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解衣般礴”

2015-05-30 01:18郭莹洲
艺术科技 2015年9期
关键词:画论庄子绘画

郭莹洲

摘 要:庄子的“解衣般礴”被后世的无数名家所追捧,常常被引用,被认为是早期中国画论的萌芽。当我们通过另一个视角来重新审视时,“解衣般礴”不仅仅是一个行为状态,更是一种方法论。这样的方法论是庄子给我们展现的进入道的境地的途径,而这样的途径,更是历代画家所追寻、所珍视的。

关键词:“解衣般礴”;道;画论

在先秦诸子中,直接论及绘画的不多,大都以寓言故事为主。《庄子》中记载“解衣般礴”的故事,历代被人所推崇、珍视。原文兹录如下:

“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后至者,儃儃然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视之,则解衣般礴臝。君曰:“可矣,是真画者也。”

此则故事记载于《庄子·外篇·田子方》中,全篇文章内容驳杂,记述了长短不一、各不相连的十一个故事,每一个故事都隐含了庄子的哲学思想,这些故事之间并没有什么必然的逻辑关系,但其中蕴含的“道”却将所有故事都囊括在一个“游”的精神世界。徐复观在《中国艺术精神》[1]中谈到,“庄子所追求的道,与一个艺术家所呈现的最高艺术精神,在本质上是完全相同的。”庄子追求的道在绘画里可以得到淋漓尽致的表现,后人也寻着庄子的“脚步”来寻道,这样的“脚步”就是庄子给我们讲述的故事,而这也是追求道的方法等,我们熟知的坐忘、心斋等,从而以期达到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状态。

“解衣般礴”在原文中,意为袒胸露臂,箕踞而坐。在后世的画论中不断被演绎、诠释。郭熙的《林泉高致》[2]中说道:“庄子说画师‘解衣般礴此真得画家之法,人须养得胸中宽快,意思悦适。”清代恽寿平言:“作画须有解衣盘礴,旁若无人,然后化机在手,元气狼籍。”[3]清代施润章《就亭记》:“俗俭讼简,宾客罕至,吏散则闭门,解衣盘礴移日,山水之意未尝不落落焉在予胸中也。”[3]其中大意是,作画需要神闲意定、不受约束、一种十分自由的、不被外界所干扰的精神状态。如果我们仅仅从故事的表象中去理解“解衣般礴”,那么我们将会与“道”失之交臂,明珠暗藏。当我们仔细地去审读这句话的时候,庄子不仅仅给我们阐述了一个绘画者的状态,更是对一种精神世界的表征。庄子追求的是“道”、是一个“游”的状态与心境,虽高官厚禄、贫困潦倒都未曾改变其想法,如此这般,更是一种崇高的艺术精神。

本文无意讨论庄子的精神实质,也不愿从文学角度考虑《田子方》这篇文章的意义与价值。我们试图从绘画者的角度,思考来自“解衣般礴”背后的意义。《田子方》一文内的诸多观点,如果我们换个角度,文章不仅阐说的是一个精神世界,更是修建了通往光明的康庄大道,同时也描述了其中“道”的种种情形。当我们处于绘画者的一个状态时,我们首先要做到的是一个“真”,即是文中所言“其为人也真。人貌而天虚,缘而葆真,清而容物,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在“真”的状态下,寻找天地变化的本源,而不被肉眼所累、不被外界的表象所迷惑。“真”一字在后世畫论中也多次被提及,在五代荆浩手中完全确立,散发出无限光芒“度物象取其真”,[3]荆浩口中的“真”不仅指物象的真,也同是指人精神状态的真,此处不赘。“女殆著乎吾所以著也。彼已尽矣,而女求之以为有,是求马于唐肆也。”“以鲁国而儒者一人耳,可谓多乎?”这样的一句反问,道出了一个画家的本质特点,当所有虚伪的装饰去掉以后,人心方得通明。同时,文中提到的“目击道存”的境地,是最为关键的一点,虽“形如槁木”,但却在“至善至乐”中神游,不假外物“游心于物之初”的境地,这是道的境地,是庄子为我们呈现的美轮美奂的梦境,何人不求,何人不向往?但这样的状态需要方法,需要途径,除去我们所熟知的坐忘、心斋等,前文中的“解衣般礴”则是一种方法,只是我们需要换个角度。

