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雕奇案

2015-05-13 12:18楚横声
民间文学 2015年2期
关键词:韩涛马头冰雕

楚横声

乾隆皇帝喜欢游灯会,尤其喜欢冰灯。这年是宁宏达第一次全面负责冰雕制作,他不敢大意,每一个环节都亲自指挥,虽然很累,但想到皇上丰厚的赏赐,这点辛苦就不算什么了。

制作冰雕的冰块都已运至现场,根据需要砌成不同形状,只等宁宏达雕下第一刀,冰匠们就正式开工了。这天清晨,宁宏达正吃着早饭,管工具的老五急三火四地闯进来喊:“大掌柜,你看——”说着举起手里的冰铲。

这把冰铲是宁宏达专用的,经过他亲手改造,较其他的冰铲多了一个大弧度,用起来难度很高,但如果熟练掌握的话又非常有效率。如今这把冰铲的铲刃处,犬牙交错地布满了豁口,看上去颇有些狰狞的意味。

宁宏达吃了一惊,霍地起身道:“怎么会这样?”

老五气急败坏地说:“昨晚我整理工具的时候还好好的,可刚才我到工具房,它就变成这样了。大掌柜,会不会是安如军那老混蛋干的?”

安如军绰号“鬼铲”,冰雕技艺精湛,十多年前宁宏达刚入行时,安如军是乾隆皇帝的御用冰雕大师。但宁宏达每年均有不凡佳作问世,更凭着机灵乖巧讨得乾隆的欢心,终于在今年将安如军取而代之。安如军羞愤之下,借口身体不适,辞去一切事务。宁宏达得势后,将与安如军交好的冰匠全部赶走,气得安如军找上门来大吵一顿,并诅咒宁宏达不得好死。安如军一向手段阴狠,诡计多端,所以老五才会这样问。

宁宏达来到院子里,健壮的大黄扑上来和他亲昵,被他一脚踹开。他对老五说:“不管是什么人干的,一点都没惊动大黄,也算是不简单了。这些日子你小心点,别睡那么死。这事不许声张,免得节外生枝。”

宁宏达换了把备用的冰铲来到冰场,勉励了众冰匠一番,许诺说只要如期完工,皇上满意,他一定不会亏待大家。说完,挥起冰铲铲下一蓬碎冰来。

冰匠们欢声雷动,然后纷纷动手,一时清脆的铲冰之声不绝于耳,冰屑纷飞。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面,不知为何,宁宏达突然想起那柄锯齿样的冰铲,心里蓦地升起一股凉沁沁的寒意。

一晃十多天过去了,这天夜里,宁宏达睡得正香,突然听到大黄狂叫起来。他腾地从床上跳起身来,抄起一把冰铲冲出了屋。老五几乎和他同时来到院子里,两人举目四顾,朦胧的月光下,只有大黄狂叫不休,院子里并无异样。

就在此时,大黄突然扭头向后院蹿去,两人对望了一眼,赶紧追了过去。到了后院,两人不由得停下脚步,黑乎乎的院子里不知为何多了一片亮光,小心翼翼地靠近一看,不禁毛骨悚然,呈现在他们面前的竟然是一座冰塑,是将水泼在大黄身上做成的冰塑。大黄已经死了,薄薄的冰层里面,它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死不瞑目。

这时两个下人提着灯笼也赶来了,见此情景吓得面色惨白。老五惊疑不定地问:“大掌柜,这是怎么回事?刚才大黄还生龙活虎地叫着呢,怎么一转眼成了这样?”

