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少年回来过紫

2015-05-26 18:46颜烟雪
新青年 2015年5期
关键词:胡安阿木公车

颜烟雪

1.

苏彤穿着天蓝的百褶裙,两根乌黑的小辫子在风里摇曳,一步一步,跑跑跳跳。

每一天,苏彤从转角的胡同走出来,踏着细碎的阳光,或者踩着滴答的雨声,又或者顶着哭丧着脸的天空,而苏彤,总是一脸的温婉,走到12路的公交站牌下,又像先她一步的少年一般寂静无声。

苏彤常常站在少年的身后,打量着少年的背影,不伟岸,但足够她依靠。天气晴朗,苏彤会躲在少年的影子下;雨天,苏彤的伞会和少年的伞轻轻挨着,雨花一滴滴落下,像一首美妙的歌;阴天,苏彤和少年并排站着,她偷偷地看少年的脸。

公车来了,苏彤跟着少年上车,公交车像一个空瓶子,先是装满大石头,又装满小石子,再倒进沙子,又装进水,苏彤终于看不见她的少年。但苏彤记得,他叫胡安,和她住同一条胡同,读同一所学校,他不认得她。

我叫苏彤,这是我十二岁以前的时光。

2.

三年后,我仍旧等12路公交车,只是在不同的城市,走着不同的路线。身旁的少年叫阿木,他像当初我追随着胡安追随着我。我不讨厌阿木,我理解一颗年少悸动的心,我是从故事里走出来的女孩。

阿木,你知道吻一个人的感觉吗?我望着车窗外,眼神迷离。阿木先是不说话,继而两腮绯红,疑惑地看我。我也看着他,一脸茫然。

你知道吗?阿木问我。

我摇摇头。

要不,下一站公车停下,你亲吻第三个上来的人,无论年老美丑。阿木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坏坏地笑。

哼,等着瞧!

车停下,我突然变得局促不安,不知道我的勇气藏去哪里了。我和阿木死死地盯住公车前门,最先上来的女人,穿着红色的风衣,化着浓妆;接着,是一个老头,步履蹒跚;第三个上来的是一个男孩,挎着单肩包,短发,眸眼如水,年龄仿佛和我一般大。

我硬着头皮站在男孩的面前,我能和你说句话吗?男孩的眉毛微微一皱,不等他回答,我迅速地亲吻一下他的耳朵,又在慌乱中跑下车,留下一车人茫然、笑闹。阿木见我下车,追了下来。

我的心扑通通地跳,阿木一脸无奈地问我,什么感觉?

没感觉,紧张地要死。我大口地喘着粗气,一点女孩子的文雅都没有。但我又深深地记得,我遇见他的时候,他看我的时候,眼神的流露又不仅仅是陌生那般简单,有种熟悉的味道,我们好像在哪见过?

阿木没再说话,我的人生像是发生一场变故。我的一时冲动,我和阿木都提前下车,剩下四站的路,我们要走到学校。

我们迟到,然后受罚。

我很快乐。

3.

从那以后,我和阿木每天都会做着劳而无功的捡落叶,我不清楚老师为什么会这样惩罚我们?也许只是为了惩罚而惩罚。我沮丧地看着阿木,反而被他一脸的欢喜弄得不知所以,我不清楚这有什么值得高兴?

已是入秋的季节,总有捡不完的落叶。轮回,无休无止。

阿木说,每个人的欢欣,都是心底里开出的花,你不必懂,只需静享。

我一脸鄙夷地看阿木,独自走去操场。临近黄昏,少人,寂寥一片,只听见风的吟唱。沿着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脑海里满是被我亲吻的少年影子。

阿木找到我,原本微笑的脸突然间凝固,一步一步走向我,才低低地说一声,我们走吧?我疑惑地看阿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跟着他走了。

12路的公交站台前,阿木不住地跺脚,欲言又止。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怒火,阿木!

阿木猛地缩一下脖子,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兽,看我,才战战兢兢地说,你什么时候认识的胡安?先是在公交上吻他,刚刚又和他坐在操场上?阿木的话语里没有质问,只是陈述。

胡安?

嗯,胡安。

阿木再说些什么,我不记得,分开的时候,连道别的话都没说。

那一夜,因为一个叫“胡安”的名字,我彻夜难眠。

第二天,我又去了操场,如阿木所说,昨天我坐过的附近还有一个人坐着,是我在公车上亲吻过的男孩,他是一个人,抱着一本书,不出声,像一尊雕塑。胡安,离男孩还有三四步远的地方,我小声地喊出他的名字。胡安抬起头看我,眉毛拧作一团,继而又大着瞳孔,仿佛做着一个梦,是你?你认得我?

我不回答他,只半弓着身子,把双手背在身后,笑容可掬地说,我想和你做朋友。等不到他回答,我便急急地转身离开,留一个背影给他。

怕被拒绝,也怕被接受。所以,宁愿一直留一份等待。

后来,我总在梦里见到胡安回答我的模样,他站起身,走到我的面前,足足盯着我看好几秒钟,才很认真很认真地说,可以。

4.

