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出夜谷入香楼

2015-05-14 09:47公子如苏
飞魔幻B 2015年7期
关键词:药王玉佩眸子

公子如苏

他到底还是记得初见她的模样,眸子里闪过的狡黠,还有嘴角上扬的弧度。

( 一 )

入夜微凉,子衿城一片繁华,到处都是叫唤的小贩,灯影交错。

梨歌紧紧地跟着前面一袭青衫的男子,出谷不久,对街上的繁闹竟有些不适应。她不禁嘟囔:“夜笙凉,你慢点行不行!”她的脾气说来就来,便由着性子停下了脚步。

蓦地前面的男子转过身,狭长的眸子里,含着微微的愠怒:“我没有让你跟出来。”

习惯了夜笙凉的无悲无喜,突然看到他按捺着怒意不发的神色,梨歌忍不住笑了。

不出意料,夜笙凉一怔,他微眯了眼,目光落在面前这个明眸皓齿的女子身上。

她今天一如在药王谷一般,一袭月白色的流苏长裙,精致的脸上一抹明丽的笑容。

一晃神,仿佛又看到那个人一般,魅惑的声音在耳畔不断地响起:“笙凉。”他失了神,薄唇微抿,要出口的话生生憋了回去,只是目光依旧锁在梨歌身上。

被夜笙凉这样紧紧地盯着自己不放,梨歌没由来地慌了。

她轻轻摆了摆手,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夜笙凉?”

“嗯。”

他轻声地应了,皱了眉头,好看的嘴角却扬起微笑:“你记得你答应过我的,出了谷,什么都听我的。”

她像孩子般绽开了笑容。

这一颦一笑,还真是像极了她呵。三分相似,七分柔情。

夜笙凉忽而轻轻叹了口气,沉默地走向旁边的客栈。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梨歌有点手足无措,她连忙跟上去,清脆的声音带着不满:“夜笙凉,不直接去给病人看病吗?”

夜笙凉摇了摇头,眼神里掠上几丝忧虑。

梨歌在心里琢磨着,夜笙凉曾说过绝不出谷。可是前几天收到一封信,却二话不说就出了谷,问他是什么原因,他只是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受故人之邀。

故人之邀,梨歌回忆起这四个字,看着夜笙凉清朗的眉目,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夜笙凉,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个故人,是陆子安。

(二)

陆府上下忙成一片。

自陆夫人小产以后,落下的病根就反反复复。原以为只是小毛病,却不想越来越严重。城里最好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李管家看着进进出出的仆人,心里不由得一阵烦恼。他抻长脖子,看着大门敞开的陆府,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少爷说了,今天会有贵客来。

可眼见这天色都暗了,也不见得有人来。他搓了搓手,不由得嘀咕着:“这寒冬腊月的,怪不得夫人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再一低头,却听得大门一阵叩响。

“李管家。”

熟悉的声音响起,李管家一愣,眼前的男子还如五年前般丰神俊朗,墨色的眸子依然炯炯有神,只是眼神里带了点生疏和客气,让他有点不知所措。他到底也是陆家的老人了,很快便掩饰了眼底的惊讶,将夜笙凉引到正堂。

“你来了。”陆子安一身紫色锦袍,一张俊逸过分的面孔,眉眼间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夜笙凉点了点头,嘴角噙着疏离的微笑,很好地掩饰了心里的慌乱。

“你有把握吗?她病得很重。”

夜笙凉勾起一丝冷笑:“没有夜氏救不了的人,只有夜氏不想救的人。”

陆子安微抬眼眸,立在一旁的李管家立马会意,他走到夜笙凉跟前:“夜公子请。”

