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年间伊犁地区中俄交涉事件考析

2015-03-28 08:48
关键词:长庚领事伊犁

章 成

(北京大学 历史学系,北京 100871)



庚子年间伊犁地区中俄交涉事件考析

章 成

(北京大学 历史学系,北京 100871)

庚子义和团事件期间伊犁将军长庚与俄国驻新疆领事在伊犁地区效仿东南互保达成保护协议。但俄国领事仍以保护商民、领事为由,企图私自请兵入驻新疆伊犁诸城。长庚、饶应祺在俄兵已到边卡的不利局面下,紧急通过新疆各地方官与俄国领事进行磋商,避免了一场潜在的战事。此后,俄领事又再提出运炮入境、借地驻扎等请求,通过周旋,长庚在回绝了俄领事部分请求后,成功平息边衅事端。交涉事件的发展始末,展现了长庚、饶应祺等人的信息沟通渠道及组织联络方式。这次交涉的成功对新疆社会安宁有着重要意义。

俄国;长庚;新疆;饶应祺

庚子义和团事变期间,列强在远东地区的争夺进入白热化。清廷自光绪二十六年五月廿五日(1900年6月21日)发布宣战上谕决意与列强“大张挞伐,一决雌雄”后,疲于应付在东部地区的相关事务,对于新疆这一俄国长期以来虎视眈眈的省份无暇顾及。清廷只能寄希望于伊犁将军长庚、新疆巡抚饶应祺、陕甘总督魏光焘等疆臣的相机办理。

近代以来有关庚子年间新疆地方官员应对危机的详情,由于史料的缺乏,大多语焉不详[1]。《清史稿》[2]及《少白府君行述》[3]等文献中仅以数句简记。长庚、饶应祺、魏光焘等人在光绪二十六年有关新疆防务史事的上折,限于文体及篇幅,只勾勒了事件的大致框架[4]956-960。而在相关人物传记史料中,《饶应祺传稿》等资料也疏于记录[5]。上述几类史料记述的语焉不详易对研究者造成错觉,使其误认为庚子年间新疆地区所发生的史事、中俄双方在西北的关系等问题均已厘清,从而忽视关注。本文拟从相关人物未刊书信手稿及已出版史料,通过对相关史事的考证来从另一个视角辨析庚子义和团时期的清朝西北策略与同一时期的中俄关系。

一、边衅突启:交涉背景及起因

清廷庚子年间在西北边疆的交涉对象,以俄国为主。清廷在在向列强宣战后,随即要求各省督抚派兵入卫京师[6]。新疆防务本就因筹饷困难而十分吃紧,清廷此时要求入卫,于长庚、饶应祺而言,极为棘手。适此时东南各省已有互保范例,魏光焘在六月初八日(7月4日)即通电饶应祺提出互保建议,并请饶氏转电长庚通知伊塔道各地方官:“顷接魏午帅电开……长江、楚、苏、浙、闽、粤各省已与各国议明互相保护两不相扰。各国已经照会应允,此宗社一大转机。晋、豫、关陇拟商约照办。”[7]新疆巡抚来电陕甘巡抚魏光焘电文中提出的建议,在短短数日转发讨论后,即被新疆各地官员所认可,长庚、饶应祺在十一日分别回电魏光焘表示“谨照办”,赞成与俄国领事达成协议。

虽然中俄双方在新、陕、甘等省份达成了互保的约定,但这并非代表在新疆的俄国领事对于这份互保声明的完全信任。在光绪二十六年六月十八日(7月14日),新疆巡抚饶应祺收到了伊犁局发来俄兵企图集结入霍尔果斯边卡的情报[8]475-476同日,长庚指示伊塔道属员与俄领事就俄兵私自入卡一事进行交涉,以期弄清其原因。在函中长庚再次强调先前两方达成的互保协议,并希望以此来敦促领事履行协定[9]致伊塔道函。

