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的钢

索成

本期面对——鞍钢集团矿渣开发公司环保新常态

【编辑留言】因为短视和贪婪，产能过剩，资源过度开采等问题凸显，伴随而来的是环境恶化、经济泡沫等一系列后果的提前爆发。经济新常态下，理应是去GDP化后的经济有质量地运行，绿色低碳的经济大行其道……正如生态文明建设的国家设计，只有主动作为，才能决定自己的胜负手。鞍钢集团矿渣开发公司走起循环经济的绿色钢铁新途，当为此例。

车进鞍山，天空变得灰蒙蒙，司机漫不经心地说：“现在好多了，以前从卫星上都看不到。”穹顶之下，鲜有幸免于雾霾之地。本就是钢都，环境不那么乐观，也就不那么让人怀有多少惊讶。

只是有了“身在此山中”的近观，却让人觉出这“庐山真面目”，竟与采访主题之间有着强烈的违和感。也不免激起访者心中的好奇：作为鞍钢集团处理废渣的下属企业，矿渣开发公司（下文简称矿渣公司）似乎应该与污染近与环保远，可真实情况大相径庭。

这不合逻辑的“逆袭”，背后会有怎样的柳暗花明？

成型的钢材产品大体需要经历“烧结—炼铁—炼钢—连铸（模铸）—轧钢”一系列过程，在加工冶炼过程中会产生大量的固体废弃物，也就是冶炼渣。按照老工人周秉和的话讲，矿渣公司就是负责清理这些废渣的“清洁工”。

“我们厂区（在鞍钢集团）占地最大。”周秉和说，像高炉炼铁过程中熔融的矿渣，在骤冷时，来不及结晶形成像玻璃状的物质，必须把它们及时清理掉，才能保证生产持续运行。“先运到矿渣公司，然后再处理。以前就是找地方埋了，哪像现在。”

在上世纪80年代，国企大多是粗放型的生产方式，对废渣处理的方式也很简单，往往运送到边远农村进行掩埋。彼时，大家连冶炼渣的价值都认识不到，更谈不上环保意识。

鞍钢是老牌国企，在国家的历史中，它曾经承载的责任使其具有举足轻重的位置。即使随着政治角色日趋淡化，作为支柱型工业企业，仍要在经济发展中承担重要角色。但像它这样年产千万吨级别的钢铁巨擘，对巨量的冶炼渣采取弃渣法处理，必然导致对土地、环境的污染，进而给人类带来危害。

英国媒体曾报道，英国北安普敦郡科比镇政府由于纵容英国钢铁集团，随意倾倒有毒工业垃圾，致使当地1989年至1999年出生的大量孩子先天四肢畸形。可以推断，即使如发达国家，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同样面临处理钢铁工业垃圾的问题。

随意倾倒必然导致严重污染。换位思考，在一个工业历史极其短暂的国家，在一个发生过大炼钢铁赶超苏美的国度，在一个倡导过“猫论”来发展经济的社会，可以承认没有对像冶炼渣这些工业废物的足够重视。但如果说这些污染源，并没有给这方水土这方人带来后患，那只能报以“呵呵”了。

根据北方重工设计院的一份资料显示，每炼制一吨粗钢可产生0.4吨矿渣。可以大略推算，生产1000万吨钢可产生400万吨的矿渣;同时，可以生产1000万吨钢的钢铁企业，能解决10万人就业。这便陷入一个两难的处境：把钢铁厂关停，能解决环境问题;可是关停，会影响到很多人的生计。

生存谈不上的时候，遑论环保这样更高级别的生命需求。但是，真的找不到经济发展和环保相统一的临界点吗？

从原始属性来讲，单纯地把冶炼渣视作固体废物，只是定位于钢渣处理企业，矿渣公司注定没有利润可言。面对钢铁产能严重过剩的行业现状，生产一吨钢的利润都抵不上一个茶叶蛋的尴尬，现实也印证了，因为效益不好，鞍钢主体企业都在勉强支撑，何况像它这样的非钢企业？

“很多钢企只将大块的钢渣进行简单磁选，剩下的就卖到社会上，甚至是免费处理。大部分被无组织地堆弃。”中国废钢铁应用协会秘书长李树斌受访时表示，如何从钢渣中有效地回收残钢、保证选后尾渣的活性和稳定性，确保其被高附加值地利用、减少污染，同时增加企业经济效益，一直是钢铁企业面临的重要难题。

矿渣公司的解题者，更似个“异数”。2005年，苏兴文就任鞍钢矿渣开发公司总经理，尽管之前曾在鞍钢集团总部部门任职，又在矿渣公司担任了几年党委书记，他这个“高级政工师”却不是搞专业出身。