跟着李管家的步伐一路蜿蜒而行,夜笙凉觉得心里堵得慌。

这里还如五年前一般没有任何变化,他闭着眼睛都知道,这抄手游廊再拐个弯,就是她住的别院。

“我要是嫁给陆子安,一定要住在竹香别院。”她的玩笑话一语成谶。

夜笙凉优美的嘴角勾起一丝凉薄的笑意。他曾以为,说了永不相见就是一辈子再也不见,原来只是隔了一个五年。

还记得那晚,在药王谷收到了喜帖,他喝了个酩酊大醉。梨歌羞红了脸说,他一整晚喊着一个人的名字。他有些尴尬,知道那丫头是误会了。

推开房门,李管家恭敬地立在门外,吩咐侍婢随夜笙凉一起进去,并歉意道:“男女有别,夫人卧病在床,我不好进屋扰了清净。”

夜笙凉自然懂得李管家的言外之意,就打开了随身携带的药箱。

随着进入房间的刹那,一根纤细的银线迅速地飞进帐子里。他不动声色,脸上依旧是冷峻的笑容,一指间绕着银线的另一头,泰然自若地坐到外屋的榻上:“脉象紊乱,是中毒之征。”

夜笙凉看着刚进来的陆子安,语气平淡。陆子安的目光锁在眼前云淡风轻的男子身上,似乎没有想过对方会这么镇静。中毒,他自然早就知道了。

“我知道你会有办法。”陆子安笃定地说。

夜笙凉隔着绡纱,望着里面那抹隐约的人影。姣好的面容看不清楚,只有那双如墨如画的眸子紧闭,似乎那个灵动的女子已经离开很久,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一片死寂。

他终有些怒气:“你没有照顾好她。如果我不来,你预备怎么办?”

看着夜笙凉眼中的盛怒,陆子安反倒笑了,轻柔的音调里蕴藏着显而易见的尖锐,还有绵绵不尽的恨意:“最没有资格指责我的人,就是你。”

梨歌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离陆子安最近,自然是听到了他的话。她偷偷跟着夜笙凉来到陆府,凭着三脚猫的功夫打晕了一个丫鬟,乔装混入陆府的侍婢中。进来之后她也一直低着头,生怕被夜笙凉认出来。

奇怪,她很早就打听过了,夜笙凉最要好的朋友就是陆子安,可此刻她分明从两人的只言片语里,感觉到了彼此之间的敌意。

绡纱帐后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竟可以让这样两个男人,毫不退步地针锋相对。

“叫你呢。”

梨歌正胡乱地思忖着,忽然被一旁的丫鬟用手肘碰了一下,惊得她差点跳了起来。

“啊?”梨歌猛然抬起头,刚好对上夜笙凉深沉的目光。

那双点漆深瞳沉沉的,看得梨歌心底生凉。

“过来替夫人梳洗一下。”陆子安颇为不满地看着梨歌,提高了音调,“还愣着做什么!”

“是。”梨歌小心翼翼地避开夜笙凉怒火燃烧的眼睛,福了福身,加快脚步往里屋走去。

有什么好生气的,我不就跟了过来吗。梨歌暗自嘀咕着,掀起帘子,目光却被病床上那个女子吸引了过去。

盛颜仙姿,苍白的脸色在烛火掩映下生辉,眉间的一颗美人痣画龙点睛般,更添了数分妖娆的妩媚。

纤纤弱质,我见犹怜。原来这世间真有种女子,让人一看就挪不开眼睛。

“我需要三天的时间采药。”外屋夜笙凉的声音传了进来,低沉的声音竟带了些沙哑。

梨歌心下一紧,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夜笙凉,会生气,会不满,会紧张。微微有些失落,那次他在药王谷喝醉了,眉眼间悲怆的神色,只是不停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梨歌听得清清楚楚,他喊的是“梨歌”。