俄国领事对请兵入卡一事,并不讳言。6月20日,德国公使克林德在京被团民所杀事件,俄领事一直深有顾忌。故此时稍有谣言便引起其极大不安:“领事深信中国官府相待无他,但绥城人多颇有谣诼,又以河回为虑。证之德使被牋,各节未免寒心,整修二三百兵,聊以自卫而已。”[9]伊塔道单禀在长庚积极探听消息的同时,饶应祺也派遣潘效苏与俄国领事展开接触。潘氏所探知的消息则更为确切:“据云此事因伊犁谣言兵变……欲退兵,必须电询有无兵变情事。”[10]20-21

在知晓俄方派军原因及退兵条件之后,长庚马上有的放矢,派人前往霍尔果斯哨所,按俄方先前提出的两个条件进行磋商,但俄国方面对此却始终持怀疑态度。在7月17日发往塔什干的电报中,俄方就相应地作出了一系列军事部署:安排“哥萨克骑兵连长在使用骑兵于军事目的时有权独立行动,而不受领事的管辖”[11]。

正在双方各自紧张联络时,六月二十二日(7月18日),在霍尔果斯边卡等候的俄兵正式要求入境:“俄分统潘科夫,持俄国票照,到卡报称,随带营官石莫宁舍尔巴科夫二员,帮办三员,马兵二百四十七名,前往伊犁,保护领事,请验放入卡。”[4]956-957

此事一出,长庚顿感压力,马上派遣伊犁镇总兵马亮、知府黄丙焜前往阻拦。与此同时,他也再度发函伊塔道,紧急要求前往领事处再会商。在函中长庚认为派兵驻扎领事衙署的举动非但不能起保护作用,可能会适得其反:“俄兵驻扎绥定,购买食物等,不能不上街行走。倘与无知之人小有龃龉,则事端立起,本期无事而转易生事。”[12]芝山观察仁兄大人接读

长庚在安排磋商的同时,也将情报通过信函、电报发往乌鲁木齐(迪化)与新抚饶应祺进行商议并明确提出对俄兵驻扎一事的反对:“日前俄境有密集马步队听候调遣……弟查俄境官员传说,领事实系调兵一营,合之宁远原驻俄兵,已逾千人……俄兵分驻绥定之说,则断难允。……既有此情形,不得不谨防而筹备之。”[12]子维中丞大人阁下

在当日(六月二十二日)发往饶应祺处的电报中,长庚已经开始针对俄兵持票入卡一事商议对策。此时俄兵仓促前来,出乎长庚预料,在与饶应祺及魏光焘的书信往来中,他们甚至对最坏情形进行了假设:“彼兵过界,我应拦阻,阻之不从,不得不战,应否决裂,望速电覆。”[12]致中丞电稿(两封)同日,饶应祺也接到了发自伊犁局关于请求阻拦俄领事将俄兵分扎绥、宁两城的密电[8]487。

长庚之所以反对俄兵驻扎绥、宁两城,其原因在于绥、宁两城在伊犁地区具有重要的战略、经济地位。虽然新疆当局在绥、宁两城驻扎问题上态度坚决,但俄领事却表现得更为强硬。在不得已的情形下,长庚只能在二十二日(7月18日)暂放俄兵入卡,以图一时相安无事。值得注意的是,俄领事之所以对俄兵受阻颇为紧张,其原因在于,俄陆军部此前已通知驻华俄兵的军事行动可不受领事节制。一旦边卡事态有变,俄领事将无法指挥已在绥、宁等地的俄军,事态发展将不可预料。因此俄领事此时所处两难境地,除了向新疆当局试压之外,别无选择。

在俄兵进入伊犁地区的翌日(7月19日),俄陆军部回电指示:“你要把设法避免同中国人发生武装冲突看作是应当关心的主要问题,同时要采取严格的防御行动。”[13]这则通电表明了俄方在解决完突发事件之后,又再度回到既定的保守交涉思路上。也正是在此思想背景下,俄领事部分应允了新疆当局提出的撤兵要求,并承诺在二十五、二十七日会先后撤离营哨官及少量兵士[14]署伊犁府宁远县知县汪步端禀。

长庚在欣喜之余,不忘谨慎持重,在六月二十七日(7月23日)的信中长庚并不急于对俄兵最终撤兵日期作出限定[12]芝山观察大人捧读二十三日两次。饶应祺此时也表现得十分审慎,在致长庚的函中也反复强调要保护商民以及俄方代表,勿要以此影响新疆局势[10]25。此外,长庚当日也交俄方驻伊犁署领事博果牙楞代为转交予俄国七河巡抚的信件,以表和谈之意[7]致俄国七河巡抚信稿。

