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风尘(外两篇)

2015-06-16 07:40邝立新
青春 2015年5期
关键词:老徐酒吧

邝立新

老徐是我在南京的异性朋友,也是值得交往的“铁哥们”。老徐来自北方,却有一副江南人的模样,身材娇小,皮肤白皙,长发飘飘,戴一副红色边框的树脂眼镜,偶尔还会撒娇发嗲卖萌。老徐是我们对她的昵称,其实她与我同年,属于正儿八经的女青年。小徐显得太正式,属于领导上的叫法,老徐反而亲切。

在这个僵硬森严的系统内,老徐是一个另类。生性活泼,能说会道,人缘极好,工作、饭局游刃有余,喝起酒来也不让须眉,年纪轻轻已经做了主管。但小女生爱美的天性又没丢掉,朋友圈常常被她的照片刷屏。做了新发型,出去旅游,吃了好东西,甚至加班、堵车,必定有图有真相奉上,毫不在意我们的调侃。

关键的一点,她还是单身。这帮孤身在外的苦逼男人,有什么活动,喜欢把她带上。老徐性格豪爽,为人随和,大家一起喝酒唱歌,称兄道弟,增添了许多欢乐。有一次是她的生日,在我们的极力鼓动之下,她似乎喝多了。在量贩式KTV里面,她甩开嗓子唱起来,几乎每首歌都跑调了。唱着唱着,忽然又哭了。“我要结婚了。”她说。我瞬间被震惊了,目瞪口呆半天没说话。

在跟老徐一起玩的这段时间里,我隐隐约约听说她曾经有一段不幸福的婚姻。两人在学校认识,老徐为了他牺牲了许多,义无反顾来到南京。据说后来男方有了新欢,老徐震怒之下跟他一刀两断。我们从来没跟她提起这个话题,她也没说起过。我的震惊中或许还有一些失落,潜意识里自私地不希望她结婚,结婚了就没有人跟我们一起疯了。没有老徐,南京的日子该是多么灰暗啊。

从那天开始,一个名为“北京猪”的号码,时时在老徐手机上出现。每次我们一起吃饭、聊天时,“北京猪”总会恰好打来电话。那一刻,刚刚还大呼小叫的老徐,突然变得妩媚起来,声音柔和,表情甜美,脸颊露出浅浅的红晕。简直让我们感到愤怒,又觉得可笑,或者是好玩,甚至有一丝羡慕嫉妒恨。

圣诞那天,老徐一本正经地宣布,年底就要结婚,请各位兄弟准备好红包。从今天起,就要封山育林,再不喝酒了。说完,老徐坚定地望着远方,一脸严肃。我们一听“封山育林”几个字,都乐了,“封什么山育什么林啊,结了再说呗。”老徐似乎认真了,坚决不再喝酒。反复劝说,威逼利诱,都没有动摇她的决心。

又过了许久,我们还没有接到老徐的消息。一个雾霾深重的日子,老徐出现了。戴着口罩,穿过厚重空气,窈窕而至,依然是灿烂笑容,嗲嗲声音,但神情略显疲惫。而这一天,她竟然破例喝酒了。让我们颇感意外,但又觉得欣慰:恩,还好,正常的老徐又回来了。那天,她喝得不多,却有些醉了。她大声说话,略显夸张地大笑,我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北京猪”的电话没有如期而至。

在喧闹的啤酒屋里,老徐喝下半升德国原装黄啤后,开始向我们讲起她和“北京猪”的故事。她与“北京猪”原来是大学同学。“北京猪”的家庭不和,争吵许久后,终于下定决心离婚。过程却不顺利,女方不依不饶。“北京猪”净身出户,还负担起孩子抚养重任。就在与女方抗争的过程中,老徐与“北京猪”建立了深厚感情。双方约定来南京发展,建立新的家庭。但是,老徐父母不答应,担心她吃亏受骗。父母的干预,让老徐犹豫了。如果十年前,老徐或许会义无反顾,奔着爱情和婚姻就去了。如今到了三十而立的年纪,自己却有些把握不准了。

“当岁月和美丽/已成风尘中的叹息/你感伤的眼里/有旧时泪滴/相信爱的年纪/没能唱给你的歌曲/让我一生中常常追忆……”酒吧驻场歌手怀抱吉他,用那略带沙哑的声音唱起老狼的歌。烟雾缭绕中,老徐神情投入,眼角已湿润。