“鬼……肯定是鬼干的。”其中一个下人哆哆嗦嗦地说。

宁宏达头皮发麻,但还是强作镇定,喝道:“哪有什么鬼?不过是小人使的伎俩罢了。等抓住这些混蛋,我让官府好好治他们的罪。”

宁宏达吓得不轻,再不敢迟疑,天刚亮便跑去报官,并说了不久前安如军兴师问罪之事,他怀疑是安如军为了报复他,才弄出这些事来。宁宏达既得皇上宠信,官府不敢怠慢,连忙派韩涛调查此事。韩涛虽然只是一个捕头,却破获大案无数,深得皇上赏识。在宁家仔细勘查后,他命人将大黄埋在了城郊。

这件事很快就传了开去,人们都说宁家招鬼了,好端端的一只狗竟然眨眼间变成了冰塑,人哪有这么大的神通?下人们不敢再待下去,纷纷卷铺盖跑了。幸好老五一直陪着宁宏达,他才敢继续在这里住下去。

此时冰雕制作已接近尾声。今年是马年,宁宏达设计了以“龙马精神”为寓意的作品,他雕了一匹昂首长嘶的骏马和一条翱翔九天的五爪金龙。如今骏马已经完工,五爪金龙也只差一些精细部分的加工。这天,两人来到冰场,只见工匠们都围在骏马前,低声议论着什么,见两人来了,纷纷闪开道路。宁宏达上前一看,只觉得血往上涌,差点气晕过去。原来,已经完工的骏马脑袋不知被谁用冰铲铲去了眼睛、耳朵、鼻子、嘴巴,只剩下光秃秃的脑袋在朔风中散发着阴寒气息。

宁宏达愤怒地大叫:“是谁干的?是谁在跟我过不去?有种的站出来!”

当然没人站出来。冰匠们说,一大早他们来时,骏马的马头已经变成这样了,估计是有人在夜里动的手脚。宁宏达此时也冷静下来,他早就把和安如军关系较好的冰匠赶走了,剩下的人都是自己的嫡系。再说皇家的事情开不得玩笑,稍有差池,可能就会人头落地,同在一条船上的匠人们不会有这样的胆子。

老五低声说:“大掌柜,这肯定是安如军干的,韩捕头也够没用的,这么久都没查出线索,其实把安老头抓起来一审不就都明白了?”

宁宏达不说话,死死盯着马头,脸上渐渐现出惊骇欲绝的神色,突然一把拉住老五便走。不一刻两人回到家中,宁宏达一脚踹开工具房,只见那把锯齿形的冰铲正好端端地放在案板上。

老五忍不住问:“大掌柜,你这是怎么了?想拿什么工具跟我说一声就行了,还用你亲自回来吗?”

宁宏达不答反问:“你注意到那匹马的头了吗?它是被什么工具铲平的?”

老五认真回忆起来,然后他的目光落在锯齿形冰铲上面,渐渐露出恐惧之色:“难道是……这把冰铲?”

那匹马的马头像被爪子挠过一样,只有这把锯齿样的冰铲才能留下那种痕迹。可是,韩涛已经派人保护自己,房子周围有官差日夜监视,没人能够偷走冰铲再送回来而不被发觉。就在宁宏达脑子里乱成一团时,韩涛来了,他笑着安慰宁宏达说,不用害怕,所有的这一切到了晚上就可以结束了。

当晚,韩涛悄悄带着宁宏达藏到一所民宅内,监视着对面的一所四合院。近午夜时,四合院的大门悄然打开,一个人驾着马车出来,贼头贼脑地四下张望一番,径直向街上驶去。

正是数九寒冬时节,人们都已进入了梦乡,街上没有行人。韩涛等人远远地跟上去,一直到京城最繁华的街道,马车才停了下来,两个人跳下车,从车厢里搬出一个亮晶晶的东西。韩涛一声断喝,手下一齐冲了上去,将那两人按倒在地。

宁宏达冲到近前,看到那个亮晶晶的东西,不由得目瞪口呆,原来正是自家的大黄,就像那天晚上一样,大黄又身披冰甲,被塑成了冰塑。

“大黄转眼间变成冰塑一事,所有人都认为是鬼怪作祟,但我却知鬼怪只在人心。”韩涛感慨地说,“我猜想有人在迷倒大黄并将它制成冰塑后,放出一条酷似大黄又早被驯好的狗迷惑你们。当你们追到后院时,必会被大黄的冰塑所惊吓,而驯好的狗则乘机溜走。我相信只要找到这条狗,离破案就不远了。但我的人一直没有找到这条狗,不过我想那人如果想继续装神弄鬼的话,大黄的尸体倒还有可利用之处,所以一直派人监视大黄的坟墓。昨天夜里,这两个家伙挖出了大黄运到那所四合院,我就估计他们会有所动作,幸好我没猜错。”