或许就是那一晚,他轻轻拥住她,眼里含有的温柔让她沉醉了。所以她才会在药王谷与世隔绝,一直陪着他。

五年来,她习惯了他的冷漠,他的淡然。她知道,他心里住了一个人。

可是她不在乎,一辈子这么长,她等得起。

五年前她初见的夜笙凉,是个眸子里盛着笑意,嘴角上扬,一笑如阳光般的少年。

那个时候子衿城,名满天下的玉香楼还在。

玉香楼有三绝,一绝名菜天下罕有,二绝美貌女子倾国倾城,三绝双生姐妹花。

两姐妹一个擅琴一个擅笛,才情无双,长得一样风华冠绝天下,唯一不同的便是妹妹眉间多了一颗美人痣。

梨歌从玉国国都里溜到子衿城,偷偷扮成纨绔公子混进了玉香楼,她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全城的男子为之折腰。

没想到刚入玉香楼,随身携带的玉佩,就被人妙手空空给顺走了。

玉佩是玉国皇帝封她为清欢郡主时赏给她的,一对栩栩青鸾火凤比翼双飞,端的是精妙无比,梨歌爱不释手,就连偷溜出来都舍不得换掉。

一摸玉佩不见了,梨歌登时又急又气,她是顾云将军最疼爱的女儿,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她怒气冲冲地抓住前面男子的衣袖,刚才便是他撞了她一下。

“小贼,交出来!”她白皙的面容浮现出红晕,在外人看来却是一个娇羞的白面书生。

前面的少年回过头,一张英挺俊秀的面容五官分明,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什么?”

“你……偷了我的玉佩。”梨歌理直气壮地看着他,看这家伙衣冠楚楚,没想到居然干出这偷鸡摸狗的事来。

男子的笑意更浓,将衣袖自梨歌手中轻轻扯出,后退半步:“公子想必是误会了。”

“刚才就是你撞了我一下!”梨歌气急败坏地看着他,扬高了声音。

周围的喧闹渐渐安静下来,梨歌的目光闪过几丝狡黠和得意,大庭广众之下,看你这小贼还如何狡辩。

少年倒也不慌不忙,他环视四周,忽地脚尖点地,腾空而起,抓住了一个正准备出玉香楼的小孩,不顾小孩挣扎,自他身上取出一样东西。

梨歌瞪大了眼睛,少年若无其事地走了过来,将玉佩抛给了梨歌。

接过玉佩,梨歌窘迫地看着少年俊秀的面容,说不出话来。

少年明亮的眸子中,含着如沐春风的笑意:“在下夜笙凉。”

“你怎么知道是他?”梨歌疑惑地看着夜笙凉。

“来这里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噙着笑意看着梨歌,温和的语气却带着锋利和嘲讽。

梨歌不曾忘记他的微笑,一袭白衣,衬得少年如诗如画。现在想来,那样温和的夜笙凉似乎完全消失了。

梨歌看着面前女子凝脂般的面容,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是因为你吗?”她轻轻呢喃,“夜笙凉。”

( 三)

夜凉如水,梨歌不可置信地看着夜笙凉。方才他冷漠的话语像是说给陌生人听一般:“你不用回药王谷了。”

她好不容易才摆脱陆府,回到客栈,知道他要回药王谷,没缘由地开心起来,而刚才他的话便如一盆冷水,扑灭了她满腔欢喜:“为什么?”

“因为你永远不用回去了。”他狭长眸子里的寒意刺骨。

梨歌一怔,是因为她潜入陆府没有听他的话,所以惩罚她吗?

她哀求地看着面前冷漠的男子,涩涩地喊了一声:“夜笙凉。”

原来五年来的朝夕相伴,不过如此。

她心里如针刺一般,细细密密地疼,疼得她几乎弯下腰来。可她仍旧倔强地盯着他,她知道他向来说一不二,可还是带着一点希冀。

她知道他会生气,可是她没想过会是这样。

“你跟着我学医也有五年了,开个医馆便可以养活自己。”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那日他从一群强盗手中救出来的女子,他原打算一辈子留在身边。因为她的眼睛,像极了那个人。

可是,她违背了她的承诺。

迎着她惊痛的眼神,他冷漠地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最恨违背承诺之人。你答应了,便是答应了。”

