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散记

2015-06-17 16:27孟庆双
鸭绿江 2015年6期
关键词:部队

孟庆双

新疆,作为我国西部边陲,有着极其独特的自然景观和自然环境。20世纪70年代,作为国防科委的一名战士,我亲历了许多人难以想象的人间沧桑,三十多年过去了,每每回想起来,依然苦涩与温馨并存。

由吃引发的

衣食住行,是人类须臾不能离开的,而食尤为重要。

1977年初,我们就遇到了这样的问题。部队进驻新疆后,几乎所有的兵站,全部用当地的特产牛羊肉来招待我们,我和几个女兵一闻到就恶心。那滋味犹如翻江倒海,呕吐不止。起初,我是靠战友们从厨房带回来的馒头就着凉白开水强咽硬噎。试想,那长达二十多个日夜的长途跋涉,又有几个人能忍耐住饥饿的折腾?与其在死亡线上挣扎,倒不如强噎强咽地同它对着干。于是,我便同战友们一样狼吞虎咽起来。呕吐、恶心常常伴随着汽车在颠簸起伏的路面上疾驰而行。

经过艰难的洗礼,不仅仅是我,包括那几位并肩而行的女兵也都个个适应了。从此,我便和牛羊肉结了缘,以至于长时间闻不到它的味道,就觉得骨子里缺了点儿什么。至今回想起来,新疆牛羊肉的滋味,还口绕余香呢。

到达目的地——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皮山县,吃与食倒是另一番景象了。食堂在几座沙丘包围的沙窝里,用几根碗口粗的木杆和几领透着窟窿的苇席搭建而成。到达时已过午饭,战友们都饥肠辘辘,钻进了先头部队为我们搭建好的食堂。微风扬起的沙尘顺着席棚滚了进来,落在了我们的身上,落在了热气腾腾的饭碗和菜盆里。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个个都土头土脸的。尽管吃起来硌牙,每个人仍然大口大口地饕餮大飨。首长们一再向我们解释,不是不想解决,实在是物资匮乏,预购的帐篷还未到。我们只好耐心地等待。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半年后才有了眉目。

皮山,地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腹地,能种植蔬菜的产地少之又少,而供应我们的菜类就是酸辣罐头。所谓酸辣罐头就是把豆角、甘蓝、青椒之类的蔬菜密封到铁盒内,供给部队在极特殊的环境中食用。可是,每天都酸辣罐头,罐头酸辣的,没用多久肠胃和味蕾就提出了反对意见。部队虽然想改善伙食,办法想了不少,就是找不到食材,每每都是空欢喜。

一日,我突发奇想,何不打只黄羊来改善一下生活呢!沙漠虽然植被奇缺,却有很多黄羊。我把想法向队长说了,他当即表示同意。于是,我带着一位河南新兵,每人背着一支半自动步枪,第二日清晨去寻找黄羊的踪迹。

我们一前一后,一边行走一边张望。突然,我们发现前方的沙丘旁边卧着一只猎物。它静静地卧在那里,似乎在假寐,根本就没预料将要发生的危险,仍然悠闲地在那儿休憩着。新兵性急,举枪要打,我连忙制止他说:“好不容易才碰到这只猎物,距离太远了,咱们的枪法又不精准,为了把握,你从南边的沙丘绕过去,我从北面的沙丘迂回到它的近处,看我手势,瞄准同时开枪。”

于是,我们各自隐蔽行动,可没等我到达射击位置,只听“砰”“砰”“砰”几声枪响,我迅速趴在沙丘上一望,那只猎物一个弹跳跃起,一溜烟地飞奔远去。我一连数枪,只见它趔趄几步,还是一瘸一拐地向前狂奔。我的伙伴尾随其后追了上去,我也不甘落后跟在后面。十几分钟后,我追上了我的伙伴,他还在注视着沙滩上一大摊血迹发呆,见到我,有些懊丧地说:“班长,都怪我太着急了,要不然……”

