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工业及其现代性根源——从“文化工业:作为大众欺骗的启蒙”说起

2015-03-26 20:51吴花花
关键词:理性工业文化

吴花花

(北京师范大学 哲学学院,北京100875)

1947年,霍克海默与阿多诺(又译为阿道尔诺、阿多尔诺)合作出版了《启蒙辩证法》一书。该书可以说是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的经典性作品,集中对现代理性及其启蒙作了深刻反思和否定性批判。由阿多诺主笔的第二章“文化工业:作为大众欺骗的启蒙”将“批判理论”的锋芒直指弥漫于晚期资本主义文化机体之内的总体性力量——文化工业。

“文化工业”这一概念的选用有其特定的所指。阿多诺在晚年写的一篇文章中,回忆道:“在草稿中,我们使用的是‘大众文化’,后来我们用‘文化工业’取代了这个用语,旨在从一开始就把那种让文化工业的倡导者们乐于接受的解释排除在外:也即,它相当于某种从大众当中自发产生的文化,乃是民众文化的当代形式。但是‘文化工业’与民主艺术截然不同,必须严格加以区分。……在其所有的分支中,文化工业的产品都是或多或少按照特定的意图、专为大众消费而量身定做出来的,且在很大程度上决定这种消费的性质。文化工业的各个分支在结构上相似,或至少彼此适应,因而自成系统,浑然一体。而这种局面之所以成为可能,全赖当代技术的能力以及财力与管理的集中。”[1]42可见,阿多诺所要批判的是当代文化工业,它不同于民众自发产生的喜闻乐见的大众文化,而是一种自上而下建构起来的、内部彼此协调一致的文化工业体系,该统一体系决定了大众的文化消费性质。

文化工业体系的建立实际上即是在文化领域采取工业化的组织形式。商业利益集团掌握资本与技术,成为了文化工业的操纵者,为文化产品的生产过程提供资金的支持,并对整个生产过程进行组织和协调,包括采用先进的生产技术进行批量化生产,对生产要素进行高效化的科学管理等等。整个生产过程和组织结构体现为相互交织、彼此适应的统一系统。该文化工业体系面向大众,决定了大众的文化消费景观,引导大众文化消费趋势,根本目的在于牟取利润。

一、文化工业的具体表现及其后果

1.标准化

文化产品受文化工业的总体性制约,所有的产品遵循固定的模式,生产标准化,管理规范化。文化产品有着特定的内容,都是由精心测算和设计制作出来的,成为某种单质整体的样品和复制品。如果有变化的话,那也只是表面和细节的变化。“机器始终在同一地方运转着,它在决定消费的同时,把所有未经检验的事物都当成风险排除在外。”[2]121可以说,文化工业维持着僵化不变的同一性,将所有新生事物排除在外。

文化工业的标准化带来的必然后果可想而知,所有的文化产品是在同样的机制下生产出来的,贴着同样的标签生产出来的,显然已经不存在个性和审美的内在张力了。这进一步的后果必然是大众的意识将最终来自于制造商的意识,“社会所依凭的每个人,都带上了社会的烙印:他们看似自由自在,实际上却是经济和社会机制的产品。”[2]140大众不知不觉地成为了文化商品消极被动的接纳者,没有批判反思能力,当然规模化、标准化的文化工业体系不需要、也不允许大众有反思批判的能力。“在文化工业中,个性就是一种幻象,这不仅是因为生产方式已经被标准化。个人只有与普遍性完全达成一致,他才能得到容忍,才是没有问题的。”[2]140

2.技术化

没有现代科技手段,文化工业产品的大规模批量复制就不会成为可能,也就不会有文化领域的工业化。可以说,技术是文化工业的必要条件。不仅如此,现代科技常常与经济资本相结合,形成庞大的利益集团,通过现代大众传媒,如广播、电视、电影、流行音乐等,实现了文化工业对社会整体的严密控制。

所有行业都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形成一个相互交织的统一系统,正是凭借这一系统,利益集团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放过对社会和个人进行教化、驯服和掌控的机会,此时,官方意识形态不仅主导着公共领域,也充斥着私人空间,每个人在闲暇时间里,也“不得不接受文化制造商提供给他的产品。”[2]111