梨歌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夜笙凉眸子中的厌恶与决然,看着他毫不留恋地转身。

她的眼泪,终于决堤。

五年了。

玉香楼一事后,她便派人调查了夜笙凉。得知他是夜氏一族,医术出神入化。夜氏处事低调,乐善好施,平素有来往的只是子衿城首富陆家。她连他最要好的朋友也打听到了,叫作陆子安。

他经常陪陆子安出入玉香楼,没有心上人。当丫鬟把这些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之后,她轻声笑了。于是,梨歌央求爹爹为自己赐婚。

万般宠爱,一纸婚约,她带着所有的希冀等着夜笙凉上门提亲。

可是三天之后,却只得来夜笙凉拒婚的消息。爹爹勃然大怒,她既害怕又担心,她的骄傲和自尊,全被他踩到了脚底。

她躲在大堂的帘子后面,听着夜笙凉不卑不亢的声音:“草民背负着夜氏一族的希望,一生都需在药王谷制药,恐怕是委屈了清欢郡主。”

她听见爹爹冷笑一声:“你拿这些做借口倒是好笑。是嫌我家清欢配不上你吗?”

“将军言重了。草民自得家训,当终身不娶,望将军成全。”夜笙凉依旧是冰冷恭敬的语气。

“好,那你就在药王谷一生研药。若我知道你娶亲生子,夜笙凉,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爹爹的话向来不曾有人忤逆,他是真的生气了。

那个时候她差点从帘子后面跳出来,她本无意嫁他为妻,却想捉弄一下他。没想到他竟然光明正大地拒婚。梨歌从小到大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她不相信他是清心寡欲之人。

没有妻妾,孤独终老?她冷冷一笑,于是安排了强盗抢劫的一幕。

她还记得他从强盗手里救出她时,眸子里突如其来的温柔,她被他小心地护在怀里,然后打得那些强盗四处窜逃。

明知是故意安排,可当她靠在他怀里时,她却惴惴不安。她怕那些人伤了他。

或许是太过紧张,所以当他温柔地看着自己,问她愿不愿意随他一起去药王谷,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她原本只是想他救下她以后,便告诉他真相,想看看他恼怒的样子解解气。

她撒了个谎,说自己是孤儿。

那么聪明的他也信了,他的微笑那么温暖。他说以后唤她梨歌可好,她也答应了。于是舍弃了顾清欢这个名字,把自己当成他的梨歌。她为了陪他,只留下一封书信给爹爹,就同他一起来到药王谷。

她是不食烟火的清欢郡主,为了他,却生生变成一个丫头。

很久以后她才明白,玉香楼一面,早已情根深种。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就这样在房间里坐了一夜,直到天明。听着门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心如刀割。

梨歌一整夜都在等他的告别,只是原来,连告别也是没有的。

她站起来,双腿已经麻木,忍着钻心之痛,一步一步走着,无力地推开房门,却看见地上有一条帕子。

她忽地有些欣喜,她是认得帕子上的“夜”字的,是他的。

她捡起锦帕,那字也是夜笙凉的。他给别人开的药方,她不知要看上多少遍。

梨歌嘴角扬起一抹微笑,那帕上的字:梨歌,等我三天。她如孩子般雀跃不已。小心地叠起帕子,莞尔一笑,药王谷,她还是要去的。

不过现在,她要去一趟陆府。

( 四 )

陆府,一片寂静。

陆子安坐在榻上,看着眼前昏睡的女子,嘴角却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姑娘,还要躲多久?”陆子安脸上带着一副慵懒的笑意,他从进房门就知道,屋里躲着一个人。

不出他所料,鱼儿上钩了。

梨歌低着头,缓缓地从帐子后面走了出来。

对上陆子安锐利审视的目光,她微微一怔。

“你的眼睛,真是像极了她。”陆子安笑得颇有深度。

梨歌迷茫地看着他,抿了抿唇,嫣然一笑:“我不懂陆少爷在说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陆夫人是谁吗?我说,她叫苏梨欢,她的姐姐叫苏梨歌,你懂吗?”陆子安深邃的眼眸眯起,自然看到梨歌的脸色刹那就变得苍白,“玉香楼三绝,双生姐妹才艺双绝,清欢郡主,如何不知?”

