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臻的诗(4首)

2015-06-10 06:21
诗歌月刊 2015年1期
关键词:墓碑旅馆蜘蛛

夫妻墓

在公共墓地

绝大多数墓碑上阴刻着两个人的名字

有的刷白漆,有的刷红漆

刷白漆的已经死别

刷红漆的还是生离

隔壁的王婶,她的名字也在墓碑上刷了红漆

其实,她的名字一点也不红,她的丈夫

倒是和“黑”有些关系

她在1966年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开始守寡

头上顶了大半辈子黑纱

如今,日子安稳,儿女孝顺

儿女们把做了四十多年孤魂野鬼的丈夫迁入公墓

在墓碑上刻丈夫的名字,也刻她的名字

两个名字住在一起,一个在阴间做梦

一个还在阳间喘气

丈夫的遗像前,她摆的祭品也很特别

一节白藕,两朵白莲,三碗白米饭

这些白东西,意在表明

时间还了丈夫的清白

她没有再嫁,还是丈夫从前的荷花

三个儿女已经成家,都在凭本事吃饭

只有一点她没有摆上桌面,仍在心里纠结

快五十年没有侍候丈夫了

也不知道阎王爷什么时候把她刷着红漆的名字

刷成白漆

动物旅馆

这双破解放鞋曾经是新的,是在老家赶集时

自己的女人花二十块钱买的

它粘过老家的黄泥,踩过村前的新宅基地

随后跟随主人坐长途车,开始了梦寐以求的城市生活

它曾随楼层的上升,登上了一座城市的最高层

看尽了一座城市的风光。它由新到旧,由旧到破

经历了一座城市四季的风雨。它多次开裂的口子

曾被驼背的鞋匠缝成了参差错落的生活拉链或岁月齿痕

现在,它破得面目全非

无法装下主人多处溃烂、满是裂口的双脚

它提前退休,又断了归路,像是彻底获得了解放

被主人扔到了出租屋的床底下。大概一年了吧

这双蓬头垢面的破解放鞋,却成了城市暗处两间动物旅馆

一间旅馆里住着一只流浪多年的单身蟋蟀

它夜夜的叫声,听起来很像主人的方言,还有一股汗臭味

另一间旅馆住的是蜘蛛一家,雌蜘蛛在主人大拇趾戳通的破洞口

编织着银色的门帘,雄蜘蛛猎获了一位黑夜的不速之客——

一只骨瘦如柴的黑蚊子,给一双饥饿的儿女

送上了短斤少两的晚餐

纸扎

这件纸衣,你穿起来多合身

居然还缀着四个

人五人六的口袋

上面的两个,揣两个糊涂

下面的两个,装两个明白

扔进火里吧。一同扔进火里的

还有纸马、纸轿、纸洋楼

外加一叠金额过亿的冥币

你骑在纸马上,新人坐在纸轿中

装修一新的纸洋楼

就坐落在燃烧的火光中

仿佛一世的无,变成了瞬间的有

仿佛一堆纸灰里

扒出了一个一夜暴富的新贵

那些哭你的人

那些真哭假哭你的人

看你口袋里的两个糊涂

烧得多么的明白,而那两个明白

烧得又是多么的糊涂

旧东西

你这个人,就是喜欢旧东西

你骑的自行车,是一个二手货

除了铃铛不响,其它地方都响

你给车补胎,其实是在给自己充气

家传的一块小石头,你用红绳子穿着

成天吊在胸口,被心跳磨得越发光亮

结婚时的一双棉袜子,都二十多年了

还时不时地拿出来穿,袜子上的几个破洞

被妻子打上了花朵似的补丁,你穿起来

总有一种原配的感觉。一块海鸥牌手表

是上大学时父亲买的,父亲去世都十几年了

你戴着它,感到父亲仍在表盘里,披星戴月

老家的老房子,风里雨里,站了几十年

每逢春节,你都通过电话,托堂弟贴上春联

有时你也回去住住,只要住上几天

你的身上就有一股柴火味,你就像一个

埋在地里的辣蒜头,接通地气,发出新芽

你还喜欢走来时路,每晚的梦中

你总要买车票,坐长途汽车,往回走

从中年的高速公路,驶向青年的柏油马路

再拐入少年的乡村土路。无车坐了

你就拿着行李,走进花开草长的乡间羊肠

直走到童年的摇床前,看母亲又一次帮你

擦去流出鼻孔的鼻涕。现如今

你也是一个旧玩意儿了,旧得抬头纹里

踩出了几条乡间的荒径,旧得头顶上的荒地

盖了一层越冬的白雪。就说与你唇齿相依了

近半个世纪的一嘴黄牙吧,经过时间的磨损、虫蛀

整体有所松动,部分开始漏风

其中的一粒,这些天来,折磨得你死去活来

疼痛难忍,基本已经坏死

这么一粒旧东西,肯定保不住

你只得请求大夫,将它连根拔起

岁月不饶人呵,你还未止住血的嘴里

留下了那么深的一个空洞

简介:

叶臻,本名叶有贵,1963年2月生,安徽宿松人,现居淮南。迄今已在《诗刊》、《星星》、《诗潮》、《诗歌月刊》、《扬子江诗刊》、《清明》等报刊发表诗歌作品,著有诗集《拾穗的王子》、《开春大典》,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煤矿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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