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三人行

高伸武

一、男神，还是男神经

程燕阳在人体器官捐献机构上班，工作的特殊性让她牺牲了很多个人时间，至今还没有男朋友。最近她家门口总是一大早就出现神秘礼物，有时是音乐盒，有时是玩具熊，今天居然是一条精美的碎钻手链。程燕阳躲在猫眼后面观察，发现送礼物的是个俊朗阳光的小伙儿，正是她心仪的男神类型。程燕阳觉得不能再沉默了，就在小伙子要离开时她拉开门，大方地邀请：“喂，我刚煮了咖啡，要不要进来喝一杯？”

男神意外而惊愕地看着她，有点不知所措地抓抓后脑勺，突兀地问：“你喜欢挪威圆面包吗？”程燕阳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男神一下子高兴起来：“我会做！明天，明天我带挪威圆面包来！”

男神兴奋地跑了，看来他是要亲手做面包来搭配咖啡。长得帅，又有生活情趣，程燕阳实在无法拒绝，喜滋滋地戴上了手链。

程燕阳非常期待明天的约会，没想到快下班时男神居然来到她的单位。他领取了一张人体器官捐献表格，认真填写起来。程燕阳看到姓名栏写着吴越两个字，这才知道他的名字。吴越填完后把表格交给她，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惊异地问：“你的手链是哪来的？”程燕阳有点疑惑，羞涩地说：“你怎么了？手链是你送给我的啊！”“你开什么玩笑！”吴越情急地说，“这条手链是我专程为我女朋友定制的，怎么会送给你？你自己看看，上面还刻着她的名字呢！”

程燕阳急忙仔细一看，上面果然刻着香香公主四个不易察觉的小字，顿时觉得自己被人戏弄了。“你逗我玩的是吧！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啊？”程燕阳两手叉腰，怒气冲冲地质问。“我有病？我倒是建议你抽空看一下精神科，是不是单身太久出现爱情妄想症了！”吴越刻薄地嘲讽，全然不是早晨的模样。

程燕阳差点气晕，一脚踹了过去。吴越大声嚷嚷起来：“喂，喂，你们工作人员就是这么对待我们捐赠者的吗？”这一嚷立刻让事情变了性质，程燕阳的领导不由分说就狠批了她一顿，不但让她归还手链，还要写检查。原本以为遇到了男神，结果却是个男神经，看着同事们狐疑的目光，程燕阳呜呜哭了起来。

经过这件事，程燕阳原本以为吴越再也不会出现了，谁知第二天一大早就被门铃声吵醒。程燕阳透过猫眼一瞅，门外站着的居然是吴越，怀里还抱着刚烤好的挪威圆面包。程燕阳猛地拉开门，凶巴巴地说：“你又来干什么？”吴越吓得后退一步，一脸无辜：“来送圆面包啊，你看，这么多够不够？”

二、乌龙背后的真相

程燕阳顺着他的视线一看，顿时惊得呆住了。吴越身后停着一辆写着“甜蜜蜜面包房”的人力车，上面堆得高高的，全部都是挪威圆面包。程燕阳终于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眼前的大男孩虽然长得和吴越一样，但他却像孩子一样稚气懵懂，根本就不可能和吴越是同一个人。

程燕阳让他进屋坐下，问他叫什么名字，和吴越是什么关系。“我叫吴奇，吴越是我哥哥，不过他只比我大四个小时哦！”吴奇孩子气地伸出四根手指。程燕阳忍不住笑了，一腔怒气消散无踪：“你为什么要偷哥哥女朋友的东西送给我？”“不是送给你的，香香不喜欢我，她和哥哥吵架了，把这些都还给了哥哥。哥哥不开心，所以我把这些再给香香送回来。”吴奇这时才想起一个关键问题，“你怎么会住在香香家里？香香到哪里去了？”

程燕阳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是一对双胞胎兄弟，哥哥失恋了，这个傻弟弟在替哥哥挽回感情呢！恰好香香刚刚搬走，程燕阳就租下了这里，才闹出这一场误会。程燕阳解释自己刚搬来不久，吴奇搞明白后提出用圆面包换回那些礼物，程燕阳爽快地答应了。

