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如一缕柔和的铜光

2015-04-03 15:48石红许
岁月 2015年3期
关键词:铅山永平

石红许

一条美丽的江洋洋洒洒穿城而过,水面开阔,水草丛生,水鸟蹁跹,上游横跨着一座唐代建造的大义桥,桥旁依稀可辨一截明代古城墙,葳蕤草木蔓延,没心没肺地覆盖着墙体,这条江叫做桐木江,也叫铅山河、石塘河,这个地方就是永平。轻轻读着“永平”二字,读着读着,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去永平是不需要理由的,单冲着这地名去走一走也会感觉平安永远、吉祥环绕、顺心顺意。

因为永平出产铜,小小南唐王朝在此地大手笔地划了一个圈——建置铅山县,因出产铅,县名就地取材叫铅山县。这里确实有一座山叫铅山。

从此,历代沿袭县制,县治永平,铅山也就有了一千多年的历史,伴随着不绝于耳的采矿、冶炼声而享誉全国,至今永平辖地还设立了一个省直管企业——永平铜矿,机声隆隆,一派繁荣。闲庭信步在洋溢着的现代商业气息又融入了铜元素的永平步行街上,人群中不时有“深蓝工作服”走过,曾一度是多少人羡慕的颜色啊,那是铜的标志、铜的旋律,那是流动的音符。

古代人的通用货币主要是铜钱,因此可想而知,在朝廷眼里,永平是多么重要的一个地方。唐代即设置永平镇,历史上一度还被上升为永平州,那是铜币时代的象征,那是没有围墙的露天国库,“常募集十余万人昼夜采凿,得铜、铅数千万斤”(宋《建炎以来系年要录》)。

早年就有一个制造钱币的地方叫永平监,虽然不在永平而在几百里外的饶州郊外(今鄱阳),但与永平是非常有关联的。永平监,唐宋时代全国著名的铸钱基地,永平出产的铜有很大一部分是要指定运到饶州永平监去铸造钱币的,就好比是现在永平的、德兴的铜矿石是要运到贵溪去冶炼一样,当时市面上流通的“开元通宝”就出自永平监。我想,永平监的来历或许源于永平吧。

铜,血统高贵,光辉熠熠,高高位居各类奖牌榜前列,说句题外话,我曾领略过它傲慢的一面。

那次去德兴铜矿讲课,因是第一次去,心情异常兴奋,然而一进入泗洲镇,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雨毫不留情地砸在挡风玻璃上,似乎是控诉,似乎是愤怒,似乎是诅咒……

我生怕有个闪失,最大限度开启雨刮器,把车速降下来,打开双闪灯,穿行在雨幕中,车轮小心翼翼碾过大路临时湖面上集结的水泡,我在祈祷,但愿它们的不断破裂不会传染轮胎。

无独有偶。那次去铜钹山(徒有虚名,并不产铜),一进入八仙下棋的深处,大雨就劈头盖脸砸在雨伞上,全身没有一根干纱,我无助,我仰天长叹,我也彻底认识了雨的嘴脸……当时,只坚定一个信念,大胆朝前走,没有退路。我安慰自己:大雨在洗涤我丑陋的灵魂。我无所畏惧,以高尔基笔下的海燕的姿势来对抗滂沱大雨、倾盆大雨,但我没有呐喊、狂叫。在淫威的压迫下,唯有默默地选择前行。

巧合的是,这两次都貌似是与“铜”接触,并都是以特大暴雨的方式迎接我。铜,伴随着乌云密布、闪电雷鸣,似金属的撞击重重地压在心头,我拷问自己:我是一个有“罪”的人吗?我是一个拜金主义者吗?任凭大雨敲打,任凭大雨洗涤我心里哪怕一丁点的铜臭,天地间传来大雨肆虐的声音……

