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夫·托尔斯泰与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人性描写方面的对比分析

2015-07-12 08:58刘馨阳华南师范大学广州113008
名作欣赏 2015年21期
关键词:罪与罚耶夫斯基陀思

⊙刘馨阳[华南师范大学, 广州 113008]

列夫·托尔斯泰与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人性描写方面的对比分析

⊙刘馨阳[华南师范大学, 广州 113008]

同时代的俄国现实主义作家列夫·托尔斯泰与陀思妥耶夫斯基同属于斯拉夫主义派,都主张不以暴力治恶,消除罪恶的唯一途径就是拯救个人的道德和灵魂,利用宗教信仰来救赎。在人性的描写上,都体现了人性的复杂和有限性,也各具特色。本文从两位作家对于人性描写这个方面进行分析,阐述其中的相似与不同。

列夫·托尔斯泰 陀思妥耶夫斯基 《复活》《罪与罚》 人性描写

列夫·托尔斯泰与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享有世界声誉的作家。他们都密切关注社会现实问题,思考和讨论人生根本意义,窥探人内心的真实世界,阐述善与恶、生与死、复活与永生等这样永恒的主题。两人生活经历不同,塑造的主要人物形象也各异,托翁善于塑造忏悔的贵族形象,而陀翁笔下则多是些病态的小人物。他们的身份虽然不同,但有着相似的生活轨迹,犯过罪、备受心灵煎熬,终在宗教信仰中获得救赎。托尔斯泰的《复活》与陀翁的代表作《罪与罚》就展现了这样的特点。下文就以这两篇作品为例,具体分析人性描写方面的异同。

《复活》中的贵族青年聂赫留朵夫当在陪审庭上目睹了自己曾引诱过的少女卡秋莎的遭遇时,深受良心的谴责,开始走上了灵魂救赎的道路。在这个过程中,他接触了更广阔的社会现实,同时他和卡秋莎的精神和灵魂也在慢慢地净化,最终卡秋莎在他的帮助下精神世界再次复活,而他本人也在《福音书》中获得了灵魂的真正救赎。《罪与罚》同样是一个灵魂救赎的故事,主人公拉斯科尔尼科夫是一位因极度贫困而被迫退学的大学生,他不信仰宗教,自认为人可以分为两种:平凡人和超人。他将自己归为超人,冒险地实行了一次实验,杀死了放高贷的老太婆,却可怕地认为无罪,“我杀死了一只对谁都没有用处的虱子,一个放高利贷的老太婆……这是犯罪吗?”①但犯罪后内心备受良知的谴责,主人公不停地进行着煎熬的内心挣扎,最终选择投案自首,并在索尼娅的关怀下得到了精神上的复活。

两位作家在创作的过程中都描写出了人性的复杂,两部小说同时展现了人性善与恶的两面。正如作家在《复活》中透彻的人性分析:“每个人都具有各种人性的胚胎,有时候表现为这种人性,有时候表现为另一种人性。他常常变得面目全非,但是还是他本人。”②聂赫留朵夫因受到生理和精神不同因素的控制而展现出人性的不同方面。大学三年级的时候,他拜读了斯宾塞的《社会静力学》,看清了土地私有制的残酷和荒谬,决定放弃土地所有权,并以为道德而自我牺牲作为最高的精神享受,这无不展现了聂赫留朵夫善良本性的一面。后来军队生活使他堕落荒淫,他玷污了纯洁的爱情,诱奸了卡秋莎,人性中兽欲与罪恶显而易见。陀氏的作品更加深刻地描绘了人性的两面性。拉斯科尔尼科夫的凶杀行为则是人性阴暗的有力证据,但他绝不是十足的坏蛋,他也有善良与同情心。当一贫如洗的他遇到并且了解了马美拉多夫一家的生活状态后,“掏出了一把他在酒馆里用一个卢布找来的铜币,偷偷地放在窗台上”③。这个小细节足以展现了拉斯科尔尼科夫人性中闪现着的善良光辉。荒淫无耻的地主斯维里加洛夫在他的妻子到处败坏杜妮亚的名声时,敢于站出来证明杜妮亚的清白并在卡捷琳娜·伊凡诺夫死后主动帮助安葬,还解决了她子女未来的生活。罪恶的人也有良知,人性是双面的,并不单一,每个人都是善与恶的混合体。展现人性的复杂和多面性是两位作家描写的相同之处。

两位作家都写出了人性的复杂,可在人性善恶两面的倾向上显现迥异。在托尔斯泰笔下的人物虽然犯有罪恶,有着人性的瑕疵,但他从根本上展现了人性善的一面。聂赫留朵夫虽然曾被兽欲所控制,与自己的同事争抢一个女人,诱奸了卡秋莎,也曾与首席官员的妻子有私情,过着奢侈放荡的生活,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却是善良的。他有自己的理想,愿意放弃以继承方式得来的富贵生活,把土地归还给农民,并承认自己的罪恶,为此赎罪。同样《复活》中的女主人公马斯洛娃,本性一样是很善良的,即使她遭受到了那么多的侮辱和磨难,她善良的本性仍然不能被抹去。在审讯结束后,她将自己手里的白面包慷慨地分给了一直看着他的小男孩,把从狱友那里买来的酒与大家一同享用。虽然她有着错误的人生观“茫茫尘世无非是好色之徒聚居的渊薮,他们从四面八方窥伺她,她不仅不是一个卑贱的人,而且是一个很重要的人”④。长期悲痛的生活经历使她的价值观发生了扭曲,在罪恶的生活中为了寻找自身的价值和活下去的意义,她将妓女的身份看得如此崇高,也是无奈与维持生活的选择。当她的灵魂再次复活的时候,她完全抛弃了这种价值观,正是她善良本质的体现。

