姨

木玉

一、西出阳关离故人

上车时,脑子里还是母亲有些埋怨的眼神,心底的那份罪恶感始终盘旋不去。前天才打定主意告诉母亲自己决定独自南下的消息,车票也已经托姐姐买好了。她伏在桌上的一堆教案后面,听到我的话,抬起头注视着我:

“自己去?”

这份静默的注视倒叫我心里难受,我宁可她像其他母亲那样,大叫着问我怎么能不先征求她的意见。我抱着从阳台上收拾回来的衣服,也不说话,静静地站在她的面前。

最终,她还是迁就了我,在我东西少得可怜的旅行箱内,多塞了几瓶常备药,一步一叮咛地把我送到车站。小城车站二楼是南下火车的候车厅,按照规定,没有车票的人是不能进去的。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竟是一路尾随着我到了候车厅。上车的最后一秒还嘱咐我,火车里冷气打得足,长袖衫放在箱子的夹层里,记得要套上。我上了车,隔着玻璃窗,沉默地向她挥手。

妈妈啊,原谅你叛逆的女儿。我在心底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无论不舍的心情有多么难过,如今这辆轰轰隆隆的火车已是开往姑苏了。脑海中霎时浮现出暗蓝色天空下冷寂的寒山寺,飘了满山的枫叶,红楼里那娉娉婷婷的林妹妹。姑苏的一切就像是细微摇曳的烛火,诱着我这只小小的飞蛾。

二、天下有人还识君

一个人拖着对我来说蛮大的行李箱下了车,才发现根本不知道要往哪里走。姑苏城的车站很大,既有向上的楼梯也有向下的楼梯,我站在四面都是铁轨的空间里,倏然间冷汗直冒。

该怎样才能出去?

小姨夫发短信,说他在东面的出口等我,可是现在的我根本不知道哪里是东面,除了东面的出口还有哪里有出口?

正在一阵惶恐时,看到又有两三个人下了车,像是一家人,步伐笃定地向一个方向走去。我急忙快步跟上,现在找到小姨夫是要紧之事。如果始终出不了站,他也进不来的话,那么这辈子就都别想他们能找到我啦!

上了楼梯拐了几圈,穿过黑黑的亮着微弱灯光的走廊,又下楼梯,头顶一片光明。

颇大的广场,滚滚不息的人流。人们的穿着各式各样:贫穷的或富裕的,美丽的或丑陋的,中式的或西式的。我置身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中,心内如同装下万丈迷津,恍然不知如何。头上是炎炎烈日,暑气蒸腾着人们的耐心。这时,我才意识到真的到了苏城,自由的快感逐渐包围了我,独立的自豪感也渐渐将我裹挟。于是,在这无人问津的迷惘里,我的心中反而有了一丝叫做勇气的感觉慢慢爬升,扩散到整个心房。

呵呵,天下那么大,我有手有脚,小姨夫找不到我,我也未必会饿死在这里,不必麻烦别人岂不更好?

于是,我把箱子一拽,一头不肯服输的小鹿就要抬起蹄子奔向远方了。忽的,听见后面有人在唤:“小玉——”

知道是逃不掉了,小鹿乖乖收回蠢蠢欲动的蹄子,心里的万丈豪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回头看到晒得满脸通红的小姨夫欣喜地冲我招手。一阵小跑过去,他一把拉过箱子,说道:“来来来,我替你拉着。”

我无奈地想要把箱子再拉回身边,却是徒劳无功,只得小声辩解:“没事的,箱子又不重。”

小姨夫那边细致关心的话语又飘进耳朵:“吃饭了吗?饿不饿,要不要再吃一点?”

我笑着摇头:“不饿,火车上吃过了的。”

他还在坚持:“再吃一点吧。”语气热情得叫人不知怎么拒绝。心里是拒绝的,脚步却是无奈地跟着去了。简单的连锁餐馆,名字倒是很亲切,读起来一股暖意:老娘舅。

想起小城里有一家叫做“外婆烧”的餐馆,每每路过总要认真地望一望招牌上绘的那个慈祥的老人——眉眼真的有外婆那种熟稔的亲切感。后来机缘巧合,把这件事讲给朋友听,她立刻就叫了起来:“啊呀,我也觉得那上面绘的好像我外婆呢。”两个人立刻就都笑了。是啊,世界上的外婆是有共通性的呢!