寒假临近,站在校园的红榜处,我从第一个名字看到最后一个名字,又从最后一个名字看到第一个名字,第一个是胡安,最后一个是阿木,没有我,这意味着我不能去云南做交换生,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咬着牙,强忍泪水跑开。

我说,阿木,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回家。阿木看着我红肿的眼睛,没说话,又低下头去。我不再被罚捡落叶,可早已习惯在夕阳落山的时刻,去操场走走,看一眼我的读书少年,只为看一眼。

胡安每天都会在,却从不看我。

那天,我没见到胡安。等我走到12路公交站台前,阿木还坐在那,看到我,长长地舒一口气。阿木说,不论你走多远,和谁走,我都想陪你走回家的路。

我看着阿木的脸庞,恍若隔世。

老师告诉我我可以去云南的时候,我简直难以置信。我跑去告诉阿木,阿木嘴角挤出一丝笑意,淡淡地说,真好。我的好心情被阿木的一句“真好”弄没了,我又开始和阿木一起回家,还欢天喜地说着关于云南的种种。

5.

寻遍去云南的大巴,没有找到阿木,我仿佛明白点什么,沮丧地坐在靠窗的座位,一个人孤单的旅行。等我醒来,车里漆黑一片,我竟靠在旁边男孩子的肩膀,不知道靠了多久,还好,他没醒,还好,他不知。

初晨的阳光划过车玻璃,打在我的脸庞,睁开眼,一双满眼温柔的眸子正盯着我看,我一惊,是胡安!原来,我依靠了一夜的肩膀,竟是他。曾经无数次想象的依靠,却在无意间得了真实。

胡安把目光轻轻地移开,你醒了?我叫胡安,你呢?

我先揉揉惺忪的睡眼,又伸个懒腰,我叫苏彤。随即,又刻意地不去看彼此,陷入长久的沉默,没有尴尬,只是寂寥。

去云南的路上,我几乎能想象出这一程的美好,我开始想念阿木,只有他懂我,他给予我的成全,是对我最好的呵护。我想问一声,阿木,你还好吗?听不到回答。

从云南回来,我和胡安已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有些人,似乎在历经长久的等待后,只需一簇小小的火苗,就能点燃彼此间的热情,我和胡安就是这样。阿木呢?总是在相互尊重里保持着距离,你需要,我就在,仅此而已。

6.

转眼间,两年过去,如同所有少年的暧昧,我恋你,所以我卑微;他爱我,所以他如尘埃。胡安、我,还有阿木,都心甘情愿地接受着青春萌动的惩罚。

又是一年的春节,我对妈妈说,我想回小姨家去,妈妈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

胡同前12路公交站台早已废弃,小小的站牌在岁月的洗礼中没了模样。忽地就笑了,岁月远去,我已和站牌一样高,曾经的我,只有仰望。胡安从胡同里走出来,看见我,他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又释然。

胡安什么都没问,站在我的身旁,我们一同面向着那些年12路公车远去的方向。闭上眼,长发被寒风吹得凌乱,我说,胡安,你想听故事吗?

从前,有一个女孩,她喜欢穿天蓝的百褶裙,喜欢扎着马尾辫。每一天,她从胡同里走出来,站在12路公车的站牌下,守着少年的背影。这样,一晃就是十二年,和公车的数字相同。她曾想和少年说一句话,可任凭她怎样努力,小小的心思在流年里都未得逞。带着这样的遗憾,女孩去了另一个城市,那里的公车还是12,女孩喜欢上12这个数字。

后来,女孩真的在公车上遇见她的少年,她吻了他。再后来的故事,你都知道,女孩叫苏彤,少年叫胡安。

说完,我的眼睛湿润了,看胡安,他的眼眶也有泪滴滑落。

胡安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他说,从前,有一个男孩,每天会在这里等一个爱穿百褶裙爱扎马尾辫的女孩,12路公车一辆又一辆地远走,他也要等着女孩来,和女孩坐同一辆车。男孩很想和女孩说一句话,可又想女孩肯定不曾注意过他,他未曾放下过少年的倔强。十二岁那年,女孩消失了,再没有出现在这里。男孩四处打听,知道女孩去了另外的城市。男孩发了疯一般努力,考上女孩所在城市的高中。后来,他在公车上,被久别的女孩吻了。男孩想,他又遇见她了,生命的缘,了不断。男孩叫胡安,女孩叫苏彤。

听完,我们都忍不住泪流满面。曾经,谁都不曾勇敢地迈出一步。幸运地是,岁月安然,我们久别重逢。

7.

关乎生关乎死的高考,像盛夏的一股热风,来不及回味,已拂面而去。

我、胡安,还有阿木,站在高考的红榜前,胡安还是第一个,阿木依旧是最后一个,我依旧消失在人海。我没哭,默默走开。胡安和阿木心有默契地都没有追来,也许都明白,总有一些路,要一个人去走,总有一些时候,要告别一段岁月。我也知道,我们终会有自己的去处,就像现在,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多年后,我和青梅竹马的胡安,半路相逢的阿木,天远相隔。那天,阿木在给我的信里说,从前,有一个男孩,总是跟在女孩后面等12路公交车,一等就是12年。后来,男孩心事重重地离开原地,他意外地发现女孩和他来到同一个城市,他们乘坐的还是12路公交车,他认识她。他包容她的所有,他成全她。可最后,男孩和女孩没有在一起。男孩叫阿木,女孩叫苏彤。

阳光烂漫,读完信,我才明白,每一个人的童年故事里,都满满地盛着另一个人,相守,从来不必相知。听说,少年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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