梨歌睁大了眼睛,他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袖,她有些恍惚,仿若那温柔的声音还在耳畔,以后唤你梨歌可好。

原来那些不可明说的温柔暗许,全都不是给她的。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苏梨歌,她人呢?”

“死了。”陆子安平静地说着,身子却慢慢靠近梨歌,“拜你们所赐,抑郁而终。”

梨歌没有料到是这样的回答,她只是觉得眼前男子的笑容越发诡异。

“夜笙凉他不知道,他以为,床上的人是苏梨歌,苏梨欢已经嫁为人妇。”陆子安冷笑着,“不过没关系,他很快就可以去陪梨歌了。”

当年将军府的一纸婚约,还有夜笙凉的终身不娶,他最爱的女人抑郁而终。这恨,让他如何忘记。

陆子安的笑越来越冰冷:“客栈里的帕子,也是他当年留给苏梨歌的。”他快意地捕捉到梨歌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

他要当年伤害过她的人,生不如死。

梨歌看着陆子安眼里带着的悲怆,反倒笑了:“你这样,真正的梨歌会开心吗?”

没有再等陆子安的沉默,梨歌匆匆跑了出去,她要去药王谷,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陆子安的目光落在梨歌远去的身影,低头看着病床上昏睡的女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苏梨欢姣好的面容。

五年前他娶的苏梨歌,其实是爱慕自己的苏梨欢。

一模一样的容颜,除去眉间那一点嫣红。

可惜那一颦一笑,终究不是抚琴高歌的梨歌。

夜笙凉入药王谷不久以后,梨歌就病逝了。他怨恨自己答应了她的要求,这一辈子都不让夜笙凉知道,梨歌已经不在了。

夜笙凉可以不知道,但是他和梨欢记得,所以梨欢才服毒引夜笙凉出谷。

梨欢在他耳边呢喃:“子安,你要的,我都会给你。”

她服的毒,无药可救,除非以命换命。

服毒前梨欢眼中带着点悲凉,她看着陆子安,清冷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如果,我再也醒不来了呢?”

那一刻陆子安不是没有动摇,只是,他不甘心。

他赌的是夜笙凉的爱。

五年的计划,筹备已久。夜笙凉的命,他一定要。

他们自小相识,在玉香楼遇见苏家姐妹一见倾心。青楼女子大多妖娆妩媚,而苏家姐妹不染尘埃的清洁美好,像是淤泥中不染的荷花一般清艳。她们在玉香楼中有艺名,梨歌擅琴,称作如琴,梨欢擅笛,唤作如笛。

整个子衿城,只有他们知道,这才艺双绝的姐妹,有着动人的名字,苏梨歌,苏梨欢。

苏梨歌与夜笙凉一见钟情,他为了兄弟情义,一直忍让。

可是将军府的一纸婚姻,天翻地覆。他头一次恨自己没有权力。他们的三天之约,他和苏梨欢是见证。

可是三天之后,却只得“终身不娶”四个字。他眼见梨歌悲痛欲绝,却无能为力。

他质问夜笙凉为什么,可是夜笙凉冷冷地看着他:“再怎么样,烟花女子,何必当真。”他知道夜家家教甚严,所以夜笙凉从未跟家人提起梨歌的事情,没有想到他心里却真是这般在意。

他以为夜笙凉有难言之隐,特地让梨歌躲在暗处,没想到他居然说出了那样的话。

他第一次打了夜笙凉。

恩断义绝。

陆子安还记得这四个字,苏梨歌从暗处出来的时候,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微笑:“夜笙凉,我与你恩断义绝,永不相见。”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而夜笙凉只是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苏梨歌死在陆子安怀里的时候,眼里还有盈盈泪水。她用尽力气在陆子安耳边说:“子安,烟花易冷,草木无情。”