或许是我的牵强附会误读了铜,但我还是坚持认为,地名含“铜”的地方是令人敬畏的。

相比之下,每次去永平就大相径庭,和它的名字一样,几乎都是天气澄和,心情特别的晴朗,一派平静、平安、平和。

是的,我就这样一次一次走进永平,或路过永平,假如不是刻意提醒,我一般不会联想到永平与铜有密切关系。现实中,原铜与我的生活并没有太多直接的联系,但铜制品身边肯定不少,铜锁、铜炉、空调、冰箱、电线、汽车等等都含有铜,至于是否有哪一块是永平的铜造的,就不得而知了。

永平就在大路边,就在稻粱肥的鹅湖山下,来来去去多了,反而总是把它疏忽了。

经过千年的打造,永平已经成为交通要道、通衢之地,去武夷山、去福州厦门,永平是重要门户,“实闽楚之喉舌,吴越之要冲”,朱熹、徐霞客当年就是沿着这条路走进福建的,中原文化进入八闽大地也是沿着这条路走的,万里茶路上一定有永平的符号,多少贩夫走卒、达官贵人穿行在这条古道上。永平这个地方,不适合走马观花,适合用三五天时间去细心体会,慢慢品味。

我把我的想法与朋友分享,去永平,是不需要太多理由的,冲着这名字,我也会心甘情愿而来,便有人善意地笑了起来。

我就喋喋不休,单说一处石井泉,平静如镜,清澈见底,泉旁有座石井庵,刻下了朱熹诗句,墙面镶嵌着三块石碑,其中一块是:“一窦阴风万斛泉,新秋曾此弄清涟,人言湛碧深无底,只恐潜通小有天。”石碑上释文:此朱子句也,昔朱子三至鹅湖,爱斯泉而咏之……永平多苦泉,而此泉却不苦,且甘甜沁脾,享誉江南,据说有皇帝题字为证。泉水出自溶洞,冬暖夏凉,掬捧一口清泉而饮,血脉舒展,一点一滴滋养、填充我的心绪,思接远古。

从一定意义上来说,永平是铅山的代名词。毕竟是千年县治,要了解铅山县的历史,是要到永平来寻根的,到永平寻找铅山就对路了。而永平不是县城,那是后来的事了,掐指一算,铅山县城移师河口仅仅六十几年而已。走进永平,你会感觉到,它气宇轩昂,声如洪钟铿锵有力,绝不像一个普通的山乡小镇,它的框架、它的规模、它的工业气息,尤其是它的历史遗存、人文景点俯首可拾:魁星阁、报本坊、白菜碑、大义桥、状元岩(清风洞)、蛤蟆岭、西山寺,“南国书城”赵家书楼旧址、采矿遗址、古城墙、古民居等。

还有,“隔河两宰相,一门九进士”的佳话,就出自永平。南宋词人辛弃疾墓、蒋士铨故居都在永平。有人臆测,辛弃疾从上饶迁居铅山瓢泉,就是冲着闪闪发亮的铜来的,有中饱私囊之嫌疑,瓜田李下的事实明摆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是狭隘的金钱意识,这是对英雄的无端诋毁。是的,辛弃疾选择离永平很近、近在咫尺的瓢泉居住,连死后也葬在永平境内陈家寨,我认为恰恰是为了实现他报效国家的壮志。“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先生看中了永平丰富的铜资源,一是筹集军饷,用以备战;二是精挑细选上好的铜,就是要淬炼铸造一把锋利的青铜剑,然后手握宝剑挥师北伐,英勇杀敌,誓死收复中原,只是“可怜白发生”!

铜是永平绵延不绝的文化编钟,敲一声响彻长空。铜是永平的文脉脊梁,挺拔在铅山之巅。铜是桐木江的中流砥柱,支撑起一片如画江山。至今,永平还保留着古老的炼铜法,这是值得欣慰的。车子一路颠簸,坡陡路窄崎岖不平,两边茅草杂木将车身打得“劈里啪啦”地响,转过数道弯,我们才在半山腰一片相对开阔的地带驻足。山边有简易工棚,前面是一口一口小小的方形水池,有数十口,里面铺满了的篾片状铁丝,虬虬髯髯,互相盘缠,流水不紧不慢安然而过,颜色呈红棕,工人告诉我们,这里在炼海绵铜,浸泡是一道重要工序。稍微有点化学知识的人都能够理解,其化学原理是将硫酸铜加铁置换成铜,铁化为水流走,沉淀下来的就是铜。这种炼铜法在永平延续了一千多年,宋《太平寰宇记》有载:“铅山胆泉,出观音石,可浸铁为铜。”《梦溪笔谈》等古籍里也都有关于永平炼铜的记载。永平镇的干部告诉,铅山场是宋代以胆水浸铁炼铜的主要生产基地,铅山的胆水浸铜法正在申报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并有望冲击国家级“非遗”。