但局势在撤兵过程中又有变化:俄领事博果牙楞与庆秀在和谈过程中就俄兵来疆有无通报一事互有攻讦。俄国驻乌鲁木齐总领事吴司本在与潘效苏的会晤中,曾对透露一二:“吴司本云博领事调兵一事虽因谣言,尤以华人两次威嚇绥定行馆马兵而起。问以登时何不告知地方官查拏……吴云柏领事调兵已告知道台,威嚇一层岂有不告知之理……道台、领事现不和好,非渠两人所能自了。”[10]496-497

长庚在接晓此消息后,已知庆、博二人间已有隙,此时再由庆秀单独前往博领事处与之会商已不再合适。经过思考,长庚最终选择锡伯营总管扎拉丰阿与黄丙锟两人辅助交涉:“现已谕令黄守、扎总管(为博领事所信若)同往领事署,相机晤商一切,并祈就近与黄守、扎总管面商办理。”[12]复庆观察面对这一突发事件,长庚以和平磋商化解了一场潜在的危机。

在接下来的一周中伊塔道方面并没有最新的交涉讯息回报长庚,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七月十二日(8月6日)长庚接到寄回的俄领事照会译件为止[12]致庆观察。俄方此次致函长庚,主要仍是以保护在华商民为理由,解释其派军行动。此外又在商议中提出了中俄边界处的匪患问题。中俄边界地区民族成分本就复杂,“新疆僻在偏陲,蒙回缠哈,种类万殊。缘边数千里,处处与俄疆毗接,又有俄缠俄哈,错杂其间,随牧移徙,向背靡常”[15]。在此情况复杂地区发生匪情,处理不当就可能引发中俄冲突。有鉴于时处非常时期,领事提及此节,马上就引起了长庚的重视。长庚马上于翌日回信,信中一再对俄领事进行解释:“盗贼既敢放枪伤人,则官兵非枪无以抵御自保。因此即不得不多派官兵用枪击贼。”[12]致芝山观察仁兄大人

在长庚派员与领事商议月余之后,事件发展逐渐趋平静。虽然在此期间又有俄国领事博果牙楞拒收中方照会,但这更多的只是一个小插曲而并未有所大碍。这种状态下的新疆在表面上暂时呈现出了互保和平的态势。

二、龃龉横生:危机的发展及解决

在此之后,从长庚致伊塔道的往来信函内容中看,新疆地区较为稳定的局面自七月下旬一直持续至闰八月二十日。在此期间,朝野内外对此事都颇为所关注。除杨儒等大使外,李鸿章也曾多次发电关注新疆局势:“接驻俄杨使覃电,俄兵部接急电,伊犁又在备兵欲动……且鸿与俄廷商劝退京兵,已蒙允行,切勿再生枝节,致误大局。”[16]111

正当事件表面上趋向平稳时,饶应祺在闰八月十九日(10月12日)接总理衙门电报,称俄领事欲在近城地区驻扎,并要求饶氏婉拒:“伊犁俄领事欲派队驻扎近城处……现正议和,应婉拒。”[16]220二十日(10月13日),俄领事斐多罗福除了向新疆当局正式提出“议借将军园子,搭棚居住”的请求外,又再新增“现奉俄皇旨意运大炮两尊来宁”一事[9]伊塔道单禀。