他发誓一定要夜笙凉付出代价。

五年了,夜笙凉躲在药王谷不闻不问,却收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取名梨歌。他早就调查过了,那个妙龄女子,就是清欢郡主。

偌大的陆府,他任由顾清欢换下他的侍婢,他是故意的。客栈里的帕子,也是他有意丢的。

他要她知道,清欢郡主,不过是一个死人的替身罢了。

“梨歌,你还难过吗?”陆子安望着昏睡的苏梨欢,呢喃出声。

( 五 )

药王谷,梨歌发觉她自己真是笨到家了。她明明是恨夜笙凉的,可是她还要担心他的安危,继续回到这个地方。她多希望,时光能够停止在这谷中五年,虽然他冷漠,他不悲不喜,可是那个时候她不知道,他一直把她当作替身,只为一双神似的眼睛。

她给陆夫人把过脉,知道她中了毒,而药书上记载,此毒无解,药石无灵。

没有夜氏救不了的人,只有夜氏不想救的人。她太明白夜笙凉想干什么了,所谓药石无灵,就是一命换一命。她去了他们之前住的小茅屋,那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却没有夜笙凉的影子。

所有能去的地方她都找过了,除了竹中林,那里有夜笙凉饲养的毒蛇。他曾不止一次恐吓过她,如果再这么笨就把她丢到竹中林去。

她的不安越来越浓厚。她知道,他一定还在药王谷。徘徊在竹中林外,梨歌终于抑制了害怕的心理,她想的是自己毕竟有些功夫,不至于受伤。于是她毅然跨进了竹林,竹林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幽香,却带着稍许诡异。她没有多少恐惧,或许是因为知道他在。

可是当梨歌看到,那个神情淡漠的男子,面色苍白地倚在一根竹子上,旁边是一条褐色斑点带着鲜红的毒蛇,细长的身子蜿蜒扭曲,空气中还混着血液的味道,她却止不住地颤抖。

梨歌终是明白了,夜笙凉要把自己当成药引。他的手无力地垂下,腕上的黑色鲜血泛着刺眼的光芒。他微微睁开了眼,看到是梨歌,眼睛里马上聚集了怒意:“谁准你进来的?”

他在药王谷口设置了机关,她还是这样轻易地就进来了。夜笙凉克制住体内的不适,他刚刚喂饱了五步蛇,便看着它冲着梨歌吐着芯子。

五步蛇飞快地朝梨歌游过来,梨歌竟有些出神,她只是看着他面色苍白,医者不自医,他为了苏梨歌,连命都不要。她闭上了眼睛,只听得嗖的一声,再睁开眼睛,只看见夜笙凉满脸的怒意。他苍白的面孔因为盛怒带着点扭曲。

她在心里却是笑了,她知道他在乎自己。

梨歌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轻轻抱住了他。她在他耳边轻轻说着:“夜笙凉,我爱上你了。”

声音带着颤抖,她是将军之女,自小便没有忌惮,不同其他女子矫揉造作,只知喜欢便要说出口。

他却轻轻推开她,面容愈加苍白,一字一顿:“我说了,永远不许回药王谷,你又失信了。”

“我没答应过。”她倔强地看着他。

“你说你爱我,我中毒了,要你的命,你给吗?”夜笙凉不置可否地一笑,眼里尽是戏谑和不屑一顾。

梨歌飞快地点了他的穴位,看着他眼睛透露出来的惊讶,轻轻用嘴吸出了他腕上的蛇毒。她嘴上沾染了鲜血的妖娆,看着夜笙凉眸子里透露出来的震惊。

她淡淡地笑了:“夜笙凉,我不要你死。”