我在心里窃想,这“老娘舅”对我来说,倒不甚应景,不如改成“老小姨”的好。

浓浓的玉米汤,各类家常菜,两碗白饭,仿佛是不被吃个肚儿圆就不应当进家门。最终摸摸鼓鼓的肚子,步伐沉重而缓慢地来到小姨家。脑子里仿佛也被浆儿汤儿装得满满的,反应迟钝起来。

五楼,跟自己家一样的楼层,又生了几分亲切。

三、游路也惊梦

一直在见方的屋子中待到晚上,夜晚的凉风习习,那颗不安分的心又跳得慌了起来。

苏城的护城河贯穿了几乎整个城市,两边木制的岸台很低,水浪一波波涌上,打湿了磨旧的木头。脚下朽朽湿湿的,岸上的灯火绕的一圈一圈,低飞的片片蝶蛾。

这座城市退去了白日里浮躁的都市气息,在夜晚唱出了它沉默了千年的喑哑歌声。

沿着莫邪路一直走,东方海上的季风阵阵刮来,身上的裙子在夜风里荡开,昏黄的路灯下,盛开的血红色合欢花毛茸茸的,片片飘落。饭后的情侣或夫妻执了手挽了臂,一步一步认真而又漫不经心地走,有小孩子穿了溜冰鞋鸟一般飞过,自由而快乐。

一直坚持地认为自己能闻到夏夜那种独特的气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气息。白天燥热退去,夜晚凉爽袭来,空中那点微微的干燥,混合着自然界的味道,于是那种令人沉醉的清爽,在夜幕中悄然而至。

在这样的独特气息中,整个人都舒展开来。

干将路与莫邪路的交叉处,将人不由得带入多年前那对恩爱伉俪合心铸剑的故事中。脑海中干将之子报仇的故事也如同电影般在脑海中循环播放着。那尊青铜鼎中,少年的头沉浮不定,眸中藏着凶狠。

自古忠义良将必遭昏君佞臣戕害。

一腔热血不过换来尔尔。

越过干将路,从下一条路出去,便能回到小姨家。

到了下一条路,转身,行了几步,忽然骇住。

一座不大的石坊拔地而起。它的身后,一条幽暗昏黄的小巷。

很平淡的牌坊,只是熟悉的让人心悸。惊醒了一个深埋了很久的梦。

梦里,乘坐的车子坏掉,我被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孤零零的,头顶是高大的石坊。

不错,我是第一次来这里。并且,这座石坊看上去也并不像遗落了千百年的古迹。

但就是熟悉得让人几乎潸然泪下。

我是见过的啊,或许不是它,但就是像极了它。

是哪一世哪一生,还是哪一年的梦境中?

四、衣带渐宽终不悔

饭桌上,还是和小姨商量了一下明天的行程,接下来的计划是去周庄。那地方离这里还是有些遥远的,毕竟已经出了苏州城。小姨喝着碗里的南瓜粥,沉吟着。

“明天一定要自己出去的话,坐车去平江路好了,那条街风景也可以,坐车几乎可以直达。周庄那里就算我放心,你妈妈也一定不会同意的,不能让你一个人去,离得太远,毕竟不是很安全,万一再找不着回来的路怎么办?”

我点头,按照自己的性子来看,这不是不可能的事。不如妥协一次大家都放心的好。

小姨睡下,我依旧不改在家时的老习惯,熬着夜码字。

夜晚是个神奇的时刻,在这个时刻,没有人与你交流,如此,你只能和自己交流。

如今的我们,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在人群中游刃有余,但未必每一个人,都会同自己交流。

今夜的我,来给自己唱一首淡淡的摇篮曲,渡我来到最香甜的梦境。

在编织故事的努力中,伏案睡下即可。

东方既白。

这条缠绕着流水相伴而行的平江路,是一条延伸着空间与时间的古街。

最爱的,是那一面一面的墙。

没有刻意修复的痕迹,并不惨白的墙上,透着新上的色。苏城的梅雨浸湿了墙面,泡坏了原本的完整,隔着时光,那些墙只剩下剥啄的粉块,凸出来,凹进去,披挂着,破碎着,在风里翻飞。深灰的石壁显露出来,上面是一道道白色阑干。

斑驳的树影打在岸边的人家上,暖黄色的光在新叶里闪烁,远处的茶馆里,几位客官安静地坐着。

来往的路上,只有少少的几个人,却都是安然自在的,完全不同于园林游客的匆匆忙忙。这古街上的人们一步一步认真地走着路,走着人生。

终于是邂逅了这样的姑苏。

只有在这样的地方,我才能安心唤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姑苏”。

远远地,担了花朵的老婆婆笑着走来。担子上一串串的茉莉诱惑着我,这是我爱的花儿。它们干净洁白,在正午的阳光里,散发出幽谧的香。

这是我的花儿呀!