马尔库塞更进一步指出,“在技术的媒介作用中,文化、政治和经济都并入了一种无所不在的制度,这一制度吞没或拒斥所有历史替代性选择。这一制度的生产效率和增长潜力稳定了社会,并把技术进步包容在统治的框架内。技术的合理性已经变成政治的合理性。”[3]7技术的进步与运用,让社会制度形成无所不在的统一整体,较高的生产效率和增长潜力似乎为其存在直接提供了合理性证明,并进一步排斥了替代性选择的可能。

3.商品化

文化工业的商品化特征首先体现在文化工业生产具有一定等级次序的批量化产品。生产者会根据社会统计学的数据,依据收入状况的差异,将消费者划分为不同的群体,从而生产具有一定等级次序的批量化产品,消费者就可以选择适合于自己类型的批量产品的类型。

其次,在竞争社会里,批量化商品需要广告的包装和推销。广告作为一种宣传形式,赢得了消费者和商家的双重好感,因为广告不仅便于消费者选择商品,节约时间,而且帮助商家推销商品。

最后,批量化的文化商品必须按照统一的等价交换原则在市场上进行交换。商品,简单而言即是用于交换的劳动产品,那么商品就必然要按照统一的等价交换原则在市场上进行交换。文化商品也不例外。但此时就会出现传统意义上的“艺术”与市场交换逻辑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一方面,所谓的交换原则,即“把人类劳动还原为社会平均劳动时间的抽象的一般概念,因而从根本上类似于同一化原则。商品交换是这一原则的社会模式,没有这一原则就不会有任何交换。正是通过交换,不同一的个性和成果成了可通约的和同一的。这一原则的扩展使整个世界成为同一的、成为总体的。”[4]143换言之,交换原则实质上是一种同一化原则,通过同一化原则,实现不同商品价值的计算、量化及其相互间的交换。另一方面,纯正的艺术应该具有审美所要求的自律性特点,即指艺术家只从艺术品的内在联系来进行创造,而不受其他外在因素,如市场等的影响,不仅如此,作品还内在地具有超越、否定既存现实的性质。“艺术之所以是社会的,不仅仅是因为它的生产方式体现了其生产过程中各种力量和关系的辩证法,也不仅仅因为它的素材内容取自社会;确切地说,艺术的社会性主要因为它站在社会的对立面。但是,这种具有对立性的艺术只有在它成为自律性的东西时才会出现。通过凝结成一个自为的实体,而不是服从现存的社会规范并由此显示其‘社会效用’,艺术凭藉其存在本身对社会展开批判。”[5]386艺术就其自身的价值来说,乃是以人的自由创造的形式世界超越日常生活世界,借此来成全或者反省人的生命存在。上述的两个方面反映出交换原则的运行逻辑与传统艺术的自律性及批判性品质之间具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当艺术作品作为一种商品,即用于交换的劳动产品时,在市场流通领域,必然受制于等价交换原则,从而用同一性原则取代了内涵与作品本身的丰富性、独特性,把所有不同质的商品进行同质化计算、标价和交换。这即是商品化的必然后果,此时“普遍性交换原则从总体上夺取了文化的位置,文化便丧失了它那有代表性、瞻望前景性的反抗力量。这样,文化不再针对社会普遍性来增强特殊性的力量,而是成为普遍性的执行机构。”[6]189

4.意识形态化

标准化商品排斥个性,技术实现了文化工业对社会整体的严密控制,市场交换原则使得艺术品成为商品,丰富性、独特性最终归于同一性。可以说,文化工业的标准化、技术化及商品化最根本地体现为工业体系的意识形态化特征。

文化工业的意识形态化突出体现为文化工业的目的在于,不断地生产文化工业所需要的消费者,这种消费者只需要被动接受文化工业的产品,无需对现实进行认识、反省或反抗。“文化工业的总体效果是反启蒙。正如我与霍克海默曾经指出的那样,在这种反启蒙的行为当中,作为进步的、对自然的技术统治的启蒙变成了一种大众欺骗,继而又被转化为奴役和锁铐意识的工具。自主、独立的个体有意识地行使判断,做出决定,而文化工业则妨碍这种个体的发展。”[1]42如果有人想要保持自己的主体性,那么他会因自己异于群体的个性而被视为异己分子。在这一大前提下,文化在资本主义工业化发展的进程中,对人类社会的启蒙功能越来越微弱,而对人类的欺骗和蒙蔽越发明显,文化也开始走向自身的对立面。此时,文化工业俨然成为了作为大众欺骗的启蒙。“有意识的人格的消失,无意识人格的得势,思想和感情因暗示和相互传染作用而转向一个共同的方向,以及立刻把暗示的观念转化为行动的倾向,是组成群体的个人所表现出来的主要特点。他不再是他自己,他变成了一个不再受自己意志支配的玩偶。”[7]22

