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汉语方言看“着”的语法化过程

2015-05-30 04:23王晓荔
艺术科技 2015年9期
关键词:语法化

王晓荔

摘 要:语法化是近代汉语时期的重大变化,近年来,关于语法化的研究层出不穷,是历史语言学比较热的方向。本文在简要介绍语法化的定义、规律及其研究现状的基础上,运用描写法、历时和共时相结合的方法,从汉语方言的角度管窥“着”的语法化过程。

关键词:汉语方言;语法化;同源关系;语音对应

1 语法化理论

“语法化”的概念中国在13世纪就提出来了,元代的周伯琦在《六书证[言为]》中说,“大抵古人制字,皆从事物起。今之虚字,皆古之实字。”国内系统的语法化研究始于20世纪90年代,1994年沈家煊和孙朝奋的两篇语法化研究综述文献引起了汉语与法学界的广泛关注。最近二十多年来,汉语语法化主要是在两个方面进行:一是基于词汇/结构式的历时语法化研究,即研究词汇语素是如何演变为语法语素的,这方面的主要成果有解惠全、刘坚、江蓝生、洪波、张谊生、刘丹青、吴福祥等;一方面是基于话语/语用层面的共时语法研究,主要成果有沈家煊、张伯江、方梅等。

沈家煊指出,语法化通常指语言中意义实在的词转化为无实在意义、表语法功能的成分这样一种过程和现象,中国传统的语言学称之为“实词虚化”。

吴福祥认为“语法化”指的是语法范畴和语法成分产生的过程和现象。典型的语法化现象是语言中意义实在的词项或结构式变成无实在意义、仅表语法功能的语法成分或者一个不太虚的语法成分变成更虚的语法成分。

牛保义、徐盛桓也指出,语法化是指形成语法的各种因素——主要是语义因素和语用因素——逐渐化为语法内容和语法形式的过程和结果。

江蓝生认为语法化包括词汇的虚化和短语的词汇化。

2 语法化的原则

Hopper在1991年提出的語法化的五条原则分别是:第一,并存原则。一种语法功能可以同时有几种语法形式表示。一种新的语法形式产生以后,旧形式并没有立即消失。产生于不同渠道的具有相同语法功能的语法形式会在一段时期并存。第二,歧变原则。一个实词朝一个方向变为一个语法成分之后,仍然可以朝另一个方向变为另一个语法成分。第三,择一原则。虽然不同的语法形式可以表示同一语法功能,但是能表达同一语法功能的多种并存形式会经过筛选和淘汰,选择较为常用和经济的那一两种。这一原则是与并存原则同时存在的。第四,保持原则。实词虽然虚化为语法成分,但是多少还保留着原来实词的一些特点,比如动词“着”虽然虚化为表示动作持续的虚词,但是其中还是有附着的意味。第五,降类原则。如果把名词、动词、形容词等看作主要词类,介词、助词、连词看作次要词类,那么实词虚化就伴随着词语的降类,即由原来的主要词类降为次要词类。沈家煊在此基础上对语法化的原则进行了补充:第六,滞后原则。词语的虚化表现在语义和语形两方面。语义的虚化主要指词语意义变得抽象、简化、泛化。语形的变化主要指词语由大变小、由繁变简、由自由变为黏着。这条原则是说词形的变化滞后于语义的变化。结果就会出现一个词语既有实义又有虚义。第七,频率原则。即实词的使用频率越高,就越容易虚化。其原理是使用频率高意味着语言接触频繁,自然受各种因素的影响就会越大。第八,渐变原则。语法化是一个连续渐变的过程。吴福祥在此基础上提出了单向循环原则。第九,单向循环原则。单向性是历时语法化研究中的一个重要假设,指的是语法化的过程是以“实义词”语法词附着词曲折词缀来进行的。但是单向演化的结果会使得语言中的虚化成分越来越多。于是就有人提出语法化的循环性,即一个成分虚化到极限后就跟实词融合在一起,自身变成了零形式。

综上所述,语法学界关于语法化达成的共识主要有:

(1)语法化的主体内容是句法化、形态化,由于汉语少形态变化,因此汉语语法化主要是针对句法化来进行研究。尤其是句法化中的实词虚化。

(2)语法化有其自身的发展动因、演变机制,只是目前学术界对于引起语法化的动因没有达成一致共识。

(3)语法化是一个连续渐变的过程,没有突变,一个新用法的产生并不意味着一个旧用法的灭亡,它们会长期并存一段时间。

(4)语法化以单向性为主,并不是说没有逆向的情况,只是那只是特例。具体来说,在语义-语用层面逐渐增加,由具体义到抽象义,主观性逐渐增加,由客观性到主观性;形态-句法层面,粘着性逐渐增加;语音-音系层面,音系逐渐弱化和减少。