相比于托尔斯泰,陀翁所塑造的人物看起来却没有那么善良,在他们内心的深处总是有着那么一种让人看不见的黑暗之处。正如何怀宏先生在分析《地下室手记》所讲:“在‘地下室人’看来,在每个人的回忆里都有着一些东西是不能公开给所有人的,而只能是给朋友看的,而还有一些东西即使对朋友也不能公开,而只能对自己偷偷地公开,最后还有一些甚至对自己也怕公开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正是‘地下室’人揭示给我们的,那正是我们每个人心中的‘地下室’。”⑤“我们心中的地下室”正是指我们每个人内心深处存在着我们未曾意识到或者不敢去触碰的,害怕被暴露见不到阳光甚至发霉腐朽了的罪恶阴暗的念头。“我们心中的地下室”正阐释了人性恶的根本性。在《罪与罚》中马美拉多夫看起来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他爱自己的孩子和妻子,但是他无法改掉酗酒的习惯,当他再一次得到官职的时候,他并没有好好地珍惜,去努力改善一家人的生活。他偷走了所有的月薪用来买酒,甚至将妻子为他买的办公服也卖掉去买酒了,还向自己的女儿索尼娅要了她所有的钱。作者在塑造这个人物的时候,有着自己对于人性独特的看法:他认为尽管表面看起来善良的人,他的内心深处也藏着罪恶肮脏的一面,而这一面才是人最初的本性。在小说中,卢仁这个形象就更能体现出人性中丑恶的一面。他想娶杜妮亚为妻,并不是爱她,而是看重她的美貌和学识,想通过她来充分地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提高自己的声誉。“杜妮亚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必不可少的……他在私心深处不胜陶醉地幻想着一个品行端庄的贫苦的女子(必须是贫苦的)……在他的面前诚惶诚恐,一辈子把他当作救命恩人,崇拜他、顺从他、敬佩他,心目中只有他一个人……他知道利用女人是可以‘非常’大有作为的。一个美貌、贤惠、有教养的女人的魅力可以使他平步青云,门庭若市,荣耀显世……”⑥多么丑陋卑鄙的一个人,在表面上看起来像一个“救世主”,在内心的深处却是如此肮脏龌龊。他想要结婚,并不是因为爱情,而是由于利益虚荣。他将自己未来的妻子完全看作是工具,目的就是利用她实现自己的利益。后来,为了再次获得杜妮亚,而诬陷索尼娅,人性深处的污垢阴霾被作者揭示得让人不寒而栗。

大量的心理描写是两位作家人性描写时共用的方法。内心独白是人性本质的一面镜子,但两者展现方法也各具不同。托翁作品中常带有自我分析的成分,作家的思想常驾驭着全书,而主人公的独白也体现着作家自身的影子。因此,他的作品中常带有自传性质。聂赫留朵夫的内心独白往往掺入了作者自身的观点,如他在纠结是否坚持向卡秋莎赎罪的矛盾心理,“‘那又何必再试呢?又不是光你一个人这样,人人都是这样,生活就是这样的’,魔鬼这样说。但是,那个自由的精神的人已经在聂赫留朵夫身上觉醒了,他是真实、强大而永恒的”⑦。托翁描绘了人物内心的挣扎和矛盾,展现了兽性魔鬼与自由精神的相互斗争,最终以精神的自我站在上风。在心理描写的过程中,作家本人无不出现在主人公的心理活动中,驾驭着人物的心理,掌控着人物的思想。“忏悔的贵族”是托尔斯泰笔下经常出现的形象,而这一形象与托尔斯泰本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复活》中的聂赫留朵夫身上就可以看到托翁自身的影子。他们都憎恨地主土地所有制,想改革土地制度,却深受农民的怀疑,最终改革方案破产,认识到了真正的阶级间的隔阂。所以,小说中的忏悔贵族都带有作者自我分析的成分。