阿多诺认为,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大众文化由于受到各方面的影响与控制,已经堕落成了操纵大众意识,扼杀人类个性与自由的工具,而这正是当代资本主义中集权主义罪恶本质的表现。无独有偶,马尔库塞也看到当代工业社会的极权主义性质,认为当代工业社会是一个新型的极权主义社会,因为它成功压制了这个社会中的反对派和反对意见,压制了人们内心中的否定性、批判性和超越性的向度,从而使这个社会成了单向度的社会,使生活于其中的人成了单向度的人。“在发达工业社会发展的现阶段,物质的和文化的制度……运用它的权力和效能,通过把心灵与事实、思想与被要求的行为、愿望与实在同化起来的办法,阻碍新的主体的出现。同时它也反对这样一种观念,即用‘来自下层的控制’去取代现在盛行的对生产过程的控制意味着质变的到来。”[3]199

文化工业实现了自上而下整合的过程,即把统治阶级意识形态转换为统治意识形态的过程。可以说,在阿多诺思考的语境中,文化工业就是阿尔都塞所谓的“意识形态国家机器”,这与由政府、行政机构、军队、警察等组成的“强制性的国家机器”不同,而是一种“以各具特点的、专门化的机构为形式”,直接显现于人们面前的“实体”,阿尔都塞特别强调:“只有将意识形态国家机器投入使用才能把统治阶级意识形态变成统治意识形态。”[8]52

二、文化工业的现代性根源

霍克海默、阿多诺所描绘、批判的文化工业最鲜明地体现在20世纪资本主义得到充分发展的美国。从深层内在渊源来剖析,我们会发现,文化工业的产生及发展有着深刻的现代性根源,文化工业不是历史的偶然事件,而是现代性发展的必然后果。

1.自我意识的觉醒

现代性首先是人自身力量的发现,是人的自我意识的觉醒。在西方,自我意识有一个由隐而显的过程,现代性因素也逐渐鲜明。

在古希腊时期,人还不具有主体的地位,许多哲人在寻求世界的本源,寻求万物的统一性,他们常常是将目光投向外界,用具体事物或是抽象的概念来统筹世界万物。例如,泰勒士认为万物的本源是水,通过原始性的水,从而使一种神圣的动力贯穿于宇宙之中。阿那克西米尼认为世界的始基是气。赫拉克利特认为万物玄同的宇宙,过去、现在和将来都是一团永远的活生生的火,按照一定分寸燃烧与熄灭。德谟克利特则认为万物的本原是原子与虚空,原子是一种最后的不可分的物质微粒,宇宙的一切事物都是由在虚空中运动着的原子构成。到柏拉图则提出理念论,理念是事物的共相和模仿的模型,也是事物存在的根据和追求的目的。从众多哲学家的学说中,我们可以看出,在古希腊时期,包括人在内的世间万物都是源于始基并且复归于始基,当时人的自我意识尚未觉醒,没有处于主体地位,人还只是本体世界的现象,人的思维活动和心灵活动也只不过是本体本身固有的功能,依靠于原子的运动,或是火、水等一些具体事物的运动与变化,抑或是理念等一些抽象实体的派生。

直到17世纪,笛卡尔“我思故我在”命题的提出,自我意识显现出最初形态。笛卡尔的怀疑是釜底抽薪式的怀疑,为了寻求真理,清除各种错误观念,他怀疑一切,甚至是上帝的存在,在没有清楚明晰地确认之前,他不往确定性的范围内添加任何东西,而与此同时,在怀疑一切时有一样东西是不可置疑的,那就是“我正在怀疑”,由此笛卡尔推出了作为心灵的“我”的存在,一个心灵、理智、智力或理性的存在。通过这样一个普遍怀疑而追求真理,并在此基础上寻求对上帝存在的证明。虽然不可否认,在本体论上,笛卡尔依然坚持自我源自上帝,但是在认识论上,人的自我意识之光照亮了上帝的存在。