看血迹,估计这只黄羊受到了严重的枪伤,不会跑得太远,我们俩一合计,顺着血迹继续向前寻找。

黄羊是极具生命力的一种沙漠动物,奔跑速度极快。狩猎这种动物,通常都是骑马,还要带上猎狗。凭着人类的脚步,大多时候是无法追上它的。果然,我们两手空空。

正值六月,到了下午,炙热的太阳把整个沙漠烤得蒸笼一般,我们穿着胶鞋,感到脚下的灼热,像站在热锅上,再也不敢去寻找那血迹了。我们找了个阴凉地方略微休息,吃了些干粮,喝了点水,便顺着来时的方向返程。途中虽然也发现了几只行走的黄羊,打了几枪,终因距离太远而无甚效果。

好在六月是一年中无风的季节,否则,我们很快就会被狂沙吞没。起初,我们还能顺着来时的足迹蹒跚而行,后来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临近傍晚,我们又饥又累,干粮吃完了,水也喝光了,可部队驻地的踪影却一点也看不到,不觉心里有些发慌。要是天黑前赶不到部队,黑夜就更难了。我们加快了脚步。

在沙漠上行走,最怕没水喝。我们摇了摇身上的水壶,早已空空如也。万般无奈,只好把尿憋住,以备急救。天,还是渐渐地黑了下去,我们都感觉到有些慌张,坐在沙丘上喘着干裂的粗气。就在我们感到绝望的时候,一轮圆月悄然出现在天空。我们顿时又兴奋起来。这轮月亮不仅照亮了我们前进的方向,也给我们带来了生的希望。我们仔细地辨认了地形地貌,初步判断方向没错,身体立刻清爽了许多,也不知哪      里来了一股劲,脚步旋转如飞。这时,隐隐地看到前方有一座烽火台。这烽火台离我们驻地只有五公里了,也就是说,我们找到家啦。烽火台旁边有一具干瘪的女尸,平时遛弯时我们常常到此来考证她的死因。此时,我们再看到她,似乎她也是活的了。我们两个在烽火台转了一圈,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我们赶回部队,已是凌晨两点多了,其实,部队也在为我们担心,早早地就发动了油机,把电灯架得高高的。尽管如此,可在茫茫的戈壁滩上,这点灯光,犹如阳光照耀下的微小的沙粒,实在微不足道。

有了这些教训,部队从此三令五申,再也不准许任何人打什么黄羊了。沙漠中的食堂依然每天都奏响酸辣罐头、罐头酸辣的交响曲了。

沙漠中的书屋

在沙漠中生存,除了物资生活匮乏外,文化娱乐也显得十分苍白。

刚进疆时,我们每个人都带去了一些书籍,轮换着看完后,就无书可读了,偶尔看上几场慰问演出,很多的时光百无聊赖。春节期间总政歌舞团亲临部队演出,节目虽然单调了一些,可我们却在演出的过程中,目睹了红极一时的歌唱演员李双江以及后来成为风琴演奏家的耿未萍的风采。收获最大的是,时任新疆军区司令员杨勇给我们带去的一部电影《大战洪州》,使我的思想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文革”中,极力批判新中国成立后十七年的文艺作品,并斥之为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封、资、修的东西。影片中的穆桂英,没任何才子佳人的形象,俨然一位得保家卫国的女英雄,可凭什么说这类的影片是大毒草,真可谓是典型的指鹿为马了。当时是“文革”刚结束,“左”倾思潮的影响相当严重,个人的思想和观点,只能留存在脑子里。

后来,部队为了改善文化生活,一两个月,轮流到各站点帐篷里放一两部电影,除此之外,也就无任何内容可言。剩余下的绝大部分时光,基本都是靠打扑克来消磨掉的。倒是那些来自北京的老兵们,玩得潇洒与浪漫。也不知是谁从京城带回一些手抄本,大家争相传阅和抄写,诸如《第二次握手》《一只绣花鞋》《三·三号房间的秘密》。