这两人是安如军的家仆,大刑之下很快招出,安如军说宁家闹鬼之事已经弄得人心惶惶,此时若将大黄尸体再次制成冰塑,造成大黄尸体自己跑到闹市的假象,肯定会引起更大的恐慌。若是传到皇上的耳朵里,皇上就会认为宁宏达是不祥之人,那么安如军就有机会东山再起了。

韩涛抓了安如军,安如军情知无可抵赖,很快供认了破坏冰铲、杀死大黄的事情,但矢口否认曾以残破冰铲削掉马头的事。他说只想恐吓宁宏达,却不敢误了皇上的冰灯盛会。韩涛疑心顿生,看安如军的样子不像撒谎,可如果不是他,难道还有另外的人在暗中算计宁宏达?

为了稳定人心,必须把冰马马头之事推到安如军的身上。当冰匠们听说安如军被抓,都说他活该,并且安下心来干活了。宁宏达重新镶嵌了一块冰块,将冰马马头恢复原样,心里暗自祈祷千万不要再出意外了。

但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第二天冰场又出了问题,五爪金龙的龙头无缘无故掉了,摔成了满地的残冰碎块。这下本已被安抚住的冰匠们又陷入恐慌之中,安如军已经被抓了,还有什么人在捣乱呢?

韩涛也急了,皇上要求完工的期限就要到了,如果不能按时完工,惹得龙颜大怒,不要说宁宏达和这帮工匠,恐怕自己也会受到连累。他加大了对宁家的监控力度,并亲自埋伏在了冰场。

这晚无星无月,几只灯笼映照出的暗黄光晕,被凄厉的北风吹出一片幢幢鬼影。韩涛冻得直哆嗦,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冰场。就这样一直到了四更天,冰场安静得如同坟墓。韩涛觉得挺不住了,就在他眼皮直打架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轻叫。他霍地抬头,朦胧的光线下,正好看到一只黑猫不知何时闯入冰场,它跳到了冰马背上略作停留,便轻巧地走向马头。当轻如棉絮的猫爪刚踏上马头,马头却如受千钧重击,发出一阵冰块碎裂之声,然后四分五裂掉在地上。

那只猫缩回爪子,得意地“喵”了一声,跳下马身,瞬间没入了夜色之中。

韩涛张大了嘴,久久不能合上。尽管他见多识广,还是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他立刻命人通知宁宏达。不一会儿,宁宏达带着老五赶来了。听韩涛讲了事情经过,宁宏达和老五一脸的不信,老五愤愤地说:“一只猫踩碎了马头?这怎么可能?难道那只黑猫被鬼附身了不成?”

宁宏达可怜巴巴地问:“韩捕头,你说,不会是真的闹鬼了吧?”

“这世上没有什么鬼神,我破获过不少所谓的鬼案,其实都是别有用心之徒装神弄鬼罢了。”韩涛心中忐忑,但嘴上却只能安慰宁宏达,“你也别太担心了,我一定尽全力侦破此案。”

韩涛说得信誓旦旦,宁宏达无论如何也不敢把希望全部放在他身上,宁宏达觉得自己触怒了鬼神,所以才遭此惩罚。第二天,他买了烧酒、供果去师傅周妙子墓前祭拜,又给师娘送去一大笔银两。然后在京城最大的寺庙烧香拜佛、求神许愿,并捐了一大笔钱,请僧侣向贫苦之人施粥舍饭,以做善事。做完这一切,宁宏达心下稍安了一些,如果鬼神再不原谅他,他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幸运的是,从此以后,怪异之事再没有发生过,所有的冰雕作品如期完成,再次得到了乾隆皇帝的赞赏。宁宏达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在家里摆下佳肴美酒宴请所有的冰匠,这一顿酒喝得十分尽兴。当大家散去后,宁宏达忽然发现,老五不见了。

就在这时,捕头韩涛不请自来,他笑呵呵地说:“宁大掌柜,破坏冰雕的人我已经抓到了,你猜一猜他是谁?”