人的自我意识在康德哲学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康德提出“人为自然立法”,人成为自然界的标准,自然界规律只不过是人的知性整理经验知识的结果,不是事物在影响人,而是人在影响事物。也就是说,是人在构造现实世界。在认识事物的过程中,人比事物本身更重要,事物的特性与观察者有关。我们甚至不能认识事物的真象,而只能认识事物的表象。这实际上说明,不用寻求人的认识与外界事物的一致相应,人类不再自动地服从外部客观的力量,转而相信通过主体的活动,可以使外部适应主体内在的需要,这样一场哥白尼式的哲学革命彰显了人的自我意识,从而彻底确立人的主体性原则。

2.主体性原则的确立

自我意识的觉醒、自我意识的自明性证明最终确立了主体性原则。主体性原则体现为人的自主性的展开,这进一步表现为两个方面,包括人的理性的自信及运用、人的世俗化诉求。

(1)理性的崛起及其普遍化

17、18世纪的启蒙运动实质上是一场理性启蒙运动。康德在《什么是启蒙运动》这篇文章中,深刻指出,“启蒙运动就是人类脱离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状态。不成熟状态就是不经别人的引导,就对运用自己的理智无能为力。当其原因不在于缺乏理智,而在于不经别人的引导就缺乏勇气与决心去加以运用时,那么这种不成熟状态就是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了。Sapere aude!要有勇气运用你自己的理智,这就是启蒙运动的口号。”[9]22这句口号成为了启蒙时代的最强音。主动地、公开地运用自己的理智,每个人有理性能力判断什么东西对自己而言具有价值,并且应该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外在生活方式和内心良知信仰。“赫尔德提出这样的思想: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独到的做人的方式。”[10]33不仅如此,现代法律制度为人们的自由权利提供了强有力的保障,防止个人受到来自社会、国家、他人的权利侵害。

人的理性在现代社会中首先体现为工具主义理性。工具主义理性,“指的是一种我们在计算最经济地将手段应用于目的时所凭靠的合理性。”[10]5工具主义理性的度量尺度是投入与产出的比率,即我们通常所谓的“效率”。当个体被理解为一种懂得自我保存、服从自己的经济人时,个体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模式就不再受制于外在实体,如置身于其中的传统、上帝等,“一旦社会不再有一个神圣机构,一旦社会安排和行为模式不再立足于事物的秩序或上帝的意志,这些社会安排和行为模式在某种意义上就可以嬗变由人。”[10]6此时,我们周围的存在物失去了它们在存在之链中的地位和意义,就容易被当作个人实现其目标的工具。

近代自然科学的发展激励着现代理性的确立和发展。牛顿经典物理学范式对人们有着深刻的影响,运用实验、逻辑和数学方法,用简单的定律对纷繁复杂的自然进行了本质和规律上的描述,人类对自然界了解得越透彻,越证明人类理性的胜利。不仅如此,自然科学的发展也在印证着工具主义理性的强大力量。知识就是力量,作为一种解放的力量,科学获得了话语的霸权,导致现代人将理性归结为“算计”的生活秩序、功利主义的道德论和实用主义的价值观,形成有效的科层管理体制。

工具主义理性力量的展开必然伴随着理性的普遍化过程,应该说,正是理性的普遍化过程显现了工具主义理性的力量。自我意识首先体现为个体理性,但个体不是孤立的、断裂的原子式个体,个体作为类存在的个体,必然与其他个体有某种共性,这种共性构成了理性普遍化的基础。更进一步地,理性自身具有普遍化的内在冲动,在主体性扩充的过程中,总想要凸显自己,影响甚至奴役他人。这种内在冲动为理性普遍化提供了基本动力。工具主义理性的普遍化在文化工业体系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在文化生产领域采取工业化的组织形式,进行标准化、技术化、批量化的商品生产与交换,整个文化产业体现了对效率与利润的崇拜和追求。可以说,理性普遍化必然伴随着同质化、商品化和标准化。

(2)现代人的世俗化诉求

发生在16、17世纪的宗教改革运动,不仅把世俗生活从上帝和教会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同时也对人们的道德观点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这种影响在查尔斯·泰勒看来,逐渐发展为现代性的种种隐忧,即原子式的个人主义或自恋主义所导致的种种“隐忧”,“所谓的隐忧,是与现代社会飞速发展相伴而生的人类深层次的伦理价值冲突和政治认同危机,是社会繁荣和富庶背后所隐藏的分裂之隐患。”[11]