家中是有一盆小茉莉的,养了三年,年年盛夏开出无色的小花,淡淡的,在匆忙的岁月中,常使我忽略了它的存在。

原来它们一直活着,活在我的身边,活在我的心里。

什么时候,我把它忘记了呢?

果断地买下了一对茉莉穿成的手链扣在手上,老婆婆要的价,我想也不想,就直接递过钱去。

五、致使香魂返故乡

看着周庄售票处的那个高大的门牌,依然觉得很不真实。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那么多篇萦绕在脑子里的描绘周庄的文章,还是为了寻一个自己觉得灵魂与我如此相像的人——三毛的踪迹?

她那时是怨这里的,怨这里太功利。

依旧是江南最寻常的建筑,或许是工作日的缘故,从外面看起来,周庄真的是门可罗雀。而映入眼帘的,都是“万三蹄”。

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文字里都是“万三蹄的脂香”。这“万三蹄”真的是将半个周庄都裹得水泄不通。一个个塑料招牌,红底白字,全是“正宗万三蹄”。

这样多的“正宗”,到底哪一支才是那真真正正的“宗”。

和小姨进去。门口花朵拼成大大的“中国第一水乡周庄欢迎您”。真是喜庆,当年那些住在这里的人也会搞出这样的花样吗?

进去后,方才瞧见了旅游景点随处可见的人海。

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都是出来旅游的,凭什么不许人家跟你怀了一样的心思来看一看?

只是人多也就罢了,最让人不舒服的是导游手中的扩音器。硬是把普通人的声音放大了好多倍,各种旅行团的名称争妍斗奇,此起彼伏,不知疲倦。

回头无奈地看小姨:“好吵啊。”

小姨也无奈地笑了。头顶上是白花花的太阳,晒得人头晕。都说吴地多雨,或许是自己赶错了时间,只碰上了这里的伏旱天。来的这几日,一天的雨都没有下,倒是热得人心烦。

顺着人流走过去,正对着的,就是双桥。

弯如钩月的双桥,双双横于水面,黑黢黢的倒影映在被天空染得碧蓝的流水里,像是游子浓得化不开的思乡梦。周庄的人儿走了出去,永远要这样说:“我们家乡有个双桥啊,两座桥并排放着……”

每个游子对家乡的描述,都美得让人心疼。因为家乡也是他们的花儿呀,是他们珍藏在心头井栏下的白月光,照着离人的眼,暖着离人的心。

窄窄的巷子,迂回曲折,一连几道的弯。

地上的人挤来挤去,肩磨着肩,脚连着脚,散出的汗都蒸成了天上的云。

我和小姨紧紧随着,怕弄丢了彼此。

也不知走到了哪里,像是靠北面的一家店铺。进出的人都拿着纸质的饭盒,盛了青青的东西走出来。木质的招牌立着,写着“青团”二字。

看过清人袁枚的《随园食单》,各地小吃网罗一书,每每看的人饥肠辘辘口水直流。但是着实没有想过在旅行时邂逅这种被吴地人视作家常小吃的青团。

这种用草头汁、艾汁或是苎麻汁掺了糯米粉做出的青团黏性十足,原是用于清明祭祖的小吃食,一个个晶莹剔透的,卧在蒸汽腾腾的蒸笼里,如同一块块惊世的翡翠,勾着人的眼,摄着人的魂。

正欲来两份细细慢品,却发现小姨愣在一旁。

“怎么了?”我不解,小姨的眼眶却渐渐湿润。

“这东西,你外婆也做过几次。”

“小玉,还记得吗?我们祖上是从徽州那里迁了来的,做这个应该是家里一代代传下来的。”

“小时候我还在想,为什么别人家不做这种东西,现在才知道,这是故乡的东西,母亲传了女儿,再传下来。而别人家,是没有做青团的习俗的。”

