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青诗歌的“公共性”与“个人性”
——以“归来”后为例

2015-07-13 12:19陈烨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400715
名作欣赏 2015年15期
关键词:艾青公共性诗人

⊙陈烨[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 400715]

艾青诗歌的“公共性”与“个人性”
——以“归来”后为例

⊙陈烨[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 400715]

艾青的诗歌生涯曾有长达二十年的沉寂期,“归来”后的诗人并没有因为如此长时期的沉默而“失声”,新时期的艾青仍然坚持诗歌的“战斗的传统”,继续“为人民歌唱”。暮年的艾青,其诗歌特色相比较前期又增加了新的内容:智性,哲思。

艾青 后期诗歌 公共性 个人性

“公共性”必然涉及“公共领域”这一概念。哈贝马斯认为:“公共领域”是自主自律的个体通过主体间的理性、平等、公开的交往所形成的公共意见的领域。有中国学者据此引申出“文学公共领域”,并将其解释为“一定数量的文学公众参与的、集体性的文学——文化活动领域,参与者本着理性平等、自主独立之精神,就文学以及其他相关的政治文化问题进行积极的商谈、对话和沟通。”由此我们可以大胆推设,中国新文学也曾出现过这样的“公共领域”,并因而获得鲜明的“公共性”特征,尤其是在面临民族危急以及国家灾难的时候,对历史的反思、对生命的关爱、对美好人性的向往等,都是中国新文学的重要主题。显然,艾青的诗歌也在此列。

一、“公共性”

艾青对国家、人民命运的关注,不曾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但其前后期诗歌中“公共性”的表现是有所不同的。在动荡不安的战乱年代里,每个有良知的中国人都关注着战事的进展、关注着人民和国家的遭遇,诗人也不例外。在新中国的一段时期,诗人生活在抑郁甚至恍惚之中,无法拿起笔抒发自己的情感。平反之后,艾青得以“归来”并重新歌唱,暮年的他对人生的感悟和总结不再拘囿于生死饥饱等基本生存状况,除了和前期一样对未来满怀“希望”之外,他的诗歌还多了反思与批判。即便“希望”这一主题,也与前期有所不同:前期的希望主要是给予战乱中的人民和自己的,希望能够过上和平、美好、幸福的生活,而后期的希望则更多地指向精神与哲理的层面,这显然是对前期的发展与提升,可谓是归来之后艾青诗歌与以往明显的不同之处,值得我们加以分析。

在《沙漠和绿洲》(1978)里,诗人借“沙漠”和“绿洲”两个意象对“绝望”和“希望”进行了辩证思考:诗中第一节写代表绝望的沙漠,剩下三节全部写希望的绿洲。绿洲存在于沙漠中,希望孕育于绝望中,作为这首诗的主题既质朴又深邃,尤其能够唤起那些经历过十年浩劫的人们的共鸣与回味。

诗人对希望的坚持并不是盲目的乐观,而是充分正视人生的困境与低谷之后的豁达与乐观,支撑这种乐观的是对走出困境与低谷的坚定不移的理想与信念,正如他在《海水和泪》(1979)中所表达的:“亿万年”是很漫长的,但终有一天,咸的会变成甜的,痛苦会变为幸福,诗人坚信这一天的到来。这种积极的人生态度是一位饱经沧桑的诗人最真切的生命体验,既是自我鼓励,也鼓舞着他人。

新时期归来的艾青,仍然坚持诗歌的“战斗的传统”,对于民族和个人共同经历的那一场浩劫,他再次和人民站到一起。《在浪尖上》(1978)诗人将郁积在胸中的愤怒、悲哀、崇敬之情进行了一次既客观冷静又毫无遮拦、汹涌澎湃的大宣泄,诗中抒发了对四人帮的满腔愤怒,表达了对周恩来总理的无限敬仰,赞颂了工人韩志雄。今日看来,这首诗不见得能激起当年那样的共鸣,但我们仍能触摸到诗人那颗与人民一起跳动的滚烫、赤诚的心。

艾青后期反映“文革”的诗歌不仅与前期对黑暗社会的抨击同样尖锐凌厉,而且还多了几分冷静的反思与理性的批判。在《听,有一个声音……》(1979)中,诗人采用第一人称,将抒情主题与党的好女儿张志新的精神和灵魂融为一体,他用思辨的充满张力的笔触揭示了烈士之死的不朽精神:“我倒下了,我起来了/我停止呼吸,我说话了/我没有死,我得到永生/和人民在一起,就得到永生——//人民将为我说话/人民将为我造像/人民将为我谱曲/人民将为我歌唱//……”

对人性的思索和追问,也是后期艾青诗歌的特色,尤其是针对文革时期人性的失落与扭曲。《古罗马的大斗技场》(1979)是诗人参观罗马古迹之后所作。诗作用比拟的手法暗示出大斗技场中所发生过的残酷与惨烈的厮杀,诗歌的结尾是令人深思的警示:

说起来多少有些荒唐——

在当今的世界上

依然有人保留了奴隶主的思想,

他们把全人类都看作奴役的对象

整个地球是一个最大的斗技场。

艾青后期的诗歌一如既往地展示了他的人文情怀和国际视野。美国学者罗伯特·C·弗兰德将艾青与聂鲁达、希克梅特并列,称“他们的诗都表达了被压迫者和已获得自由的人们要倾吐的心声……他们笔下的形象和比喻,差不多都是全球通用的,因此各国人民都能从中获得温暖和鼓励”。《归来的歌》(1980)收录了几首艾青出使他国之后所写的诗作。《死亡的纪念碑》(1979)是关于慕尼黑达豪集中营的一首诗,表达了作者深沉、博大的人文情怀。结尾的四行使这首诗的主题获得了升华:“这些声音/越过了时间的坚壁/一直通向未来的世纪/永远——永远……”诗人是在提醒人们,千万不要忘记历史,否则这样的惨剧还会发生。这对刚刚从“文革”中走出来的中华民族,同样具有莫大的警示作用。

艾青忠于自己的体验,同时又自觉地站到人民的一边。他的“人民”又不单指“中国人民”,而是包含全世界一切受苦受难的人民在内的。这是艾青诗歌创作的出发点,也是其最终的归宿,是其诗歌“公共性”的明显表现。

二、“个人性”

再次回归到读者视线里时,艾青已年近古稀,此时他的心境已与早年大不相同。尽管还有《光的赞歌》这样以“光明”为意象的诗,但诗人更多的作品则是偏向于哲思,带有浓厚的理性与思辨色彩,句式、语言也越趋凝练。

《山核桃》(1979)只有短短六句,却蕴含了丰富的内容:外观“玲珑剔透”、生命纹理“变化无穷”的山核桃,是天地对话、风雨激荡、雷电轰鸣的结果。结合诗人的经历,我们又产生新的认识:“山核桃”的遭遇就是以诗人为代表的一代人在沉寂岁月里的遭遇,这样的遭遇却使他们的生命变得更加厚重。诗歌渗透着诗人的情感与沉思,虽有无奈,但更多的却是宽容与豁达。《归来的歌》中的许多诗作都是如此,既反思历史也批判历史,诗人既以一个历史受害者的身份进行事实的回顾并对其非理性、非法性给予审视与谴责,同时又能摆脱身份的拘囿,用质朴的语言、形式传达着一位老人在饱经沧桑后对人情世态的洞察。

艾青曾极力强调“形象思维”在诗歌创作中的重要性,他说:“形象思维的方法,是诗、也是一切文学创作的基本方法……诗只有借助形象思维的方法才能产生持久的魅力。”我们从情感、象征、“散文美”几个方面来理解艾青诗歌所体现的鲜明的个人性特征。情感之丰富对艾青诗歌来说无须多言,而象征与散文美却得略加分析。

艾青自认为他的作品是现实主义的,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不少作品都具有浓郁的象征色彩。很多诗的标题虽然是关于某一事物的,但实际上,这些诗作都不仅仅是在写景状物,其中还蕴含着丰富甚至复杂的思想与情感。正如我们已经分析的那样,《盆景》中以“不平衡”为审美标准的“怪相畸形”的植物正是被强行扭曲了的人性的象征。《鱼化石》(1978)、《虎斑贝》(1979)既是诗人个体经历的寓言,也是无辜蒙冤的一代人的缩影:遭受冤屈后重获自由,饱经磨难却并未被打倒,归来之后仍能积极面对新的生活。

艾青坚持做人民的诗人,但他的诗中很少华丽的矫饰和空洞说教,而是“采用鲜活的有流动感和弹力的语言与语调写诗”,这也是艾青一直提倡与追求的“散文美”。新时期的艾青创作了许多哲理性的诗歌,这些诗没有拗口的语句或晦涩的词语,而是一如既往的朴实易懂。如《回声》,全诗四节八句,富有情趣。对回声这一日常生活中很常见的事物,诗人没有写它的传递过程和状态,而是将其拟人化,将声音的“去”和“返”比作两人的对话,道出了处世的真相。诗人说:“问题不在你写什么,而是在你怎样写,在你怎样看世界,在你从怎样的角度上看世界,在你以怎样的姿态去拥抱世界……”

艾青的诗正如艾青的人,即使历经风霜,仍不失最初的真挚与朴实。如果说这就是艾青诗歌个人性的突出体现的话,我们也可以进一步地说,这也是中国新诗的公共性的集中体现。伟大的作家都有着大情怀、大视野。高行健曾在巴黎召开的中国文学国际讨论会上评价说:“艾青的诗歌里没有政治口号,但他对于抗战的观念却是很强的。用朴素的文字来反映真实的感情、个人的感受,这就成为艾青的诗。”同样的,我们也可以说:艾青的诗歌里没有强烈的关于爱国和自由的宣言口号,但他对于国家、人民、自由的观念却是很强的。正因为这样,在艾青的诗歌中,“公共性”与“个人性”才如此完美地结合了起来。

[1]艾青.诗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2]钱理群,温儒敏,吴福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3]温儒敏,赵祖谟.中国现当代文学专题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作者:陈烨,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

编辑:曹晓花E-mail:erbantou2008@163.com

本文系重庆市社科规划项目“中国新诗的公共性研究”(编号:2012YBWX087,主持人:向天渊)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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