一次,我跟随汽车去皮山县城购买生活用品时,无意间看到了皮山县的图书馆,我便推门而入,一位维吾尔族中年妇女接待了我。当我用半生不熟的维族语同她交流,她竟然听明白了我的意思,随即把我领进屋里。在布满灰尘的书架上,我竟然找到了《欧阳海之歌》《烈火金刚》《红岩》《党的女儿》等小说。当我把目光停留在前苏联作家的小说《和平与战争》《青年近卫军》以及《安娜卡列妮娜》这些世界名著时,女管理员面露难色,表示国内的小说可以借阅,国外的不允许,怕弄出事来。尽管我费尽口舌,她仍说什么都不肯,我只好悻悻地抱着十来本国内的小说返回了部队。自然,我的生活用品包括牙膏都没买上,害得我用盐水刷了一个多月的牙。

书借回来后,立刻在我们这个只有二十几个人的站点引起了轰动,大家都纷纷前来借阅。中队指导员张治平夸奖我给大家办了一件大好事儿,并指认我为图书管理员,我就用这个便利条件,在我居住的帐篷里,靠近床边的小土台上铺了几张废旧的报纸,把书放在上面,供大家阅读。说是书屋,其实就是十几本书大家相互传阅,几乎都没存放的机会。

借阅的期限只有短短的一个月,有的书还没有读完,我们又不能不讲信用,没有车只好步行着去还书,然后再借阅过来。如此往返的两年多时间里,我们几乎把皮山县图书馆里的藏书都读了个遍。就是那些外国的名著也在我软磨硬泡下全都饱了我们的眼福。

读书之余,张指导员利用前来探望我们的机会,指导我们开展读书心得研讨会。事先我都精心地设计好内容,如《欧阳海之歌》这部小说写的是一件什么事,表现了一个什么样的主题?保尔·柯察金的成长过程是什么样的,他为什么成为一个革命者?这样大家带着问题读书,讨论会上也就有话可说,有内容可谈,收获也就更大一些。时至今日,一些战友相聚时,还时常谈论起这些话题。英雄人物的思想品质和道德情操,还在深深地激励着我们每一个人。保罗·柯察金对人生的那段精彩论述,至今我还犹如在耳,刻骨铭心。

为活跃干部战士的文化生活,后来我们还定期举办一些诸如赛诗会之类的活动,我自然也是其中的活跃分子,久而久之,在我们这个小小的单位里边,我也算个小有名气的人物,其中有乐有苦亦有辛酸。

部队在新疆时曾经办过几期油印的小报,我就成了我们中队的通讯员。我除了定期写些小型的人物通讯、消息外,还在小报上发表一些言论。此时,国人都已厌倦了“左”的思潮,迫切地盼望着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依此,我在一期小报上发表了一篇小文,其中有:“要在学好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理论的基础上,首先要学好科学文化知识和技术技能。”这句话就像一枚炸弹,立刻在军营引发了轩然大波,反对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从四面八方向我袭来。什么单纯的业务观点、单纯的军事观点等等不一而足。这对我是个极大的震动。我经过深刻反思,觉得这句没有错,错的是那些鼠目寸光、没有远见的可怜虫。恰在此时,我远在陕西华县留守的战友给我寄来了《高等数学》《物理》《化学》等文化课程的书籍。从此我便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争分夺秒地补习起文化知识。

没过多久,中央就召开了科学工作大会,部队也开始了文化、业务、技能的大练兵。在首次全站的业务考核中,我名列榜首。颁奖大会上,参谋长李双景同志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孟,你很有眼光,希望你能在文化、业务和技能上带个好头。”

此后,我的学习劲头更是有增无减。“文革”后终于恢复了高考,我几次申请报考大学,但都因部队在执行紧张的试验任务,而我又是一号操作手,申请均未获批准。

1979年初,我的年龄已经超过报考大学的界限,部队考虑到我的情况,直接把我安排到四川大邑的光机电技术研究所学习和深造。第二年,我又奉命从四川到江苏省的江阴,参加了我国远程导弹实验任务的前期准备工作。