光阴的故事

跟南京大多数路名一样,金银街有两条。一条东西走向,从上海路进入南京大学;一条南北通行,从北京西路往南,到头是天文与空间科学学院。东西向的街道,一侧是留学生公寓,另一侧是各种酒吧、饭店和面包房。天气晴好的时候,公寓台阶上,总有各种肤色的年轻男女坐在上面,享受阳光沐浴。酒吧门前,也不乏金发女子和黑人男子,一群人大声交谈,或一个人低头看书,抽着烟沉思。

酒吧名字叫Talking,倒也契合这个氛围——总有人在门口闲聊着。有天晚上陪朋友去了一次。坐在吧台前,点了他们自制的黄啤。酒的味道很特别,跟一般灌装啤酒比起来,有一股特殊的香味。酒吧里有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抱着吉他唱歌,唱到动情处,让我觉得有些感动。屋内烟雾缭绕,各色语言涌入耳朵。

进入西门,右手边是一排长长的橱窗。每次驻足观看都有新的发现。东面是童趣盎然的儿童画,稚嫩画笔后面,仿佛能看见孩子认真的表情。中间是相声、音乐剧、足球赛、考研培训和讲座通知。往西一点,贴满招聘公告、企业宣讲会,毕业氛围渐渐浓厚。招聘会旁是干部任前公示,关乎学院老师们的饭碗问题。最边上竟然是讣告。当然,最惹人注目的,还是那些充满青春活力的文字。

转弯就是银杏林,这是南大最美的地方。现在的季节已是深秋,银杏叶全都变成金黄色。抬头望去,如同一片金色云彩,温柔笼罩着整个校园。下面铺满枯黄树叶,层层叠叠地堆积着。因为不在马路上,也免去了被扫除的命运。走在上面,咯吱咯吱地响着。一位年轻的姑娘,捧着一本书,坐在一棵树下,像一尊美丽的雕塑。中大路两侧的梧桐树伸出粗壮的枝干,形成一片巨大的树荫。

顺着路往北走,低头穿过雪松枝干形成的“拱门”,就走到了北大楼前的大草坪。秋日午后的阳光慵懒照射,草地上躺着或坐着年轻情侣。主楼上缀满了红黄相间的爬山虎,如同风格别致的衣裳,与灰黑色屋脊搭配得体。两颗雪松高耸入云,身姿挺拔,就像年轻英俊的卫兵,守卫在大楼两侧。一个小伙子,拉了长长一根弹力绳,在上面自如行走、弹跳,做出高难度动作,引来一阵惊叹。

每次走在南大校园,总会碰到一些年轻的面孔。他们步履轻盈,笑容纯净,手拉着手,或三三两两,或成双成对,让人羡慕。偶然撞见年轻女孩的眼神,立即略显羞涩低下头,或移作他处。也有开朗的女孩,露出浅浅的微笑,酒窝若隐若现。一群女生走过,长发飘飘,衣裙飞动,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在耳边荡漾。球场上汗如雨下的男生,亭子间窃窃私语的情侣,还有教室里埋头读书的学生。他们才是南大真正的主人,就像爬山虎新发的嫩叶,迎着阳光骄傲地向上生长。

十年前,我还在校园,也是他们这般年纪。每天生活单调,但也觉得快乐。远离父母,没有家庭之累,一个人自由自在,想去哪儿都可以,没有手机控制着你的时间。春天时漫步樱花大道,夏天与师兄畅游东湖,秋天珞珈山漫山遍野的红枫,银装素裹的校园更是美不胜收。然而,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几年,进入社会,各种压力接踵而至、防不胜防。80后这批年轻人,也只有大学几年拥有真正的青春,之前忙于升学,之后疲于买房买车,哪里敢奢谈什么梦想、青春。

再次走过金银街时,已近正午。阳光照射之下,梧桐树无精打采,报刊亭旁的狗也昏昏欲睡。酒吧前两个少女依然坐着,保持同一姿势,仿佛时间停滞了。我躺在沙发上,恍恍惚惚间,如置身阶梯教室,校园广播传来罗大佑沧桑的声音: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

十年

“兄弟们,回来喝杯酒吧,年初四再聚。”过年前几天,“野牛”在朋友圈发了一张合影,让留在外地过年的我怦然心动。十几年的岁月历练,他们看起来还是老样子。曾经早熟的班长“野牛”,脸上多了一副黑框眼镜,增添了一丝文艺气息。而一脸孩子气的南哥,却流露出几许沧桑。欧阳的脸一如既往地喝酒就红。“老班”——班主任张老师发福的身材透露出中年男人的富足和从容。