陀思妥耶夫斯基更擅长人物心理的描写,《罪与罚》则可以说是一部“犯罪心理的报告”。作者花费大量笔墨描写人物犯罪前后的心理活动,恐惧矛盾的内心对白是整部书最为精华的部分。在犯罪前,拉斯科尔尼科夫被要实施的犯罪纠结着,“我是受不了的……那么为什么我还在琢磨这件事呢?为什么我直到现在还犹豫不决呢?”⑧犯罪后的自责懊悔,“今天我撒了多少谎,干了多少卑鄙的事情啊!刚才我多么下流地巴结和奉承那个可恶透顶的伊利亚·彼特罗维奇啊!”⑨从这两处可以看出,在拉斯科尔尼科夫犯罪的前后,内心的焦灼与斗争无处不在,一个真实有血肉的人展现在我们面前。与托翁描写心理不同的是,陀氏在描写人物内心活动时将自己隐藏得很深,人物的心理活动不受作者思想的控制,是人物自身独立完成的。陀氏笔下的人物具有独立的思考、情感,作为独立的个体而存在。作者很少将自身的态度和情感加入到人物的心理活动之中。更为值得注意的是,陀氏笔下的人物心理独白,不是单独一人的独白,而存在着多个声音,如同与他人的对话,“拉斯科尔尼科夫的内心对白有很强的对白因素,在他的独白中,他不是直接表述自己的情绪、感受或思想,而总是在与特定的对象争论,在争论中显示自己的想法与情绪”⑩,复调式的独白更好地展现了人性的多面性。

两位作家在描写人物的心理背景环境时也显然不同,托尔斯泰的人物性格的心理变化都是随着生活进程而变化的,而且采用了一种“心灵辩证法”的手法来体现人物整个内心世界流动变化的过程。聂赫留朵夫在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心灵是纯洁的,与卡秋莎的爱情是真挚的,军队的生活让他的内心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堕落了,诱奸了卡秋莎。再次看到沦为妓女的卡秋莎,良知使他踏上了拯救的救赎之路,在这条路上他的内心又处在矛盾和挣扎之中。甚至想到了放弃,“‘给她一些钱,把你身边所有的钱都给她,同她分手,从此一刀两断,岂不更好?’他心里想”⑪。主人公心理的变化是和他所处的环境有着密切的关系。这种内心中善与恶不断进行斗争的过程真实地再现了人的内心世界,丰富了人物的形象。

陀氏在描写人物内心世界的时候,往往将人物放置在特殊的事件中或者是在事件的漩涡中,他所塑造的主人公经常与犯罪凶杀有关。他展现的多是一种犯罪的心理,人物的内心世界也是相对稳定的,呈现着病态和歇斯底里。《罪与罚》中拉斯科尔尼科夫的内心活动就是围绕着他杀害了放高利贷的老太婆和她的妹妹这件凶杀事件展开的,主人公在行凶前后的心理斗争都与这件凶杀案密切有关。他自始至终都处于极端的紧张和焦虑中,在自首之前心理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两位大师在对人物心理描写时,都使用了梦和幻觉的方法。但是,在这点上陀氏更为突出。在拉斯科尔尼科夫犯罪前后他做了很多奇怪的梦,而在这些梦中都有作者的象征意味。可以说,在对于人性潜意识的捕捉方面,陀氏极为擅长,通过梦境和幻觉的展现也更能体现出人性很难被发现的一面,探入到人灵魂的最深处,而在这点上,托尔斯泰则有些逊色。

两位作家都写出了人性罪恶的一面,同时又不约而同地提出了拯救人性的唯一办法,那就是灵魂的救赎,从宗教信仰中恢复善良的人性。在《复活》和《罪与罚》的最后一章,他们同时写到了主人公精神的复活,而根治罪恶的唯一法宝就是《福音书》。聂赫留朵夫阅读《福音书》解决了困惑,开始了新的生活。《罪与罚》中拉斯科尔尼科夫拿出了枕头下面的福音书,将索尼娅的信仰当成自己的信仰,开始了新的故事。托尔斯泰曾讲过,他写《复活》就是为了让读者看到最后一章,感受到宗教的力量,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罪与罚》中多处写出了拉斯科尔尼科夫不信仰宗教这一点,而索尼娅正好相反,她是虔诚的宗教信徒,作者认为他们在人性上所展现的不同也来源于此。拉斯科尔尼科夫的不信教也为他的犯罪埋下了伏笔。两位作家都认为宗教信仰是根治罪恶的最好办法,这也是他们在人性描写中灵魂性的相同点。

①③⑥⑧⑨ 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珠海观、王汶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 689页,第35页,第407-408页,第78页,第142页。

②④⑦⑪ 列夫·托尔斯泰:《复活》,草婴译,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266页,第212页,第145页,第208页。

⑤ 何怀宏著:《道德·上帝与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问题》,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80页。

⑩ 冯增义著:《陀思妥耶夫斯基论稿》,上海文艺出版社2011年版,第55页。

[1] 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M].珠海观、王汶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2]列夫·托尔斯泰.复活[M].草婴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

[3]冯增义著.陀思妥耶夫斯基论稿[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1.

[4]何怀宏著.道德·上帝与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问题[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5] 倪蕊琴主编.列夫·托尔斯泰比较研究[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9.

[6] 雷成德,金留春等著.托尔斯泰作品研究[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5.

[7] 张兴宇.复活与列夫·托尔斯泰的宗教道德哲学[J].乐山师范学院学报,2009.

[8]刘航舵.论《罪与罚》中的拉斯科尔尼科夫——纪念陀思妥耶夫斯基逝世一百周年[J].辽宁大学学报,1981.

作 者:刘馨阳,华南师范大学2012级在读本科生。

编 辑: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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