我没有吃过。毕竟也是外孙,我是没有清明节回去过的,可是母亲居然也没有提起过,不过却也正常。母亲是他们兄弟姊妹中离家时间最长的孩子,年年的清明节,应该都是在学校里上课度过的,再加上外婆做的不过是“几次”,母亲吃到的概率应是少之又少。

所以我这个原是故乡的人,对青团,居然是“纵使相逢应不识”的尴尬。

这小小的团子,在这异乡异地,载着我震撼的灵魂,彼时彼刻,飞到了另一个地方。在这青团香气的氤氲中,我不过是个一直客居的外人,如同少时离家的香菱,在最后的最后,触摸到了故乡的气息。

人生如梦,在这场游历的梦中,素不相识的故乡,我回来了。

手上雪白的饭盒里,一枚碧绿的团子静静卧着。

街上的人太多,视线干脆全都转移到头顶上去。

头顶是恰如一线的光亮,飘摇的纸灯朱红,满满的人家情长。檀木的纸窗,半推开来,微黄的日光,斜斜的,拨开一室黑暗。

灰墙有的修补有的剥落,新旧不一。

其实,周庄这片净土的宁静被这嘈杂的人声与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打破是一种必然。正如三毛感觉的那样,这里不再纯净,这里不再是多年前那个贫穷落后的小小村落。这里的人未必再质朴,然而,很多东西也并没有随着宁静一同消逝。它们仍然存在,活在这绿水围绕的白墙黑瓦间,活在这湛蓝的天空下。

周庄的人需要生活,蜂拥而至的游客无疑为他们提供了最便捷的生活方式。守着这一片土地,他们就可以养家糊口,活得很好。在这样的环境里,家家户户打开了门做起生意。但是,你看,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变了的,那家我买了草编手链的店家,在我买过了手链,青瓷挂坠后,又笑眯眯地塞给我一串红豆手珠。那个我选了藏银手链的小摊的摊主,细心地问我的生日,随后就取出一串双鱼的银手链来给我。那个卖茉莉花茶的老婆婆,在我买了一包茶后,又笑着递给我两支绽放开的茉莉——这里的人心未必是全变了。

游走在巷子里,看到有人蹲在河岸边浣洗衣裳。这载了多少游客的流水,自然是不如水管里流出的水清澈干净。健壮的农妇蹲在石阶前,一下下的用手搓着,洗出的衣物,应该会有一份别致的香气吧。周庄的魂在水里,沉淀了千百年的人文气息,都在这一泓流水里。其实,只要这水不变,一如百年前的碧绿,这周庄的魂就不会轻易更改。

手工的衣店里,买来一身带着苗疆气息的红色布裙,手工制的粗布,摸起来有一种粗糙的真实。

半功利半人文的周庄。我写不出关于你的太多东西,因为不知用什么标准评价你。你的转变,是一种惋惜,也是一种无奈。

过去的你无法还原,我没有参与你的变迁,也无法感知你埋藏在如织游人下的心跳。

我只是一声一声慨叹着你如今的样貌。

六、夜半钟声入梦来

苏城之旅,已被自己下了定义——要接近尾声了。

只有一处,就是那在梦里清冷的山间,隐约浮现了几回的寒山寺。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多少碌碌尘世之人,满眼浮华利禄,为争虚名不择手段。耳边规劝过尽,毫无改变,独独被这寺里钟鸣的禅意敲动了归隐之心。

一自钟声响清夜,几人同梦不同尘。

如今虽未及二十的年纪,但很多时候觉得生命不堪重负。说来长辈都要拿出“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态度来教训一番。

我向来最讨厌这句。

人迟暮,余时尽,不过只是愁的一种,也并非愁的全部,少年也有自己的愁绪万千,为何只因辛弃疾的一句,就叫所有的中年老年之人倚老卖老,偏偏联合起来,一同抹杀少年的满腹委屈?

少年也有愁,怕荒废了学业,怕辜负了父母,怕离家远行父母担忧与牵挂,在成长中偶然瞥见父母的苍老,也会担心他们的身体。更担心自己不能实现理想,不能达成所愿,毕竟世事无常。

为什么偏偏要以偏概全呢?