吴奇非常高兴，抽动着鼻子傻笑起来。这么英俊的男生脑筋居然有问题，程燕阳心中一阵怅然。

这时传来粗鲁的捶门声，程燕阳一开门，吴越不由分说就挤了进来。“你果然到这里来了，还偷店里的面包，你是不是想被开除啊？”吴越把吴奇从沙发上拎起来，愤怒咆哮。吴奇吓傻了，想解释根本插不上话。“你干什么？不问问原因就这样骂他，你是怎么当哥哥的？”程燕阳挺身护住吴奇，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吴越沉默了。

吴奇唯唯诺诺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香香已经不住在这里了，不过姐姐已经同意把礼物还回来了。”吴越看了程燕阳一眼，想道歉又拉不下脸来，在喉咙深处咕哝了一句“对不起”。“算了，都是误会。”程燕阳大度地说。吴越转身拍拍吴奇的肩膀，说：“走吧，我们去找面包房老板，请他再给你一次机会。”

吴越带着吴奇和一车圆面包离开了，程燕阳心里隐隐有点遗憾，她的爱情故事还没开就已经结束了。不过这场爱情乌龙背后，竟然是一段别样的手足情深，这让她大为感动。程燕阳忽然非常想看看吴奇做面包的样子，刚好他之前送来的礼物还没带走，于是就把礼物放在一只大纸箱里，决定亲自送过去。

“甜蜜蜜面包房”就在程燕阳上班的路上，她进去时吴奇正穿着工作服在操作间做面包。吴奇见到她非常高兴，接过纸箱后，跑到收银台买了一只挪威圆面包给她：“你吃吧，哥哥说就算是自己烤的面包也要用钱买，这个面包是我买的。”程燕阳非常感动，咬了一口夸张地赞叹：“真好吃！”吴奇兴奋地说：“你喜欢就每天来吃，我干活有工资，可以买很多面包给你！”程燕阳眼眶发湿，在这个男人和女友约会也巴不得AA制的今天，吴奇的真挚多么可贵！

三、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从这天开始，程燕阳有空就去看望吴奇，每次都“被迫”吃下一只挪威圆面包。作为回报，程燕阳也带一些好吃的给吴奇，两人关系日渐融洽。有次程燕阳又去看吴奇，发现他的左手又红又肿，得知是烤箱烫的，立刻找老板质问怎么不让他休息。“是他哥哥坚持不让他休息，我也没有办法。”老板的话让程燕阳吃了一惊，她亲自把吴奇送回了家。

“吴奇必须休息，再这样下去他的手会发炎的。”程燕阳说。吴越冷冷地看着她：“谁要你多管闲事的！”程燕阳大为光火：“吴奇伤得这么重是闲事？那这闲事我管定了！”吴越嘲弄地说：“你打算管多久？一个星期？一个月？还是一年？等你的热情慢慢消退的时候，等你忙升职、忙恋爱、忙结婚的时候，你还会来管他吗？”程燕阳一愣，被他呛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吴奇忽然大声说：“吴越，你不要骂燕阳！”吴越一愣，冷哼一声不说话了。“燕阳别怕，”吴奇居然安慰程燕阳，激动而坚决地说，“我不疼，我这就去工作。”吴奇转身朝面包房走去。程燕阳又感动又心酸，对吴越破口大骂：“你的心是不是肉长的？他是你弟弟啊！我真是瞎了眼，还以为你们手足情深，你根本就是拿弟弟当挣钱的工具！”

“我有先天性心脏病，最近心脏功能严重衰竭，大约等不到合适的心脏了。”吴越不耐烦地说，“吴奇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他学了半年才会做一种最简单的面包，但只要一个星期不做就会忘记。如果我不在了，他又没有工作，那他靠什么生活下去？”程燕阳惊愕了。吴越冷静地说：“吃点苦没什么，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也许事情没有这么糟……”程燕阳自己都觉得这句话缺乏说服力，她很清楚现在器官移植缺口有多大，每年都有大量病人因为等不到器官而离世。