3 “着”的语法化过程研究综述

3.1 曹广顺

曹广顺认为,“着”在古代汉语中是“附着”、“置放”义,汉代开始了虚化,出现了连动式“动+着+宾语”的情况,但是从意义和词性看,“着”依然是动词。

魏晋南北朝前后,“动+着+宾语”的用法增多,并且“着”前面的动词在有的句子中没有了表示附着状态和语义限制。这一时期的“着”已经没有了“附着”义,只表示状态的持续了。

唐代时期,“动+着+宾语”中的动词已经没有了语义限制,“着”用来表示动作完成或获得了某种结果,也可以表示动作、结果的持续,并且产生了“动1+着+动2”的结构,用来表示动作的进行态。“着”在虚化的道路上前进了一大步。

宋代,“着”的上述用法不断增多,并且产生了“形+着+动”的形式。

明代中叶“着”的使用逐渐稳定,形成了现代汉语的格局。

3.2 陈宝勤

陈宝勤认为,“着”本为动词,中古开始由动词虚化为动态助词,近古又由动态助词进一步虚化为句末语气助词。具体来说,“着”的“附着”义产生于上古时期,中古时期“着”由附着义引申出“放在,放到”义,又由“放在,放到”义引申出“在”和“到”义。中古时期,“着”由“在”义引申出持续态助词;由“到”义引申出完成态助词。

3.3 王力先生

王力先生认为“着”字原来是动词表“附着”义,开始写作“著”,后来写作“着”。在南北朝以后开始虚化,这时期的“着”字只用于处所状语的前面,动词后面不能带宾语。到了唐代,带“着”字的动词后面可以有宾语。“着”的意义发生了改变,并且可以做词缀带有“到”意义的“着”已经出现。宋代产生了表示进行的“着”,形尾“着”是由表示处所的“着”演化来的。

3.4 蒋绍愚

蒋绍愚认为唐代的“著”字起了质的变化,从动词补语变成了动词词尾。他把“着”前面的动词分为两类:

一是与处所有关的动词,或者说可以进入“动+介+处所名词”格式中的动词。这类动词记做Ⅰ,其中又可分为两类:一类是静态的,如坐、放、盛、悬、缚、藏等,动词后的“着”译为在;一类是动态的,如送、抛、泻等,动词后的“着”译为“到”。

二是与处所无关的动词。或者不能进入“动+介+处所名词”格式中的动词,记做Ⅱ。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可持续的,如占、记、看等。一类是不可持续的,如逢、道、探等。

蒋绍愚认为Ⅰ中的静态类和Ⅱ中的可持续类中的“着”发展为持续貌词尾。它们都可表示可持续动作。也就是说持续动词后面的“着”是持续貌词尾的来源。

3.5 石毓智

石毓智认为“着”的形态化过程是在存在句中完成的。而后又经历了表示两个动作同时进行、状态的持续等用法,最后才成为独立运用表示动作正在进行的体标记。

从上面的论述可以看出,关于动态助词“着”的研究,除曹广顺和陈宝勤有比较系统的论述之外,其他的相关论述都是相对零散的,是夹杂与其他动态助词或者虚词之中的,并不是对“着”进行系统的论述。本文在前人的研究基础上,选取更为广阔和丰富的语料,以“着”在现代汉语中的用法为依据,分条论述动态助词“着”的语法化过程。

3.6 高增霞

唐代“着”后面的宾语没有了处所限制,出现了“V著+受事宾语”格式,“着”由表示“所到”发展到“所向”,是趋向动词阶段。后来发展到“着”表示静态持续,到最后的表进行貌。

4 从汉语方言角度看“着”的语法化过程

从上文可以看出,历来学术界对于动态助词“着”语法化的研究都是从文献资料的角度进行,采用历时比较的方法进行研究,这种研究方法较为系统和专业,但是却忽略了汉语方言的千差万别这一大资源宝库。汉语方言对于语言研究来说是一座巨大的宝库,因为方言中留存了很多普通话中已经不存在而在古汉语中存在的成分。因此,如果我们想要构拟出古汉语的面貌,方言是一个非常好的必须利用的资源,特别重要的方法就是比较相关词的语音对应关系,从中找出规律,继而为我们的研究提供依据。正如李如龙先生所说:“汉语史上不同历史时期的一些语法特点往往会随着移民的移动而保存在一些方言之中。”因为“着”在现代汉语中主要是表持续的动态助词,下面我们先简单看一下在现代汉语方言中存在的几类持续标记。