我们的学校坐落于县城西北郊一个安静角落,紧靠着清澈碧绿的泠江。四百多年的老香樟盘踞在校园中央,树冠如同巨大伞盖,浓荫遮蔽整个广场。从宿舍到学校、食堂、澡堂,都要经过香樟树。那是九十年代的末期,远离经济中心的小县城寂静平和。网络还没来得及流行,平日的娱乐就是打桌球、看录像。

“老班”三十出头,刚从师范大学毕业不久,还充满年轻人的激情和活力。读起古文抑扬顿挫,讲起时事愤慨激扬。迷恋乔丹的他,有时冒着被学校处罚的危险——放我们的鸽子——偷偷跑去看NBA。“老班”喜欢上一位刚毕业的年轻女老师。她住在教学楼三层与四层间的小屋子里,我们为她取了代号“三楼半”。“老班”与“三楼半”终究没有在一起。那晚,我们陪着他喝了许久的闷酒。

“野牛”是我们的老大哥。刚到县城时,学校里有些小混混,堵着新生要饭票。于是宿舍轮流值班。“野牛”留守那天,一个外号“独狼”的小混混溜进来敲诈,血气方刚的“野牛”抽出棍子,对此人一顿暴打。然后,飞奔至教室请救兵。我们赶过去时,“独狼”也带着几个人气势汹汹冲过来。看着我们人多,“独狼”留下几句狠话,转身离去。“野牛”一战成名,成为我们的“领袖”。

县城建设几乎处于停滞状态。学校周边就是大片的农田,河边成片的竹林,近有许多鸟、野鸡,田里能捉到青蛙、泥鳅,河里还能捕到鱼和河蚌。那天,某位同学生日。我们带着一箱啤酒,悄悄爬出围墙。燃起一支蜡烛,每人一瓶啤酒。在啤酒瓶撞击的清脆声中,十个要好的同学结成兄弟。夜里一片漆黑,四周冷风呼呼,我们却热血沸腾。从那天起,似乎在这个世界上多了一分依靠。

高中毕业之后,我们通过书信热烈交流,分享着刚进入大学的新奇,暗恋女生的甜蜜与苦恼。随着网络很快普及,书信渐渐少了。从QQ到微博,再到微信,交流越来越方便,联系却越来越稀少。四年大学后,有的继续上研究生,有的进入社会工作。大家散布全国各地的大城市,只有很少的留在了老家创业。

正是这十几年间,我们入职、结婚、生子,从青涩学子成为残酷社会的一分子,也感受着现实的急剧变化。工作那几年,正赶上了城市房价飙升,互联网成为生活必需品,狂热的房市、股市,各种匪人所思的社会新闻成为交流的话题。商品经济全面入侵,曾经的县城也变得面目全非。昔日蓬勃的乡村社会快速凋敝,珠三角被淘汰的工厂大举北上,县城面积扩大了几倍,商品房遍地开花。十几年后,当我们再聚首时,发现留在老家的同学反而发展更好,幸福指数也最高。

其中最传奇的应该是欧阳同学。欧阳上的大学并不入流,但很早就表现出经商的天赋。从刚开始贩木材,到卖农资、搞批发等。二十世纪初的那几年,他揣着第一桶金进入了本县的房地产市场。据说是借用了妻舅的关系,低价拿到了好的地皮。房子盖好后,正好赶上了第一波城镇化,大量外地务工的回县城买房。县城房价节节攀升,还供不应求。我们一些同学买房还要经他的关系打招呼。辗转挪腾之下,几年间成为本县屈指可数的富豪,政府主要领导与他称兄道弟。南哥在外闯荡多年后,也重新考回本市当上了大学老师。虽然收入比不上沿海,但房价低,物价也便宜,小城市空气干净(这才是硬道理),感觉过得很幸福。

而高中时代我们眼中真正的精英,上了最好的大学,进入国企、政府或大的科技公司,在大城市里过得却十分艰难。高昂的房价、升职的压力、严重的雾霾,慢慢长大的孩子,这个喧嚣浮华的社会,打磨了许多人年轻时的意气风发。我们曾经如此不屑的世故、圆滑,却悄无声息流进血液。最终你也会慢慢发现,工作远远不是努力和出色就够了,还有许多看不见、无法掌控的因素左右你的人生。

过了三十岁以后,一群同学聚在一起,喜欢唱《当我想你的时候》。到了高潮部分,“至少有十年我不曾流泪,至少有十首歌曾给我安慰”。唱的千愁百转,听的泪流满面。当我想“你”的时候,这个“你”,有当年暗恋的女生,有要好的兄弟,有单纯的生活,还有美好的理想。十几年之后,这些东西都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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