斐多罗福提出的两个要求,瞬间打破了暂时的宁静。俄领事所提出的两个要求都难以轻易满足。其一为运炮,此事在当时颇为敏感。此时运炮较之先前运兵的时机已有差异,新疆局势较之月前已大为平稳,俄方再以相同理由运炮入疆,未免有所牵强。况且此时俄方与新疆当局关系微妙,一举一动可能牵动全局。从上述背景而言,俄方此举长、饶两人不可能轻易答允。其二为借地过冬,俄方要求请借将军园子(爱兰巴克园子)这一诉求,中方也没有轻易允诺。据庆秀早先电报中所述,将军园子所处位置具有重要战略价值:“查将军园子在宁城东北,距城约二、三里地,地势极高,俯视宁城一目瞭然。”[16]226-227从防务角度而言,“古来守伊犁者,必据河西”[17]。将军园子除了占据高处之外,其正位于伊犁河谷中部、俄霍尔果斯哨所之东。一旦新疆事态有变,俄兵从该园子出发即可迅速到达伊犁各城,控制伊犁河谷地区,并接应霍尔果斯哨所方向的兵线。俄军一旦借驻将军园子过冬,对于伊犁防军将起掣肘作用。此外,俄若趁机借而不还,则日后必为心腹大患。

有鉴于此,长庚并不想将园子借予俄军:“其地悉归地方文职管理,应归新抚辖治,该园子能借与否未便做主……并无允许之事,是此园子借与不借,仍应候甘督、新抚核示遵办。”[9]致伊塔道在闰八月二十二日(10月15日)发信当天,长庚还同时通电饶应祺、魏光焘:“借之将军园子,固非所管之地,未敢擅许。当时以为炮如可阻,借地一层或可通融。”[9]致魏制军、饶抚台虽然伊犁将军事权受新疆抚台分割限制,但借地一层却并非不可商量。长庚的真实意图是希望以借地为条件为交换,阻拦俄军运炮来疆。

饶应祺知晓此消息后,致电长庚道:“今欲驻扎城外为长久计,并运炮进卡,皆为条约所无,不敢擅允。祈饬委员以理婉商。”[18]43-45饶应祺此时对俄兵运炮入卡一事也极为担忧,其中尤为害怕俄兵借地一层。饶应祺认为处理此事“不难于拒绝,而难以使之必听”[18]46-47,强硬拒绝固然可以有直接效果,但难以确保俄领事是否会因此产生积怨,转嫁致其他事情上引发冲突,只有与俄领事达成谅解使其自发撤回兵、炮,才能解决问题,不留后患。但欲“使之必听”,难度极大,故只有耐心与领事周旋方能有所希望。

虽然长庚一再要求“与领事来往交涉,无论事之难易,辞气之间总出以委婉”[9]致伊塔道。但这种行动却并未在现实谈判中获得过多效果。俄领事在此事上甚至向新疆当局发送了最后通牒:“顷接斐领事差片知会:‘进炮之事,二十五日午刻不给回信,我给将炮搬运来宁。’”[9]伊塔道单禀俄方的态度似乎十分坚定,对于运炮、借地等事似乎并无商量余地,中俄双方间的边衅战事有一触即发之可能。

庆秀此时也不知如何回复俄方要求,故急件请示长庚、饶应祺。饶应祺回信庆秀,称:“已电商总署全权,并使俄杨大臣请其兵部转奏俄皇,懇免扎营运炮,早晚必有回电,请斐领事暂缓为幸。”[10]43长庚当日也迅速回信指示:“应请再向婉商,俟接杨大臣与俄外部覆电再行定议。如实不肯缓,亦须请其过文照会……以备存案备查。”[9]致伊塔道长庚的态度与饶应祺相似,都认为此时以等待、拖延为上策,并将杨儒请求俄皇撤回兵、炮一事,告知庆秀以作延迟谈判之资。

在闰八月二十六日(10月19日)时,长庚接到回报:“当将各节达知领事,接云:‘既如此,我即电七河巡抚知照,准否暂缓未可逆料。’”[14]庆秀禀得此回复之后,长庚、饶应祺当日同时致电请求杨儒再次向俄兵部请求退兵并停止运炮。电报中称:“运炮二尊来伊。虽知并无他意,然边氓无知,一闻此信,必致惊惶。讹言又将纷起。”[19]二十八日,伊塔道回禀俄兵已前往宁城西北角俄商牙库圃园驻扎,如若能在年内结束和谈,借将军园子一事或可作罢[12]伊塔道单禀。