曹广顺先生指出,实词虚化的历史从开始到结束有好几个世纪甚至上千年的历史。正如语言学家Croft所说,共时平面上的语言变异反映的正是历时平面上的语言演变。因此,研究汉语方言现时的“着”的应用状况,对于构拟“着”的历时语法化过程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我们从以下三个方面进行简要的阐述和探索。

4.1 与“着”有关的方言中的持续标记

本文主要介绍的是声母是[t?]或[ts]的持续标记,“着”在不同方言中不仅声母有[t?]和[?]的不同,韵母也会有差别。韵母的不同,“着”在不同方言中大致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是“着”类,韵母是[?]/[?]/[u?]/[o]/[?]/[ou]等。第二类是“子”/“之”/“仔”类,韵母是[?]/[?]。第三类是“住”类,韵母主要有[u]/[?u]/[y]等形式。

第一类,“着”类持续标记。

北京话:他们在那儿说着[t??0]话

她在那儿当着一个芝麻小官

有人在看着你呢

天津话:说着说着[t??21]就哭起来了

坐着吃比站着吃好

運城话:她去哪儿了?——她正在和一堆人说笑着[t??0]哩!

万荣话:一伙人唱歌着[t??0]哩!

临汾话:那家开会着[t?o13]哩!

山东济南:我过去的时候他们正吃着[ts?12]饭呢!

你看着我干嘛?

他这会儿手里拿着一个擀面杖。

第二类,“子”/“之”/“仔”类持续标记。

北京话:李荣先生曾经说过,北京口语中,通常“着呢”连念,读作zhi n?,所以有一些作家,如老舍,就会在著作中写成“之呢”。

山东聊城:我过去的时候他正做子[ts?0]活儿呢!

山东青岛:你倒是含着[t??0](拿着)点儿啊!

东北官话:你就照子[ts?0]一千块钱花吧

你就帮我看子点儿啊

我们可都在这儿等子呢

上海话:坐仔[z?13]吃总比站仔吃适意

对于山东话和东北官话我们可以理解,清朝一大批山东人为了逃避饥荒而闯关东,进而在东北扎下了根儿,所以今日的东北官话虽然和山东话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但是血浓于水的关系总会在方言中留下痕迹。

第三类,“住”类持续标记。

山西忻州:捂住[t??u53]/扯住/沿住

山西万荣:顺住[pfu0]大道儿走,就走到公安局啦!

广州话:记住[tsy22]

顺德话:记住[tsy21]

中山话记住[tsy33]

韶关话记住[tsy22]

廉江话记住[tsy11]

第四类,其他的持续类标记。

山东烟台:提溜着[r?31](提着)

4.2 汉语方言持续标记同动词的搭配关系

现代汉语官话中的“着”和中古“著”的同源关系是毋庸置疑的,那么现代汉语方言中的其他持续类标记,如“住”、“子”、“仔”等和中古“著”是不是同源关系呢?我们可以从大量的汉语语料和研究成果来看这一问题,尽管各地方言中所用的持续标记和读音并不完全一样,但是我们可以发现一个共同点就是:持续类标记前的动词具有持续性;或者动作本身具有持续性;或动作造成的结果具有持续性。

4.3 汉语方言持续标记表示结果意义的成分

通过表示持续意义的“着”和表示结果意义的“着”的语音对应关系,我们可以看出,由于所表达意义虚实的不同,持续标记更多是表现出语音弱化的形式,而表示结果意义的成分都是实词,语音形式比较符合当地方言附着意义“着”的古今演变规律。

5 结语

本文简要介绍了语法化的相关理论以及动态助词“着”的语法化研究概述,并试图从汉语方言的角度对“着”的语法化进行管窥。主要是有三个方面,分别是“与‘着有关的方言中的持续标记”、“汉语方言持续标记同动词的搭配关系”以及“汉语方言持续标记表示结果意义的成分”。研究内容不多,只是想利用汉语方言的巨大优势为“着”的语法化提供一条新的研究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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