“般礴”是指箕坐,王先谦集解引司马彪曰:“般礴,谓箕坐也。”箕坐在当时是一种不恭敬、不礼貌的坐法。例如,孟子归家见妻箕坐而休妻;庄子妻死,箕踞鼓盆而歌,收到惠施谴责等。在宋元君看来,这样的不拘礼法,不尊王权,将自己毫无保留地释放,才是绘画的人应该有的状态,而我们需要注意的是,一个画家也正是通过这样的方法来达到自己内心的自由,通过对外在事物的摒弃来达到某种状态,通过对己身外在的一些要求、环境等来明悟某些精神,这时“解衣般礴”不是状态而是方法,是一种催化剂,将自己从世俗的世界中超脱,催化至“道”的境地。王羲之酒后书写《兰亭序》的典故中,正是由于酒这样的一个媒介,使其借着酒兴达到“解衣般礴”的状态,心中无他意,唯有手中笔,于是写下了流传千古、芳名远扬的天下第一行书,虽可能是无意,但王羲之醒后写不出来确是事实。也如李白酒后诗“清平调三首”令贵妃捧墨,力士脱靴一样。亦如颜真卿的《祭侄稿》,亲人丧生战场的消息,如同一个炙热的魔焰,燃烧尽了其他所有的想法与杂念,唯心中留下一股哀情,这同样也是一种“解衣般礴”,虽是被动,但其状态确是极度自由的。画史上这样的例子也不少,俯拾即是。而“解衣般礴”也不局限于此,在古琴中则更加直观地体现了这种方法与状态。古琴在中国古代是君子修身养性之器,有“无故不撤琴瑟”和“左琴右书”之说,在琴论中有“五不弹七妙”之言,“五不弹”是指疾风甚雨不弹,闹市不弹,对俗子不弹,不坐不弹,不衣冠不弹;“七妙”指身处高堂中,安着清凉处,新张弦勿弹,手贼莫捻取,兴来任调弄,莫遣忿人抱,更得对知音等。这些基本都是对外在条件的一些约束,当窗明几净,焚香沐浴后,然后得以静心来演奏我内心的精神,重点不再在于是否真的戒斋沐浴,而是当我内心不安、不澄净的时候,我需要接受某种手段来达到虚静的状态。达到内心通明,同时也是庄子的“游”的境地,“解衣般礴”的方法论如“坐忘”、“心斋”一样,当我袒胸露乳,神无外物,心与神合时,这时才是一个画家应该有的创作状态。在庄子口中,进而“目击道存”、“游心于物之初”。亦如同佛教一般,佛教北宗有“积劫成佛”说,并非只有劫难才是佛的根本,而是我需要积劫来修佛,通过种种劫难、磨难,来修得我心成佛。而这历经种种磨难的过程就是“解衣般礴”的过程。或者用佛教南宗举例更为贴切,禅宗有“不假舟楫直入如来地”之言,同样“不假舟楫”就是“解衣般礴”的过程,我在修佛过程中,排斥一切功名利禄,拒绝一切的外在因素,因心见性,从而一超直入如来地。当然,“解衣般礴”并不是刻意的假装与虚伪的装饰,而是随着外界诸多因素的改变从而流露真性情的状态。如果说我们需要通过“解衣”来达到某中状态,那“解衣”的前提才是最关键的。“解衣般礴”不仅仅是解衣与般礴,更重要的是要有一颗求道之心,有一颗“游”的心,若如此则万事皆可“解衣”。

我们不仅在绘画时需要“解衣般礴”的状态,在生活中同样需要这样的一种思维体验,而这种体验同时也是“道”的缩影。当我除去身上的枷锁,挣脱灵魂的束缚,将思维思绪引于天际,一种极度自由的状态,仿若超脱世俗,独与天地精神往来。但是现状是我依旧存活在虚伪、世俗且名利的社会,而我当“解衣般礴”,通过改善周围的环境,或者改变自己的行为状态,使自己的心灵随着外界的牢笼坍塌而释放,并非说“解衣般礴”就必须浑身赤裸行为怪异,而是心灵的解衣,灵魂的般礴。

参考文献:

[1] 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 郭熙.林泉高致[M].山东画报出版社.

[3] 余剑华.中国古代画论类编[M].人民美术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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