夜上寒山寺,只希望那响彻了人心的钟声,也能在此夜给我一点人生的启迪,心灵的慰藉,让我这腔少年愁,可以在时光的缝隙里,化得淡些。

远远地停在门口。

缀满山寺的霓虹灯把寒山寺上的黑夜照得如同白昼,灯光把小小的寺宇装点得金碧辉煌,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我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消失了,人愣着,再不上前一步。

若是周庄,在夜中以这样华丽的身姿来迎接我的到来,我定欣然前往,投身到那片夜市的纸醉金迷中,醉生梦死也罢,冷眼旁观也罢,这都是人世。

但这是寒山寺,那个在梦里流转了千回,冷月照着的蓝灰色的寒山寺。那个在冰冷的银灰中宁静安谧的寒山寺,冷寂着的,寒得让人的心都跟着寂寞下来的寒山寺。

梦里,一个人站在寺里,下了大雪,我披着毛氅站在雪后的夜里,脚没入雪中。夜雪初霁,星烁明,夜黛青,冷月照孤人,寂寂无语声。

却只是一场梦而已。

第一次跟小姨耍起性子,生了气,因为怎样都不肯再进去,小姨虽然是去过,但是不能理解我大晚上去了又不看的原因。

但是她并未来得及同我生气,因为回来后,我就仿佛再也支撑不住似的。我开始上吐下泻,严重脱水,发起高烧。

折腾了一夜,第二天看小姨挂着眼袋和黑眼圈,用手捂着嘴打着哈欠出门去。心里满是深深的内疚与自责。

最后一站以为再也无事,也许就是因为如此,才让心里对于病魔的戒备稍稍松懈。这一松懈,居然就出了事。

早已被上吐下泻折腾得整个人虚脱无形,卧在床上,床头上还放着小姨临走时倒好的淡盐水,却并不想喝。肚子里一阵抽搐的疼,疼得我把身子蜷缩起来。

不能了,不能再这样打扰小姨了。身体一垮,只会带给人家更多的麻烦。

我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昨夜同样没睡好的母亲。嘴唇焦灼,张开时仿佛上下唇粘和得太久,像是扯掉皮一般地痛。

“妈妈……”

“怎么样了?还在拉肚子吗?有没有好一点儿?去看医生了吗?”那边焦急的声音炙烤着我的心。

“我没有听到寒山寺的钟声,不过,我想回去了。”

“没有听到就没有听到,下次妈妈带你去,我们清晨去,一定能听到。现在先回家,别在那边给你小姨添麻烦了,我这就叫你爸去接你——”

“不!”我尽了最大的力气打断她,“给我订一张回去的车票就好,真的,我没事。”

母亲像是愣了一下,随后又说:“好好,我这就叫他去给你订,你在那边先好好休息。”

“嗯,那我挂掉了,我想睡一觉。”我很疲倦地说。真的是很累了,一夜没睡,脑袋嗡嗡作响,耳压很大,一直在耳鸣。再加上胃里没有东西和脱水,我真的急于好好休息一下。

“好,你睡吧。”那边说着,却还通着电话。

我按下结束键。每回都是如此,母亲从不先挂断我的电话。

这一身的愁,一生的病,怕是都无法解开了。

注定了我到哪里都不过是一个给人烦恼,添人麻烦的人。

昏沉地合了眼,黑暗中还在想,我何时能够听到那钟声呢。

空灵的,沉重的,回荡在大雪的寂夜里,惊起了冷月前树梢上的鸦雀。

而我,在钟声中抬起头,被月光照着的脸上,是得寰于心的平静。

睡意渐渐袭来,意识慢慢散去。

听见了吗?撞钟的沉木,一下,一下,那钟声钝钝地响着,一声,一声。

空灵的,冷寂的,沉重的,不带一丝烟火气的,响彻了大雪飘落的夜空。

七.式微式微,胡不归?

踏上火车,朝着回家的方向。

小姨是跟不到上车的站台这边来的。

刚收拾好的小餐桌干净整洁,这一次,我的四座竟是一个人也无。

真是罕见的事。

但是不管怎样,我是要回去了的。

若说漂泊是我一生心之所向,家,就是我一生心之所在。

自出生起,我的心就埋在了那里,这一生,都不能再被挖出来。

订票订的仓促,只能订到归去的夜班车。这让本就不放心的母亲与小姨更是担心。

但是这样的旅行,对我一个人来说,却乐在其中。

窗外是夏季倾斜的落日,依旧灼烫的阳光。光线扑在脸上、睫毛间,全是闪烁的光晕。

夕阳一分分的下落,在广袤的天地尽头。

晚霞牵动着归人的心。

有声音唱着歌儿唤——“式微式微,胡不归?”

归了。

在心里答到。

是归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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