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拆记

寒汐

清朝末年，新安縣的首富叫黄半城。这天，黄半城的独子黄克祺正在大街上闲逛，忽然看见自家药铺的伙计正在赶一个少女：“走走走，没钱看什么病？”

黄克祺走了过去，训斥道：“怎么能对小凡姑娘这么无礼？”转而对少女道，“小凡妹妹，你家谁病了？”

小凡没理嘻皮笑脸的黄克祺，向伙计哀求道：“都说医者父母心，您家既然是开药铺的，就请坐堂的大夫去我家帮忙看看吧。医药费先赊着，我们穷人也有诚信，一定会想方设法还上的！”

黄克祺问伙计是怎么回事，伙计低声道：“他们一家子都得了麻风病，就这个姑娘幸免了。她来请咱们的大夫去看过几次，也吃了一阵子药，据说家里已经一文钱都没有了，要来咱店里赊账！”

黄克祺一惊：“想不到我前一阵去苏州姑妈家玩了几个月，老于家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先回家吧，回头我让大夫去你家看看！”

小凡谢过了黄克祺就匆匆回家了。黄克祺走进药铺，向坐堂的林大夫打听小凡家人的病情，这才知道本县最近已有多人患上了麻风病，情况堪忧。

黄克祺一皱眉：“麻风病是很容易传染的，不能让这病蔓延下去啊！余知县怎么不采取措施？”

林大夫摇摇头，叹道：“本县连遭天灾，衙门没钱。余大人又是个清官，不忍心向已经衣食不济的老百姓硬性摊派，而那些富户又都一毛不拔，所以建医馆施医布药、控制疫情的事就一拖再拖。”

黄克祺见林大夫一边说一边看着自己摇头，就知道那些富户都是以自己的老爹马首是瞻，首富都不肯掏钱，别人岂肯愿意当冤大头？

黄克祺要林大夫去小凡家看看，医药费记他的账上，就回家了。

黄克祺回到家中，看见老爹黄半城正在皱着眉发愁：“爹，怎么了？”黄半城叹气道：“梁知府又来信催问那块地的事了！”

原来，梁知府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于是在一个风水先生的忽悠下，相信了所谓的“四平八稳出高官”的狗屁话，非要买一大片四四方方的整地把祖坟迁过去。这事就托了黄半城来办。

黄半城正愁找不到机会巴结梁知府，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谁知道那块地聚集着好几家石器坊，一来离着石料场近，二来是祖传的产业，他们都不愿意卖地搬迁。黄半城软的硬的招数都使遍了，那些人硬是不买账，可把他给愁坏了。

黄克祺脑中灵光一闪：“爹，您还记得老于吗？”

黄半城道：“花匠老于？他不是早就被我辞退了吗？”

黄克祺笑嘻嘻道：“爹，我听说除了他女儿小凡，老于一家子都得了麻风病！最近城里好多人得了麻风病，为了治病已经倾家荡产。不如您花钱把这些人召集起来，组成个拆迁队。我还就不信那些人不怕被传染！”

黄半城拍案而起：“好！这事就交给你办！不过，麻风病会传染，具体的就让管家去办吧，你在背后出出主意就行了！”

管家蒙上面巾，去了老于家，鼓动他把那些麻风病病友都组织起来，帮黄家去谈拆迁，并且按照黄克祺的授意，开出了一个极高的价钱。老于本来不想干，可看看病得痛苦不堪的老伴和两个儿子，咬咬牙答应了下来。

不出三天，麻风病拆迁队就组织了起来，浩浩荡荡地去了拆迁地。那些打石人家没料到黄半城会来这么一手，最后都灰头土脸地签了卖地契约，匆匆忙忙地搬走了。

于小凡对老爹带着病友干这事儿极力反对：“爹，那些石匠也是穷苦人，咱们为了点钱就帮为富不仁的黄半城干这种缺德事？”

老于气道：“你看看你娘和你哥、你弟，他们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有谁管咱们？官府对咱们这些得了麻风病的袖手旁观，咱们自己不想办法，难道等死？”

于小凡道：“余大人不是不管，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再说我表哥学仁不是在大上海的洋医院里当大夫吗，咱们已经给他写了信，他也答应回来医治了啊。”

老于更气了：“上海离新安有多远？他走了两个月还没到！我算想通了，靠谁都不如靠自己！这事儿你一个姑娘家就别管了！”