“做企业，首先保证职工有好的生活保障。不能再有钢铁老大意识，要在自身找原因。”也许恰恰不是专业人士，苏兴文的视野也不仅仅着眼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更多地投向企业、社会问题的思考。13岁入团，17岁参军，18岁入党的经历，也让人不难理解他身上具有的，已然在这个社会业已远去的“家国情怀”。

重新构筑一条高附加值的产业链，无疑需要这样的特质。

冶炼渣因为可以分离出铁等有用物质，加上之前企业对其简单处理，逐渐在社会上形成了利益链。最严重时，甚至常有内外勾结偷运废渣。苏兴文回忆，上任后便发出警告，不允许任何人再偷盗国家物质。曾有社会上的逐利者打电话威胁，“问我有种敢不敢晚上出来，按照约定我一个人去了，但对方却不敢现身。”铁腕治理后，苏兴文开始思考怎样创新工艺，对冶炼渣再利用。

“关键在于研究怎么变废为宝。”苏兴文讲述，公司在掌握了钢渣处理全套工艺技术的基础上，创新闷渣工艺，创造短流程、高效磁选新工艺，打破了一个多世纪以来钢渣处理的误区。“经磁选后，不仅可获得全铁品位85%的渣钢，全铁品位95%的精选粒铁，而且使尾渣粉金属铁含量小于1.5%，为钢尾渣深加工利用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在苏兴文身上，并不缺少诸如“几天守着试验不回家”的桥段，每及于此，他并不愿意多谈。而在他沉默的背后，是目前矿渣公司共申报国家专利54项，37项获得授权，参与制定了16项国家标准。矿渣公司在“十一五”期间完成的五项冶金渣处理工艺及高附加值产品研发项目，被列为重点推广项目，编入“十二五”冶金固废开发利用规划中。

据测算，当国内钢铁产量为7.8亿吨时，需消耗约24亿吨铁矿石，而经深加工后产生的5464万吨钢铁物料，相当于一座大型矿山18年的铁矿石产量，能够节约上百亿元的建设资金。同时，生产出的2.8亿吨冶金渣高附加值产品用于建材行业后，既解决了水泥行业环境污染的问题，也为国家节约了5亿吨石灰石资源开采量。

2009-2014年，鞍钢累计钢产量近1.5亿吨，产生钢渣1800余万吨，经矿渣公司磁选加工后，生产精品钢铁物料800余万吨，每年为国家节约的矿产资源相当于一个大型选矿厂一年的产量，同时保护了大量绿地及矿产资源。

自2005年，胡锦涛首次提出“生态文明”，党的十八大和十八届三中、四中全会对生态文明建设作出了顶层设计和总体部署。前不久，习近平总书记主持召开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审议《关于加快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的意见》，要求必须加快推动生产方式绿色化，构建科技含量高、资源消耗低、环境污染少的产业结构和生产方式，大幅提高经济绿色化程度，加快发展绿色产业，形成经济社会发展新的增长点。

这背后面临紧迫的现实。随着经济的快速增长和世界范围内钢铁产能的持续增加，国内土地、能源、矿产等资源不足的矛盾更加突出，钢铁生产所需的原、燃材料供应形势日益严峻，资源问题是制约企业发展的重要因素。

也只有节约能源资源和保护生态环境的产业结构、增长方式，才能避免“苍蝇堆里出不了蜜蜂”的窠臼。怎么“找蜜蜂”，苏兴文算过这样一笔账：全国每年冶炼7.8亿吨粗钢，每生产1吨钢会产生2.18吨二氧化碳，每生产1吨水泥会产生0.815吨二氧化碳。若将从冶金渣中回收提取的钢铁物料全部用于钢铁生产，尾渣粉磨后取代熟料全部用于水泥生产，产生经济效益的同时还将减少大量的二氧化碳排放。

这样来看，尽管钢铁企业向来被列为污染危害最大的三大部门（冶金、化工和轻工）之一，在产业升级后的冶炼渣2.0版本，它可以不再是环保的杀手。

其实环保问题的产生很简单，都和利益、欲望相关。唯GDP化、缺乏长远眼光和规划的思维模式，造就了包括钢铁行业在内的困局;一个人人逐利的社会，没有底线地暴露着人的贪婪。像“历史对我们会作出评价”的担忧，已经等不到感慨“对后代子孙没法交代”的身后事。正因为已食恶果，前央视记者柴静制作的并不那么专业的环保纪录片，才能一石激起千层浪。

“走循环经济、绿色钢铁之路，可以遏制腐败的滋生。”苏兴文说，公司因为对于冶炼渣环保再利用，不再使其流于社会，斩断了由此而生的灰色利益链。也因此，矿渣公司曾经遭遇过各种麻烦。

显然，环保并不只是“从我做起”那么简单，不是只靠“少开车、多打举报电话”的轻描淡写就可云开雾散。幸好，生态文明建设已经成为国家战略;幸好，像矿渣公司这样，已经走起循环经济的绿色钢铁新途，正为这种战略提供着可行的支撑。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