“夜笙凉最爱的人,只有苏梨歌。现在,以后,可不可以有顾清欢?”很多年后,夜笙凉还能记得那个时候顾清欢的笑容,没有怨恨,没有嫉妒,那双像极了苏梨歌的眸子里含着是忧伤还有不舍。

他已经很久没有心痛过,原来这个五年来陪在他身边的,就是被拒绝的清欢郡主,他却现在才明白。看着她因为毒液渗入体内而变得苍白的面孔,他忽然觉得害怕。

他怕,这辈子,再也看不到她了。

他不是不记得,五年来的朝夕相处,只有这个女人,悲也好,喜也好,一直守在他身边。

他沙哑地开了口:“顾清欢,你别任性,解开我的穴道,你会死的!”他的语气带着迫切甚至哀求。

顾清欢笑了,她第一次听他喊她的名字。她飞快地在夜笙凉脸上落下一个吻,决然离去。

她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了。

(六)

夜笙凉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陆府。

他睁开眼,只见陆子安一脸淡然地站在身边。他记起竹中林那一幕,心里蓦地一痛。他掀开被子便要起来,却听见陆子安压着嗓子问:“为什么不告诉梨歌,将军逼你立下终身不娶的誓言?”

夜笙凉推开了陆子安扶住他的手:“说了又如何,她只会更痛苦。”他知道苏梨歌一定没事了,他现下最担心的是那个女人。

“她回去了。”陆子安似乎察觉到他的担心,微微皱了皱眉头。

“她中毒了,怎么可能回去?”夜笙凉几乎是吼着说话。

“有救,她只是不想看见你。”陆子安拿出一个玉佩,一对青鸾火凤,玉佩透明的光泽带着些许温暖,“她让我转告你,自此不拖不欠。”

夜笙凉忽然记起来了,那一年玉香楼,他帮过一个玉面书生找到了玉佩。

原来是她。他不让她出谷,怕的就是她会发现他一直把她当作别人的替身。而他现在终于明白他也爱上她的时候,她却说不拖不欠。

夜笙凉看着手腕上包扎好的伤口,终于沉默。

顾清欢,高傲如你,定是再也不会原谅我。

“要不要见见梨歌?”陆子安的声音听不出任何起伏。

“不用了。”夜笙凉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纵使前尘往事误会两消,却再也回不去了。

陆子安眼眸中闪过一丝悲凉,顾清欢,这下你该满足了。

当日,顾清欢揣着解药来到陆府,已经只剩下一口气。她告诉陆子安,夜笙凉从未负过苏梨歌。一纸婚约是她所迫,终身不娶也是他被迫发的誓言。他不知道她是清欢郡主,才会在谷中收留她。

那个女子,从怀中拿出解药,带着淡淡的笑意:“可以帮我保密吗?不要告诉他我死了,他那般情深的人,怕是一辈子内疚。”她解下身上的玉佩,放在陆子安手上,继而说道,“麻烦陆少爷,帮我隐瞒爹爹,就说我已经寻得良人,不再回府。”

她知道陆子安会帮她,看着陆子安的眉眼,她开始想念竹中林时,她落在夜笙凉脸上的吻。她轻声地说着:“陆子安,珍惜眼前人。”

怀里的女子如同那日的梨歌一般,安静地闭上了眼睛,陆子安眼睛有些许湿润。

他布的局,步步惊心,他算上了所有,却不肯多相信夜笙凉一分。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 七 )

子衿城中繁华依旧,城门口贴着一张告示。

陆子安牵着苏梨欢的手,站在告示前。身旁的女子语笑嫣然,眉间一点朱砂添得妩媚三分。

告示上写着,药王谷神医夜笙凉开了一家医馆,取名清欢。医馆内诊病分文不取,唯一的条件是,病人须带来一名女子的消息,而那女子,唤作顾清欢。

挨挨挤挤的人群外,站着一袭白衣的男子,他眉眼间尽是落寞。

顾清欢,我就在这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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