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中第一流
——李清照词作中女性本体意识与花意象

2015-07-12 08:58潘贵渝黔西南民族职业技术学院贵州兴义562400
名作欣赏 2015年21期
关键词:词作李清照词人

⊙刘 敏 潘贵渝[黔西南民族职业技术学院, 贵州 兴义 562400]

⊙张丽丰 杨泳江[贵州师范大学, 贵阳 550001]

花中第一流
——李清照词作中女性本体意识与花意象

⊙刘 敏 潘贵渝[黔西南民族职业技术学院, 贵州 兴义 562400]

⊙张丽丰 杨泳江[贵州师范大学, 贵阳 550001]

李清照作为中国词坛上不可替代的女词人,以其独特的女性视角对女性生命进行体验、剖析和探索,塑造了许多闪烁着女性本体意识的具有人格魅力和灵魂精髓的女性形象。纵观李清照的作品,不难发现其创作上自有一些符合其女性艺术特质及审美取向的意象:花、雁、舟……尤其是“花”这个意象出现得特别多。在李清照目前所存的五十余首词作当中,就有四十余首词或多或少地渗透着花的影子,其中有梅花、桂花、海棠、菊花、梨花等。追根溯源,这不仅仅是出于她以一个女性的角色个人对花的偏爱,更深层次的是展现出她对自己作为一个女性和花有“花开花谢”极为相似的命运的观照,是对女性命运的思索,寄托着一个女性的情感独白。在她的词作中,花就是自己,花营造出别样的意境,花语就是自言自语,花的秉性寄托的就是自己的卓尔不群的志向。

花 第一流 女性 本体 意象

意象原为哲学概念。意象即物的感性形象与自己的心意状态融合而成的蕴于胸中的具体形象。刘勰在《文心雕龙》中第一次将“意象”这个词用于艺术创造,指出“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指出艺术构思时要将客观物象与创作者主观的意趣、情感融合起来,从而形成审美意象。从此,意象就进入了中国古代美学范畴。从诗词的角度来说,意象就是作者直觉的一种体现,是寓“意”之“象”,用来寄托主观情思的客观物象。

李清照作为中国词坛上不可替代的女词人,透过其独特的女性视角自觉或不自觉地对女性生命进行体验、剖析和探索,塑造了许多闪烁着女性本体意识的具有人格魅力和灵魂精髓的女性形象。纵观李清照的作品,不难发现她的词作自有一些符合其女性艺术特质及审美取向的意象:花、雁、舟……尤其是“花”这个意象出现的特别多。在李清照目前所存的五十余首词作当中,就有四十余首词或多或少地渗透着花的影子,而其作品中涉及到的有梅花、桂花、海棠、菊花、梨花等。追根溯源,这不仅仅是出于她以一个女性的角色个人对花的偏爱,更深层次的是展现出她对自己作为一个女性和花有“花开花谢”极为相似的命运的观照,是对女性命运的思索,寄托着一个女性的情感独白。在她的词作中,花就是自己,花营造出别样的意境,花语就是自言自语,花的秉性寄托的就是自己的卓尔不群的志向。

一、以花喻己 在李清照笔下,无论是聪慧开朗、活泼天真的少女时期,还是才气横溢、情思不断的少妇时期,抑或是饱经忧患、孤独憔悴的嫠妇时期都可以窥见花的意象。词人常常将自己喻为某一种花,花就是自己。时而娇美地含苞待放,时而灿烂地开放,时而又在狂风骤雨中被折磨得枝折花落。词人把对自己个人及对女性处境、命运的关注均寄托在了花上。

在《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中,李清照关注一夜风雨后海棠花的命运。词人巧妙地通过一问一答“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以及拟人化的手法,写出了经过了狂风骤雨的摧残后绿叶更加鲜泽,显得郁郁郁葱葱,而红花则只会凋零,就像患病的人一样消瘦无神。词中“绿肥红瘦”,以绿代叶,以红代花,将“红”与“瘦“并举,以”瘦“字来描摹海棠由艳丽而憔悴零落,可以说是“女流藻思者矣”(明·张《草堂诗余别录》)。由此我们读到了词人因感花而或喜、或悲、或醉、或嗔等复杂情感,再往深层次进行剖析,发现词人笔下的花的命运又何尝不是象征着自己的命运、女性的命运?女人的青春不也是如此吗?这海棠花分明就是词人自己,在伤春惜春中抒发青春易逝、花易凋零的感慨。李清照这种对“绿肥红瘦”细腻敏锐的感受,也是对女性处境的一种体悟,表现了词人作为女性观察的细腻和审美的精妙,对自然生命的热爱,抒发了她惜花爱花的思想感情,向来为人所称道。