现在回想起来,当年,我在沙漠上的读书、学习、钻研,都为我以后的人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珍贵三十秒

本文一再提到新疆。

或许有人要问,你们部队当年在新疆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执行了哪些任务?这在今天也许不会成为秘密,但在当年,绝对称得上是国家的高级机密了。部队首长曾多次教育我们说:“所见所闻所做的,要上瞒父母,下瞒妻子儿女。要记在心里,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里。”可见我们当年所参与的一些工作是何等的重要。这些年来,相关媒体对我国的核武器以及相关的常规武器的实验过程及内情做了不少报道,我才敢拿起笔来写下这篇文章,否则是绝对没有那个胆量的。

其实,部队进疆的任务十分简单,就是对导弹的弹道进行测量。也就是说,在导弹出了大气层后,我们要对它进行跟踪拍照到直至落地为止。这段时间大约三十秒。

为了完成这个任务,我们付出了极大的艰辛。

先说设备。我们使用的设备,是由国内生产的光、机、电为一体的测量仪器。部队首长介绍说,它的前身是美国委托瑞士生产的,我们国家重金秘密从瑞士手里买过来四台。三台投入到靶场,剩下的那台被分解后,由上海光机电研究所研发生产,所以,我们所用的设备还是国内生产的第一代产品。

由于是国内生产的,又是第一代产品,产品的质量极不过关,性能也极不稳定,一到联调时就问题百出。我们除了操作使用外,还要对其进行调试和维修,所以,这项工作格外艰巨与繁忙。调试与维修,需要极为细心和大胆。所说的细心,就是在设备出现故障后,要依据示波器仪检测出来的图形,来分析判断是哪个零部件出现了问题,及时进行更换。如果分析和判断不够精确,后果则不堪设想。所说的大胆,就是在判断极为精准之后,第一时间拔下线路板,及时更换已经损坏的零部件。稍有不慎,将产生连锁反应,导致其他零部件的功能下降或损坏,带来的麻烦是不可估量的。由于当时我国的科学技术比较落后,集成电路使用还很少,绝大部分都是分立原件。一块电路板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成百上千的零部件,再加上我们绝大多都只是读过初中的农村兵,技术技能十分低下,一到联调,我们就显得格外紧张与繁忙。

好在那时,我已是四年兵龄的老兵,平时对相关的知识和技术也有相当的研究和了解,完全可以协助机师共同来完成对设备的使用与维修。在接下来的几次任务中,我们都较好地完成了组织交给我们的任务。

其次要说的是就是训练。说到我们的训练,也是十分有趣的。由于当时的条件非常简陋,而我们捕捉的飞行物又是极为快速的动态物体,因此我们平时的训练根本无目标可寻。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部队专门制定了在一小块钢板上拴一条红绸布,再由两个战士在远处徒手向空气中抛出,然后由我们用捕捉的办法来训练我们的反应能力和熟练的操作技能。这种办法虽然很笨拙,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后来,我们又采用了放飞鸽子等一系列措施进行训练。如果能赶上空中有飞机或鸽子什么的,那简直就是提高我们训练的最佳方法。但这种机会是不多的。

由于我们一直在强光下训练,使用的是高倍望远镜,每次训练结束后,我们的右眼都会有些疼痛,当时也并没有拿它当回事,可中年后右眼的视力就急速下降了,即便戴上花镜看什么东西也有模模糊糊的感觉。看医生时,医生说,你的这只眼睛曾经受过强光的伤害。我想,一定和我当年的训练有着密切的关系。

现在想来,我们当年在新疆,尽管吃尽了苦头,甚至身体也受到了伤害,但我们却为我国的国防事业做出了应有的贡献。一想到这些,我的内心深处,就感到十分欣慰与自豪。

责任编辑 叶雪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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