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洒四季的追忆

2015-06-16 22:26蒋淑芬
中国铁路文艺 2015年6期
关键词:罐头爸爸妈妈

蒋淑芬

四季轮回,时光飞逝。

清晨,感觉头有些沉,晚上睡得不太好,似乎始终有人在摸着我的头。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爸爸,一年的时光,又到了您的忌日。

在我的心灵深处,每年的二月初三,总要引起阵阵悲伤和抑郁。爸爸不顾女儿的苦苦挽留一直向着另一个世界走去,我无力把他拉住,我知道他在这个世界里为我们承受得太多了,病把他折磨得太痛苦了,爸爸需要休息了。但愿爸爸在那个世界里能够幸福快乐,没有疾病。

爸爸离世远行八年了。八年前的今天,大概是由于爸爸的离去让那天变得风雪交加的吧。而今天,同样是漫天纷飞着雪花,仿佛是我记忆里片片思念的碎屑,也渐渐从心里飞到墓前,和雪花一起飞舞。

今天又是一个令人沮丧的清晨,天空阴沉沉的,飘着小青雪,虽然已经过了二月二,冬天还是恋恋不舍,不肯离去。丈夫拉着我的手,前往爸爸的墓地,陵园的广场虽然被清除了积雪,但小路被大雪遮掩住了,我们踩着没过脚面的积雪,来到爸爸的墓前,积雪掩盖着的墓碑,凝结着眼泪一样的冰珠。冬天的寒风把我们清除积雪的伤感的响声送上天空,就像在寂寞的墓地中无意碰响了一根低音的琴弦。我默默地给爸爸斟上一杯酒,放在爸爸面前,泪水从眼睛里涌出,我的所有记忆顿时栩栩如生,而这些记忆瞬间又变成了许许多多的懊悔!就在此刻,我很想很想再听到爸爸操着永远也改变不了的浓浓的乡音,再冲我喊一声:“你要咋着哩?”

我的泪水伴着思念和回忆慢慢流淌……

爸爸这一辈子,我一页一页翻遍了他度过的说不上漫长也并不短暂的73年时光,竟没有一个日子可以显示爸爸的不同凡响,真可谓是平平淡淡的一生。他的履历表简单得让人有一种空旷感,他的行踪,除了铁路还是铁路,身份一直是一个铁路工人,真像一头铁牛,在铁路苦苦耕耘了40多年。虽然爸爸最大的官也不过是个工长及党小组长,但在我的心中,他却是一位很牛气的伟大的爸爸。

我的家是一个很普通的铁路工人家庭,爸爸20岁刚出头就从关里农村老家投奔亲戚来到关外,因能吃苦,在铁路工务段找了一份“打洋镐”的工作。那时没有现在的机械化,全凭力气抡打洋镐,这活很少有人愿意干。爸爸毕竟是从农村来到了城市,而且已经有了我和姐姐,他为了养家糊口,觉得很满足。

在我记事的时候,爸爸初中文化加上吃苦能干,很快就入了党,被派到省委党校学习。后来虽然爸爸由于富农的成分,没有走上仕途,但爸爸肯吃苦、舍得出力,保持着那种不强求、不攀比、朴素温和的生存方式。那个年代,爸爸工资不高,在经济不宽裕的情况下,我家的日子也过得其乐融融。

爸爸曾在餐车工作过,是半拉厨师,家里的饭都是他做,我妈妈在单位很敬业,每天早出晚归,家务事爸爸几乎全包了。他爱喝酒,喝不多,一喝就醉,那时买不起瓶装的,都是到小卖店去零打散酒。妈妈说他没出息,见酒没命,没菜也得喝,爸爸气得嗷嗷骂几句,妈妈总嫌爸爸暴躁。妈妈也明白爸爸是借酒排遣心中没儿子的郁闷,我家姐四个,爸爸没儿子。其实爸爸是很温情的,妈妈每天上班前他都把饭盒装好,把妈妈的自行车气打好,我们姐妹4个不管谁生了病,爸爸不是给买个水果罐头就是给煮2个鸡蛋。在那个年代,想吃一点好吃的是很难的,只有大病一场才可以吃上爸爸买来的水果罐头。有一次我病得不轻,虽然记不清是什么罐头,但我记得爸爸带着微笑,手拿着罐头,在我眼前轻轻地摇动,一块块半透明的水果在罐头瓶子里甜蜜地晃动,在我高兴地接过爸爸递过来的罐头、喝着糖水时,感觉病一场真值。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爸爸给我买回一个罐头,简直就是现在家里买件小家电一样的价格了。爸爸惯孩子远近闻名,在我上小学时,邻居韩婶来我家告状说我和姐姐骂她了,爸爸认为这是最不道德的事了,随手就操起了一根柴火棍,吓得我慌张地跑屋子里躲藏,爸爸却举起柴火棍冲院大门口跑,几乎疯狂又绝望地举起柴火棍砸向大门,打得院门框震天响,边打边咬牙切齿地大骂我和姐姐。柴火棍打断了,他也累了,扔下棍子进屋什么也不说,就为我们做了饭。那一顿饭做得很好吃,至今想起来还流口水呢。这件事也塑造了我一生的道德观。