在《减字木兰花·卖花担上》中,“怕郎猜到,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当时李清照正是如花美娇娘,和赵明诚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之际。词中虚实互补,直接写花的地方就是间接写人的地方,直接写人的地方就是间接写花的地方,娇艳的花就是少女,少女就是娇艳的花,花的意象和人的形象浑然一体,将女子戴花、比花之时,爱美、好胜、自矜、天真的女性情怀展现得恰到好处。

在《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中有“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李清照借“黄花”自比,在重阳佳节这个本应合家团聚的日子,却只能独自一人在黄昏把酒东篱,于夜半枕玉独眠,抒发了对远方丈夫真挚深沉的思念。佳节本应团聚,自己却形单影只,如花似玉的人儿却比黄花还瘦。因花瘦而触及己瘦,伤感之至。词人的这种离愁别绪并非顾影自怜的自怨自艾,而是对女性命运的一种真实写照。“人比黄花瘦”是对闺阁愁怨淋漓尽致的抒发,说出了男性无法体会,其他女性无法言说的“愁”绪,也是前人未曾说过的,有它的独创性。胡仔《苕溪渔隐丛话》说:“‘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此语亦妇人所难到也。”

二、写花营境 什么是意境?意境是文艺作品中所描绘的客观图景与所表现的思想感情呈现的那种情景交融、虚实相生、活跃着生命律动的深邃幽远的艺术境界。简而言之,意境就是一种情景交融的诗意空间。意境与意象的区别在于:意象是以象寓意的艺术形象,意境是由寓意之象生发出来的艺术氛围。

在李清照的词作中,许多通过自然景象中所表现出来的情调和境界都不乏花这个主题意象所构建起的,通过情感的流动与意象营造的意境相辅相成所营造出别样的意境,从而达到“情与景汇,意与象通”的耐人寻味的意境。这不仅仅是创作的依据,同时也是欣赏的依据。细品其词,不难发现,不论词人是描写“实境”——眼前所见到、闻到的花,还是描写“虚境”——不着一字,见于言外的较虚的花,都遵循了虚实相间的原则。

比如《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用了“日暮”“溪亭“”藕花”“鸥鹭”等意象勾勒出一幅五彩斑斓的荡舟晚游图,又用“回舟”“误入”“争渡”“惊起”等动词渲染迷离动荡的愉悦而慌乱的氛围,创造出一种耐人寻味的意境。尤其是迷路在“藕花深处,最后惊起一滩鸥鹭”这一鲜活画面的呈现,让我们既感受到词人的不俗不羁与无忧,也将景、物、人融汇在一起,抒发了词人热爱大自然的浓厚情趣。

《庆清朝慢》这首赏花词,书写了暮春三月牡丹盛开之时,身处明光宫苑之处,笔调生动地绘出了牡丹的妩媚,也含蓄地点出了赏花人的心境。词的上片运用衬托手法,只见“禁幄低张,彤栏巧护”,起到了写花而初不见花,未见其形象,先感其气质的特效。接下来词人以拟人手法生动具体地描绘该花花色、花态,“容华淡伫,绰约俱见天真”;进而又营造出一个“待得群花过后,一番风露晓妆新”的名花以无比妩媚的姿态,戏弄春风、嘲笑春月,尽情地引逗着司管春天的神君的花态、花情的绝美意境。这种百媚千娇,“淡伫”“绰约”“天真”“晓妆”“艳态”的花,会“妒”“笑”“”的花就是“国色天香”的牡丹。词中句句都是用花拟人,把悄然绽放的牡丹写成了顾盼生辉、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

《怨王孙》这首秋景词造景清新别致,描写细腻传神,词人以其独特的方式来写自然界色彩和气味的变化“红稀香少”,点染出晚秋时节独有的景象,进而又巧妙地运用拟人化手法,将大自然人情化、感情化,不写人们如何乐山乐水,而写“水光山色与人亲”。正是这物“与人亲”,才有了人与景亲,也才能真正使人领略到大自然中水光山色之物美。所以,“说不尽、无穷好”的真诚的赞颂之语油然而生,细腻委婉又形象具体地传达出一种特色鲜明的阴柔之美,写出了耐人寻味、物我交融的深秋美意。下片又用同样的拟人化的手法将沙滩上勾头缩颈睡眠的鸥鹭等水鸟人格化,但情感上却截然相反,上片的山水“与人亲”,而下片则是鸥鹭对人恨,这一爱一恨的对比让人读了不禁浮想联翩。