在闰八月二十九日(10月22日)俄方就俄兵运炮一事表态:“前沿大炮两尊定于明日进卡来宁,无论中国官员准否,定要入卡。并有两旅马队进来。”[9]伊塔道单禀这番表态使事件进入了白热化,长庚当即回复曰:“已请黄守面谕,马进才回答领事,请俟中丞回电。如难再缓,请毋庸排队护送。”[9]致伊塔道俄方在表态当日的傍晚,直接将两尊开花炮连同马队运送至关卡,强行入关。俄兵事出突然,伊犁地方官一时不知所措,纷纷请示长、饶二人应当如何处理,是否要力行阻止[16]248-250。俄方运炮非但没有预先通知中方,并且护炮马队也在未有定议的情况下入疆。俄方的单边行动,人为地加剧了局势的紧张程度。最终,长庚出于对于全局的考虑,并未深究马队随炮入疆一事。

但事件至此并未结束,此时又有意外发生。此前闰八月二十日(10月13日)庆秀来电提及,英国领事误以为长庚已允许将将军园子借予俄国一事。不料英方此后竟在中俄局会审案件会议上将此消息透露给俄方。俄领事在接获讯息后,在未事先通知中方的情况下“速办公文照会,分别久借暂借,并收告通事之语,具禀前来”[20]致李廉访副页。长庚自然不会应允,但俄领事此次贸然前来却在新疆当局内部引起了误会。饶应祺对俄领事之语信以为真,甚至致电提醒庆秀勿要失信于人:“将军园子既经扎总管两奉将军委,许借园子过冬。贵道未便争辩力阻,直好亲同丈量界址,不得丈宽,并坚执过冬之约。勿再翻悔。”[10]51更有流言指摘长庚意气用事而对欲俄毁约。长庚不得已,只能一再重申允诺借将军园子一事,实属误会。而且自己也并未意气用事:“岂敢与英令较量哉,但恐彼猶有他术未能即已耳”[20]。在长庚的一再解释下,此事方才得以澄清。

随着俄兵、炮的入境,伊犁边境的军情也由急转缓,“其所收集旧曾当兵之人,亦均遣散。伊犁各边卡,巡防、瞭哨、递筹等事,照常办理。俄商往来如旧。”[4]960驻将军园子一事也被成功拖延,不了了之。最终,在疆俄兵随着八国联军的撤军,也在辛丑年春天被迫撤回俄国[21]。此次交涉事件至此终结。

三、跋前疐后:事件的总结与分析

在这次庚子伊犁交涉事件中,在华俄国领事的行径实则前后矛盾,颇有几分“战和不定”的意味:在事件之初主动挑起边衅,在表面上看来欲重演同治年间侵占伊犁的历史旧剧,并与北京战火相呼应。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重新回到谈判桌前与长庚、饶应祺等进行磋商的俄领事,态度上又有了较大的转变。但此过程之中,俄领事态度又有多次反复:既有运炮入卡时的蛮横恐吓,又有在借地驻军时的软弱退让。理解这一系列吊诡现象的产生原因,则必须从俄方自身的对华政策开始认识。

正如前文所言,俄国19世纪下半叶在新疆的突出地位难以撼动,故俄国对华政策核心也在逐渐转型:由原先所侧重的中亚、新疆等地逐渐转至远东地区。在19世纪下半叶的俄国,“东方派”的产生对于俄国对华政策的制定有着重要的影响。俄国东方派认为“负有把西方文化传播到东方去的‘历史使命’”[22],故应当把注意力重心由中亚转移至远东。作为“东方派”的实践首领,俄国财政大臣维特就是主要持此观点。维特在庚子年间就主张俄国不应过多掺入新疆,“因为我们在北京,在整个中国——满洲除外——其实没有任何重大的利益”[23]。从俄方角度而言,俄国受此方针的影响,此时对新疆基本持保守态度;但这并不意味着俄国放弃在疆利益。

此次交涉的复杂性就在于,俄国一贯以来对新疆虎视眈眈的基本态度,与义和团事件中俄国对新疆的策略有着内在的冲突。俄国在新疆各城设立领事,是为了维护在华的既得利益。但俄国高层在庚子年间的注意力在北京,对新疆并未有进军计划。这也要求身处新疆并作为俄国政府在华利益代理人的俄国领事在此交涉中保持克制,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与新疆当局决裂。在这两点的共同作用下,决定了此次交涉的诡异走向。