我几乎没有挨过爸爸打,在他那里我得到了自尊,打我揍我的是我妈妈,我儿时反抗我妈妈,这一点我和很多人是不一样的。我流着泪想着这些儿时细细碎碎的记忆。又回到了那年冬天,爸爸带上我去铁路沿线一个小站捡烧柴。我家四个姑娘我排行老二,这时我就充当了儿子,爸爸叫我“听候使用”。同行的还有爸爸的朋友马叔和他比我大1岁的儿子。那天干冷干冷,我像个小“芡登”,把爸手里捆柴的绳子抢过来捆在腰上,跟在爸爸屁股后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向山下走去,到了山下,爸爸要绳子时,我低头一看绳子不知什么时候没有了,爸爸气得嗷嗷骂几句,接着就和马叔他们上山了,我负责看堆儿。因没有绳子,爸爸只得找“大疙瘩头”扛,每扛回来一次都是肩上一个胳膊还夹着一个,满头冒着热气,马叔家爷俩也扛不过爸爸自己。看我冻得发抖,他把棉袄脱下来披在我身上。烧柴运到货运站,爸爸把大部分都给了马叔,自己就留了少部分,他说马叔身体没有他好,他有的是力气,下次再多扛。

我爱学习,爸爸虽然从没有对我说过什么,但是在学习上的任何要求他都尽量满足我,并成为我日后积极向上的最大动力。初中快毕业那一年,部队来招一名女兵,全校师生都把目光投向了我,而在那场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中,我的爷爷被界定为富农成分,政治审查我没有资格参軍。为此,爸爸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初中毕业我就去了广阔天地插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爸爸随后也以带队干部的身份陪我一起下乡。

我悔爸爸为我殚精竭虑,可他念叨了几年的要去海南看看大海,我却对爸爸在时间上那么吝惜。这一点我有些恬不知耻。爸爸需要我的时候,我这个在任何时候都不肯放弃自己的人,把所谓的个人价值看得很重,每天总被一大堆永远也做不完的事追着。别人都说我孝顺,我自己也以为是,可就在爸爸走的前一天,我还在哈尔滨奔波,既没有在床前服侍,也没有从精神上赡养。想到此,我真的永远不能原谅我的自私!爸爸呀,我更悔的是您把我带到这个世界,让我接受生命给予我的一切,可不太擅长表达感情的我,却从来没有对您说过那人人都常用的两个字——“谢谢”。我一点点长大,工作,成家,生子,忽略了我的爸爸,疏远了爸爸。我最大的遗憾是从来不记得父亲节,也不记得爸爸生日,在那么多的岁月里,我失去了孝顺他的机会。每想到此,我就心痛,胸中作酸,鼻孔作酸,那愧疚实在难以言表。

爸爸患了脑出血后,开始变得神志混乱,像一个精神病人。一次冰天雪地,他光着脚被一个好心人牵扯拽回家来,他挣脱着高喊着说:“这是我姑娘家!”

我没深没浅地把爸爸拽进了屋,现在我内疚极了。那段时间,我的爸爸几乎磨没了我的耐性,他一遍又一遍地,不分昼夜地复述着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我第一次面对爸爸的语言,第一次感受到语言的局限、语言的失效,让我无言。我开始意识到,我和爸爸的交流只能在我内心发生。人老了就怕得上这病,我愧当初爸爸患病初期,我虽也求医问药,但爸爸不肯打针,反而责斥我“你要咋着哩”,向来自认为敢于“犯言直谏”的我,不但没有坚持,还把药退回了医院。我真恨自己的粗心大意和麻木不仁,爸爸,我好悔啊!

爸爸,好在您还是给了我一个机会。那天,我从哈尔滨回来,家里保姆对我说:“看看你爸有没有什么变化?”爸爸虽然瘦了很多,但以往浑浊的眼睛却变得很有神,像认识我一样地看着我。我高兴地惊呼:“爸爸的病有好转了!”急忙给他冲了一大碗奶粉,爸爸张着干裂的嘴唇,一口一口都渴了。

没想到这是爸爸最后给我的一次赎罪机会,也是我最后一次和爸爸独处。爸爸是喝着我喂给他一大碗奶粉上路的。

后悔,是对不经心之人的最大惩罚!也许我爸爸在天堂会原谅我,因为爸爸从不强迫我做什么。

今天,我站在爸爸墓前,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摩挲着冷冰冰的墓碑,也像揉搓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良心,以至于我在写这篇文字的时候,感到万分吃力。刚开个头就写不下去了,不得不一年一年地停下笔,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不知怎么说。

这么多年了,爸爸,我仍然不敢面对这残酷的现实,提不动这支八年前就该为爸爸写祭文的笔,来告慰在天堂的爸爸。

我愿把此文献给那些逝去的生命,更要献给天下所有的女儿,尤其是那些爸爸健在的女儿,珍惜自己的亲人,要知道有爸爸,那有多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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