三、用花抒怀 李清照喜欢用女性细腻温婉的触觉去抒写女性的自我意识,而“花”这个具备一定的美态和审美表现力的意象的特点是清新美丽。这使得“花”的意象既符合文人墨士的气质内涵,又贴近女性所独有的艺术特征,所以将“花”的意象与词人抒发情感联系在一起时便更具有生命的张力。再加之词人尤喜欢用“花”的意象,在描写花时,找准了花的特点与自己的感情引起共鸣的地方,使花与感情相统一,使感情有所依托,花语就是词人的自言自语。或为相思、或为孤独、或为执着、或为纯洁、或为高雅……不同的花寄托的情感不同,就是同一种花,在不同时期、不同心境下寄托的感情也不尽相同。因为人的感情总是在情境中滋生,情境则由意象而生,从花的意象中反映出女作家自身的情思意识,借花的形象含蓄地抒发自己的感情,细腻而富于情感。词人用女性的情感意识的流露赋予所写的花具体的含义,让花都带着爱和惆怅,成为其感怀分忧的最好的载体。

如《一剪梅》中,词人用女性特有的敏锐触觉极为准确地捕捉那稍纵即逝的丝丝缕缕的情绪,以平淡无奇的语言,花的意象,水的意象,把抽象而不易捉摸的感情,写成了具体可感、耐人寻味的东西。作此词时,是李清照与赵明诚婚后的第三年。芳龄二十,花样年华,新婚燕尔,应该是女人最好的岁月。可因为离别,词人用“花自飘零水自流”,写出了任凭你的心情如何,眼前的落花流水只会顺其自然地飘零东流。“花自飘零”,写出了岁月女主人公的青春就像那花儿一样空自凋残;“水自流”,是说丈夫的远行,就像空自流的滚滚江水。在这首倾诉相思、别愁之苦的词里,两个“自”字表现出复杂而微妙的感情,李清照既为自己作为一个女人就像花儿一样红颜易逝而感慨,更为自己不能在美好韶光与丈夫朝朝暮暮共享而伤感。这就是她之所以感叹“花自飘零水自流”的关键所在,词人移情入景,借景抒情,景语即情语,景物体现了她的心情,显示着她的形象特征,诉说了自己思念丈夫早日归来的急切心情以及独居生活的孤独寂寞。

历来文人墨客偏爱吟诵一枝独秀的梅花。李清照也不例外,但在她的笔下,梅花却有多重寓意。《玉楼春·红梅》“红酥肯放琼苞碎”,词上片绘形绘色地描摹了梅花的情态,下片则栩栩如生地抒发出赏梅之人虽愁闷却仍禁不住要赏梅的矛盾之情。而在《摊破浣溪沙》这首咏花词中,词人又对平素钟爱的梅花有所微词,而大赞桂花。起笔“揉破黄金万点轻,剪成碧玉叶层层”,便紧紧抓住桂花的花朵不以妖艳丰满取胜,而以娇小无比的金玉之质特立。接着来了句“风度精神如彦辅,太鲜明”,将桂比人、将人拟桂,既点活了金玉其质的桂花,也点活了彦辅其人的风度精神。词中不论对花中仙品——桂子,还是对“人之水镜”——乐彦辅,都进行了淋漓尽致的褒扬。下片采用了抑彼而扬此的手法,“梅蕊重重何俗甚,丁香千结苦生”,明贬梅与丁香的“粗”“俗”,暗誉丹桂之清、雅。末句“熏透愁人千里梦,却无情”,以一个“愁”字来表达浓郁的主观感受,借花抒情。整首词借花形、花态、花性抒写出词人胸中的万千感慨,虽咏花而志不在花。

在其后期的词作《声声慢》中写到菊花时,不言落英满地而指花开之盛“满地黄花堆积”,可下文陡转笔锋,来了一句“憔悴损”写人因伤心而消瘦。盛开的菊花,原该摘下插在瓶子里,可斯人已憔悴,怎么还有心思和兴趣去摘花呢?更不可能有观赏花的心情了。这里书写的愁已不是女词人淡淡的闺阁愁怨,而是词人经历了国破家亡、颠沛流离所抒写的深愁,浓愁,无尽的愁。