“还有，如果你不能和吴奇做一辈子的朋友，请你不要再接近他，不要让他对你产生依赖。”吴越结束了这次谈话。程燕阳无言以对，鼻子却像被重物狠狠击中了一样，酸涩得几乎流下泪来。

四、最后的约定

一连几天，程燕阳路过面包房都没有进去。这天下起了大雨，吴奇被困在一家商场门口。程燕阳看到后急忙跑过去，吴奇一见她就兴奋起来：“燕阳，你怎么不来吃面包了？”程燕阳推说最近很忙，问他怎么还没回家。“我忘记带伞了，哥哥很生气，让我自己想办法回家。”吴奇忽然问，“吴越是不是讨厌我？”程燕阳大为震惊，觉得不能再隐瞒下去了，耐心地把真相说给吴奇听。

吴奇隐约明白了，吃惊地说：“你是说哥哥就要死了？”程燕阳发现自己说实话很残忍，但还是点了点头。吴奇一时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看起来手足无措。“你放心，我正在想办法。也许可以争取到捐献的心脏，那他就不会死了。”程燕阳安慰他。“真的吗？”吴奇眼里闪现出希望，程燕阳肯定地点了点头。

程燕阳这次送吴奇回家，没等吴越开骂就抢先说：“我天生爱管闲事，大约一辈子都改不了了，我会和吴奇永远做朋友！”吴奇一把搂住哥哥，拖着哭腔说：“哥哥，我听你的话，以后每天都会带着雨伞去做面包！”吴越措手不及，得知程燕阳已经把真相告诉了吴奇时，眼圈一下红了。

程燕阳为吴越积极奔走，但是等待心脏移植的病人实在太多，前面还排了长长一队。程燕阳深受触动，更改了自己之前捐献眼角膜的协议，愿意死后无偿捐出所有有用的器官。吴奇为了打听消息，经常跟她到单位了解情况，这一幕都被吴越看在眼里。得知哥哥吴越也签了这样的协议，吴奇认真地思索着，没有出声。

吴越病重住院后，程燕阳一有时间就去照顾他。有次吴奇看着两人，语出惊人地说： “哥哥，燕阳也可以做香香公主！”吴越一怔，别有深意地说：“她那么凶，哪里能做香香公主，要做也是建宁公主！”程燕阳的脸一下红了，瞪他：“你有病啊？”“我是有病啊，”吴越一语双关，“如果我没病，我一定会追求你的。”程燕阳的脸更红了。吴奇惊异地说：“燕阳的脸变红了！红灯不能过马路，红脸是不是不能再说话了？”吴越哈哈大笑，程燕阳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吴越的病越来越重了。这天吴奇打电话说要交给程燕阳一样东西，让她经过面包店时去拿。程燕阳走到中途却接到医院的电话，说吴越已陷入深度昏迷，医生已经无力回天。

程燕阳急忙赶到医院，看着吴越不禁暗自垂泪。这时手机响了，她听完呆立住了，忽然发疯一样奔了出去。原来吴奇在面包房等不到她就去单位找她，结果因为心急闯了红灯，被一辆大货车撞飞，现在正在去医院的路上。

救护车鸣着长笛呼啸而来，吴奇浑身是血被抬了出来，程燕阳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吴奇，吴奇，我是燕阳！”程燕阳抓住他的手，跟着担架一路小跑。吴奇进手术室之前意识模糊地看了她一眼，把另一只手里紧握的卡片给了她。吴奇进去不久，手术室的灯就灭了。这对结伴来到世上的兄弟好像也约好了同时离开一样，吴越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吴奇也因伤重不治身亡。

医务人员按例询问死者生前有没有签订器官捐赠，程燕阳这才想起吴奇给她的卡片。那张卡片染满了血迹，上面是吴奇用彩笔写得歪歪扭扭的器官捐献协议。他愿意像吴越和燕阳一样把器官留给有用的人，心脏指明送给自己的哥哥。程燕阳感到胸口有股刺入肺腑的疼痛，她咬紧嘴唇尽力不发出悲声，泪水却潸潸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