从另一个角度而言,与俄方的交涉在很大程度上也受到了清廷方面的对俄的复杂局面影响。此事件不仅仅是新疆当局与俄领事及之间的外交博弈,也是一件事关清廷中央的大事件。长庚与俄领事在西北边疆的成功交涉,使清廷避免了在西北卷入一场相当规模的可能战事,为辛丑年的谈判提供了余地与空间。更为重要的,在光绪二十六年七月二十一日(8月15日)西太后、光绪帝等清廷核心在仓皇“西狩”期间,保障了其政权在西北的稳定与安全。

此外,清廷内部的亲俄气氛形成由来已久,列强中俄国在清廷的外交政策中无疑占有重要的地位。而伊、塔等城发生的突发事件,也使李鸿章不得不将新疆纳入庚子中外交涉考虑的全局之中。从李鸿章一贯的外交思路而言,俄国在调停列强、达成和约具有重要的地位与意义,保证清廷在新疆地区不与俄国产生新的冲突也是其重要的外交策略之一。清廷对俄的态度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此次事件的宏观走向。

此次交涉事件,之于十九二十世纪之交的新疆而言,事关重大。这不仅是中俄20世纪在西北发生的第一件重大外交事件,也是清廷与俄国在西北地区最为紧要且直接的外交交涉。长庚、饶应祺与俄国领事成功的交涉,保障了新疆社会的安宁与和平,避免了列强的战火发展至西北。此外,这次事件作为契机,更是开启了清末朝野对现行新疆官制的改革讨论。

[1]赵维玺.饶应祺与新疆防务[J].新疆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社会科学版),2007(6).

[2]清史稿:卷四百五十九·列传二百四十[M].民国十七年清史馆铅印本:7b.

[3]少白府君行述[M]//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资料编辑室.近代史资料:89号).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266.

[4]国家档案局明清档案馆.义和团档案史料:下册[M].北京:中华书局,1959.

[5]李德龙.新疆巡抚饶应祺稿本文献集成:三十四册[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8:393-400.

[6]国家档案局明清档案馆.义和团档案史料:上册[M].北京:中华书局,1959:187

[7]长庚未编未刊文献[Z].北大历史系藏:箱号113.

[8]李德龙.新疆巡抚饶应祺稿本文献集成:二十七册[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8.

[9]长庚未编未刊文献[Z].北大历史系藏:箱号172.

[10]李德龙.新疆巡抚饶应祺稿本文献集成:二十二册[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8

[11]吉林省社科院历史研究所.1900-1901俄国在华军事行动资料(中译本):第一编第二册[M].董果良,译.济南:齐鲁书社,1982:4.

[12]长庚未编未刊文献[Z].北大历史系藏:箱号173.

[13]吉林省社科院历史研究所.1900-1901俄国在华军事行动资料(中译本):第一编第二册[M].董果良,译.济南:齐鲁书社,1982:18.

[14]长庚未编未刊文献[Z].北大历史系藏:箱号21.

[15]钟镛.西畺交涉志要:卷六·会讞[M].宣统三年铅印本:1a.

[16]李德龙.新疆巡抚饶应祺稿本文献集成:二十八册[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8.

[17]奏筹边守联络防攻情形折[M]//宫中档光绪朝奏折:十三册[M].台北:“”国立故宫博物院,1974:673.

[18]李德龙.新疆巡抚饶应祺稿本文献集成:二十三册[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8.

[19]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资料编辑组.杨儒庚辛存稿[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190.

[20]致李廉访副页.庚未编未刊文献[Z].北大历史系藏:箱号156.

[21]新疆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清实录新疆资料辑录[M].乌鲁木齐:新疆大学出版社,2003:425.

[22]安德鲁·马洛泽莫夫.俄国的远东政策(1881—1904年)[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7:47.

[23]谢·尤·维特.俄国末代沙皇尼古拉斯二世——维特伯爵的回忆录[M].北京:新华出版社,1983:141.

2015-03-12

10.16366/j.cnki.1000-2359.2015.06.023

K251

A

1000-2359(2015)06-0114-05

章成(1990-),男,香港人,北京大学历史系博士生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近代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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