韩涛的手下从门外拉进一个五花大绑的人,宁宏达定睛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失声道:“老五,怎么会是你?”

老五不是在和大家一起喝酒吗?什么时候被韩涛抓了?就听韩涛解释说,他从来不信鬼神之说,他相信搞鬼者就在冰匠之中,所以一直悄悄监视着所有的冰匠。刚才他看到老五中途偷偷退席,买了一大堆香烛黄纸来到城外,便暗中跟踪,发现老五竟然去祭拜周妙子。从老五祭拜时所说的话里,韩涛终于知道了事情原委。

是老五仿制了一把锯齿样的冰铲,雇人在夜里铲掉冰雕马头;而无端碎裂的龙头、马首,却是老五趁人不备之时,以钢钉、铁锤击打侧面,因为力道掌握得恰到好处,只在龙头、马首里留下隐约暗痕,冰雕表面虽毫无异样,但过段时间便会自然碎裂。那只踩在马头上的野猫,不过是在马首将裂的时候适逢其时罢了。

宁宏达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他揪住老五的衣领,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为什么要陷害我?你和安如军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跟安如军并无关系,却也曾随周妙子学习过冰雕技艺,只是我学艺在前,你不认识我。师傅为人忠厚善良,我一直视他为父。后来我一直做生意奔波在外,直到两年前回来后去见师娘,才知道你做的那些狼心狗肺的事情。”老五又转身对韩涛说:“那年在河里破冰时,他不慎掉进河里,年迈的师傅拼死相救,还把衣服都给了他,自己却受了风寒不治而亡。我师傅死后,剩下师娘一人孤苦无依,病倒在床上没钱抓药,这王八蛋居然无情无义袖手旁观。我之所以放下生意投奔于他,就是想找个机会惩戒他一番,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下手。看到安如军搞的几件事情让他疑神疑鬼,我才想到借鬼吓他的办法,只可惜我大意了,竟然落在你的手里,要杀要剐我老五都认了。”

宁宏达又羞又怒,他本是刻薄寡恩之人,师傅死时他冰雕技艺已然大成,师娘对他再无半点用处,当然不肯自找累赘。他认为这些都是理所当然,可没想到竟然钻出来这么一个师兄,处心积虑地来算计自己。他狠狠地打了老五一个耳光,转头对韩涛说:“韩捕头,这个王八蛋害惨了咱们,让他尝尝衙门大刑的滋味吧,不这样又怎能出了你我心中这口恶气?”

韩涛的脸上露出鄙夷之色,盯着宁宏达不屑地说:“冰场怪事皇上已经有所耳闻,我会将老五之事如实上报。至于如何处理,恐怕不是你我说了算的。想让他尝尝大刑的滋味也没什么,大掌柜深受皇上宠爱,只要你提出这个要求,想来皇上必然应允。”

宁宏达一怔,他是个聪明人,听出了韩涛话里的嘲讽之意。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傅为救他而死,他却对师娘不闻不问,这种忘恩负义的做法会令无数人愤怒。乾隆皇帝一向推崇孝道,若得知此事,别说他的荣华富贵,恐怕在京城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宁宏达的额上顿时冒起了冷汗,急忙抓住韩涛的手臂恳求道:“韩捕头,我知道错了,老五万万不能送到衙门啊,求你把他交给我,宁某日后必有重谢。”

韩涛眼睛一瞪:“徇私枉法的事情,我是万万不敢也不会做的,难道你想害我韩某人吗?”

宁宏达自知失态,赶紧放开手臂。韩涛带着长笑不已的老五扬长而去。宁宏达目送着他们远去,又悔又怕,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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