“人们过去常常把自己看成一个较大秩序的一个部分。在某种情况下,这是一个宇宙秩序,一个‘伟大的存在之链’,人类在自己的位置上与天使、天体和我们的世人同侪共舞。宇宙中的这个等级秩序曾反映在人类社会的等级结构中。人们过去总是被锢锁在给定的地方,一个正好属于他们的、几乎无法想象可以偏离的角色和处所。借助于怀疑这些秩序,现代自由得以产生。”[10]3在传统社会中,这些秩序虽然给予我们行为以限制,但与此同时,也赋予我们的行为及社会生活以意义。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现代社会,现代的人们失去的不仅是自己处于其中的更大社会和宇宙视野,还失去了某种重要的东西,如“生命的英雄维度的失落”,“人们不再有更高的目标感,不再感觉到有某种值得以死相趋的东西。”[10]4此时,自我不仅独立于固定的目的论的宇宙秩序,而且自身成为了意义的规定者,一切的意义和价值来自于自我选择和自我创造的活动之中。由此,整个宇宙不是呈现意义的自在存在,而是成为了实现个体目的的工具领域,可以说,宇宙在被对象化的过程中,逐渐丧失了其原有的魅力和神圣性,这个过程被马克斯·韦伯称为世界的“祛魅”过程。

人们不再受神圣秩序的约束,不再追求神圣价值,这必然导致的道德后果是人们追求世俗化价值。在中世纪的教父哲学和经院哲学覆灭之后,当人们不再为原罪而苦苦赎罪时,在彼岸世界的天堂神话幻灭之后,人们开始寻求肉身解放,寻求物质层面的欲望满足。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发展中,人们的娱乐化诉求正是世俗化的具体体现之一,这也为文化工业娱乐大众提供了心理基础。如果说,在文化工业发展早期时,文化工业迎合了大众的娱乐需求,那么,随着文化工业的深入发展,文化工业渐渐强化并主导了大众的娱乐需求,并借此控制、奴役大众。当人们只顾及自己的个人生活时,当人们只关照肉身的满足与享受时,这将带来必然的严重后果是,人们将失去更为广阔的视野,使自己的内心趋于封闭,生活缺少意义,缺少对他人及共同体的关心,这样的个人生活必然平庸化和狭隘化。

这将进一步为极权社会埋下伏笔,这种极权社会不再表现为传统意义上的暴力专制社会,而是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中,呈现出新的特征,表现为托克维尔所谓的“温和的专制主义”,“无数的相同而平等的人,整天为追逐他们心中所想的小小的庸俗享乐而奔波,他们每个人都离群索居,对他人的命运漠不关心。在他们看来,他们的子女和亲人就是整个人类。……在这样一群人之上,耸立着一个只负责他们的享乐和只顾他们的一生的权力极大的监护性当局。这个当局的权威是绝对的,无微不至的,极其认真的,很有预见的,而且是十分和善的。”[12]869可以说,原子式的个人、庸俗享乐式的个体必然是精神封闭的个人,过着一种平庸化、狭隘化的生活,孑然一身,缺少与同伴联合的动力和机制,缺少对专制主义的必要警惕和防备,为专制主义敞开大门。

[1][德]西奥多·阿多诺.文化工业述要[J].赵勇译.贵阳:贵州社会科学,2011,(6).

[2][德]马克斯·霍克海默、西奥多·阿道尔诺.启蒙辩证法[M].渠敬东,曹卫东 译.上海: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3][美]赫伯特·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M].刘继 译.上海:世纪出版股份有限公司,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

[4][德]特奥多·阿多尔诺.否定的辩证法[M].张峰 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

[5][德]阿多诺.美学理论[M].王柯平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

[6] [德]格尔哈特·施威蓬豪依塞尔.阿多诺[M].鲁路 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

[7][法]古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M].冯克利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0.

[8] 赵勇.整合与颠覆:大众文化的辩证法——法兰克福学派的大众文化理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9][德]伊曼纽尔·康德.历史理性批判文集[M].何兆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10][加]查尔斯·泰勒.现代性之隐忧[M].程炼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

[11] 韩升.查尔斯·泰勒对共同体生活的追求[D].上海:复旦大学,2008.

[12][美]托克维尔.论美国民主[M].董果良 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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