山风吹来铜的芳香,漫步在这片荒山野岭,对望一座座山峰,静默无声,我想到了“苦泉”、“宝藏”、“胆水炼铜”、“财富”等词语,不远处就是古老的永平镇,群山簇拥,环翠挹秀,一座因铜而兴起、兴旺、兴盛的古城。

在永平的日子里,我还去寻访了一个人,他在永平西门,叫蒋士铨,“十载楼中新妇,九载天涯夫婿”是对他一生奔波在外求学、游历的真实写照。出乎意料大门口却挂着两块名人故居(祖宅)小牌匾,一个就是我要找的人——清代的蒋士铨,另一个则是当代影星陈红,有人戏谑:“乃才子配佳人也。”而我的眼睛渐渐模糊在“首已似飞蓬”的诗句里,花开花落,岁月无情,感伤别离,感慨灵与肉的煎熬,以牺牲儿女情长为代价成就了一代戏曲家、文学家。伫立故居门前,我似乎看到,有一个娇弱的身影日日手扶门扉望穿秋水,不见那人归,回廊里、阁楼上是否还萦绕着那独守闺中的愁怨?蒋士铨是乾隆二十二年进士,精通戏曲,工诗古文,与袁枚、赵翼并称江右三大家。没有永平的铜风滋养,哪有蒋士铨的才气横溢光耀千秋?声声铜锣铜镲敲打出“中国戏曲史上的殿军”、清代文学史上“绝无仅有的一家”。

走访中,我们来到永福寺,据说早年这里有个景观——观音石,后因采矿遭毁弃,令人唏嘘,发展旅游、挖掘文化……这是一个痛心的教训,假如恢复,充其量也只是一个赝品而已。永平的古城墙也勾起了我的一丝担忧。悠悠桐木江水见证了古城墙的沧桑变化,城墙下散落着破损的砖墙、碎瓦片以及涨水时冲来的杂物,城墙再也没有了昔日的威严、冷峻,像一个被遗弃的老人在这里奄奄一息。最刺眼的不是杂草蓬蒿不是风吹雨打,而是倚墙的临时搭建物、是利欲熏心下的占有掠夺……这难道不是一座文化遗存吗?不是一处可永续开发利用的景观吗?我的目光小心停留在镶嵌于城墙上“文物保护单位”的牌子上,而那菜地里竖起的稻草人却在扰乱我的注意力。沿着附近住户开辟出来了菜地小田埂,我们得以亲近、触摸城墙,并在此留影,但愿我们的留影能永远留得住古城墙。

在永平的弄弄巷巷漫步,古老的铜声悠悠,任凭比桐木江还长的思绪随风飘扬。入夜,枕着桐木江喃喃水流声而眠,我在想,矿山总有一天是会枯竭的,永平的未来在哪里?想必永平人不会袖手旁观坐吃山空,永平人有着强烈的忧患意识,他们深知居安思危才会永平。资源枯竭型城镇也是有自身优势的,江西的萍乡、景德镇,安徽的铜陵,辽宁的阜新等,都给人们做出了成功转型的榜样。倘若能够实现华丽转身,古老的铜城永平将会迎来又一个美好的春天,到那时,我们去永平依然能够听到清脆的铜铃欢笑,能够看到蓬勃的铜花绚烂。

这就是我去过多次的永平。人在旅途,也需要有一个去永平的心情,在铜恬静、柔和的紫光润泽下,永远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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