四、托花言志 古人咏物,往往托物言志或者托物抒情。在李清照词作中除了借花抒发自己的个人情怀之外,更有托花言志之作。词人用女性特有的细腻的触觉来独出心裁地在某种具体之“花”上依托个人之“志”,使“花”具有了某种象征意义。借助于这个具体之“花”,通过对花的描写和叙述,让自己的卓尔不群的志向和张扬自我的意愿,表达得更巧妙、更完美、更充分、更富有感染力。

李清照在其咏菊名词《多丽》中托菊花欲表达一种不参与世俗,不与迂腐为盟,高洁淡雅的品质,抒发的是一种与屈原媲美的高风亮节、与陶渊明比肩的超脱世俗的情怀。在《鹧鸪天》一词中则把朴实而内在美的桂花推崇为第一流的花朵,“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在她的眼里徒有“浅碧深红”是不能列为花中第一流,有内美、色淡味香,体性温雅的桂花才是一流的。为了推崇桂花,作者甚至让梅花生妒,使菊花含羞。最后,作者既为桂花“正”了“名”,又抒发了自己的一怀幽情,不追求雍容华贵,仅仅希望把香留给世人,“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留香”。更直接批评屈原当年不收桂花入《离骚》是“情思”不够的缘故。其实这正是李清照在借桂花表达自己内心的真实志趣情操,所追求的是外柔内刚的品质,所期盼的是对内在美的崇高追求,对浮华的外表的藐视。而生活中李清照和丈夫曾经远离污浊的官场及纸醉金迷的奢靡生活,过了十余年的半隐居生活,专注于属于他们自己的乐趣中。

李清照的咏梅词也比较多,寄托着其超群出众的气质。词人可谓正是春风得意时所作的《渔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就是一首真实生动的女性生命赞歌。全词以梅花自喻,梅花就是自己,自己就是梅花。自己不流于俗,卓尔不群的志向,对自己身为女性的肯定与欣赏就是通过一句“此花不与群花比”水到渠成地流露出来的。又如《清平乐》中的“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满庭芳》中的“良宵淡月,疏影风尚流”,写出了梅在冰欺雪压的艰苦环境下,毫不屈服仍能灿烂地绽开。即使风雨无情,词人也没有过多的抱怨,而是另辟蹊径,换了一个新的角度看问题,不论在艰难的困境中,还是在荣华富贵中都要保持着凛然傲气。这种志趣表现在李清照的悲惨晚年,就是她宁可饿死也不愿意和奸诈的表姐夫秦侩为伍。

李清照作为南宋的南渡女词人在中国词坛上的地位是不可取代的。张南湖论“词派”有二:“一曰婉约,二曰豪放。仆谓婉约以易安为宗,豪放唯幼安称首,二人并称‘济南二安’”;李调元《雨村词话》称李清照这位“易安居士”“不徒俯视巾帼,直欲压倒须眉”。而花作为李清照词作中的核心意象之一,可以说是其女性的自我心灵世界的抒发,也是其艺术创作的归宿。词人通过花既展现其女性情怀,又贯穿了她从聪慧无羁的少女到幸福多思的少妇,再到凄苦无依的嫠妇的人生际遇以及南渡前后心境的变化。“花”的意象是作者的至爱,也是作者的自喻,也是同时代女性的一个剪影。毋庸讳言,李清照是“女作家中唯一一位卓然孑立于男作家群中而毫不逊色的女作家”。我们用其词作中写到的“自是花中第一流”来赞美这个中国文学史上绝无仅有的女词人是一点也不为过的。

[1] 柯宝成编注.李清照词全集[M].杭州:浙江长江出版集团,2010.

[2] 徐培均笺注.李清照集笺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

[3] 刘敏.探究李清照诗词的审美特质[J].作家,2013(7).

[4]刘敏.“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李清照词作中女性本体意识探析[J].名作欣赏,2014(7).

[5] 魏学宏.南渡时期人与自然关系的转折对景物描写的影响[J].萍乡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8(4).

[6] 顾辉.现代社会学中的意象结构[J].安庆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10).

[7] 魏秀萍.“怎一个愁字了得”——一代女词人所展示的女性情感世界[J].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7).

作 者:刘 敏,黔西南民族职业技术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中国古典文学、教育理论,语音学、民俗文化;潘贵渝,黔西南民族职业技术学院教授,研究方向:文学、教育理论,语音学、民俗文化;张丽丰,文学博士,贵州师范大学副教授,研究方向:古代文学;杨泳江,硕士,贵州师范大学讲师,研究方向:古代文学、语言学。

编 辑:水 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

本文系贵州省教育厅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李清照词作中女性本体意识》阶段性研究成果;项目编号:13GH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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