于小凡还想再劝劝她爹，忽然一个麻风病友闯了进来：“不好了，老于。有个叫扈三石的死也不肯搬走，跟拆迁队打起来了！”

老于和小凡大惊，赶紧赶了过去，果然出大事了，老于的大儿子于大海被扈三石用块石条砸得头破血流，昏迷不醒！

老于连忙招呼大家帮忙把于大海抬到医馆去抢救，其余的人一拥而上，把扈三石送到了县衙。

余知县自打知道麻风病拆迁队这档子事儿后，就想插手解决。但咨询了自己的刑名师爷，说是不好办：一来人家没偷没抢没犯法；二来大家都同情麻风病人，办了他们恐引起民愤；三来麻风病极易传染人，就算抓了他们，监牢里都是健康的犯人，也不能关在一起，只得教训一番就放人。

当余知县得知扈三石将人打伤后，尽管心里同情他，也只得先把他关入了大牢。

于小凡在医馆里照顾大哥，黄克祺来了：“小凡，你哥怎么样了？”于小凡生气地说：“现在还昏迷不醒呢！都是你爹造的孽，怎么能想出这么缺德的主意呢？”

黄克祺苦笑道：“这回你可冤枉我爹了，这主意是我出的！我看你们为了治病倾家荡产，而我爹又为了买地的事发愁，就劝他出了十倍的工钱雇你们去帮忙拆迁，这本来是一举两得之计，谁想到事情的发展失去了控制！”

于小凡气道：“总之遇到你就没好事，以后你离我远一点！”

接下来事态的发展远远比黄克祺想象的还要糟糕：钉子户扈三石在被麻风病拆迁队员扭送县衙的途中传染了，被关进大牢没几天就发病了，而且还传染给了几个同牢房的犯人。大牢里的犯人们不干了，借机闹事儿，差点引起暴动！

余知县都快气死了，他把黄克祺传召来，命令他们黄家立即解散拆迁队，并停止收购石器坊的土地。

黄克祺嚣张地表示：拆迁队不能解散，他们黄家给了这些人一个挣钱治病的机会，是替官府分忧，官府还应该感谢黄家；至于石器坊的土地是梁知府交代要收购的，有什么话请余知县去跟知府大人说！

余知縣这才知道整件事的罪魁祸首原来是梁知府！他早就痛恨这个作威作福的大贪官，借着这个由头，他赶到省城晋见了巡抚大人，控诉了梁知府为了一己之私害得新安县大乱的事，恳请巡抚大人严惩梁知府，并拨款治疗麻风病。

巡抚大人表示早有御史向朝廷参劾梁知府，吏部已暗中派人调查罪证属实，再加上新安县强买土地一事，梁知府的仕途算是到头了。至于拨款治病一事，朝廷内忧外患，国库为了应付庞大的军费开支已经捉襟见肘，这点小事就不要再麻烦国家了，让他们自己想办法。

余知县无奈地回到了新安县。他把黄半城传召来，冷笑道：“你的靠山梁知府已经被革职查办了！黄半城，这事要是继续追究起来，你的罪责也不轻！你说该怎么办吧？”黄半城心领神会道：“小民明白，小民愿意认罚！”

余知县放走了黄半城，收下了他派管家送来的一大沓银票。

医馆里，于大海终于缓缓地醒过来了，他睁开眼一看，一个俊朗的年轻人含笑站在他床前：“学仁，你终于回来了！”

俊朗青年正是老于的外甥——在上海教会医院当西医的沈学仁。他满含歉意道：“舅舅，其实我一接到你们的来信，就向医院申请了一个医疗小队随我返乡治病。但在途中我们经过一个小镇，那里爆发了一场严重的瘟疫。全镇人跪求我们留下救命，我实在是不能拒绝，这才耽误了两个月，等到他们疫情控制住了，我们才星夜兼程赶到了新安县，还请你们谅解！”

老于欣慰道：“学仁，你做得对！不像舅舅我，为了几个钱干这种缺德事，我真是糊涂啊！”

沈学仁安慰道：“舅舅，您是心疼家人，是可以理解的。我们医疗小队在查访了麻风病情后，初步研究了一下，要先控制住病情的传播，再把已经患病的病人集中起来隔离治疗，这就需要一个很大的地方配合我们很专业的西医治疗。我们已经决定在新安县建一个正规的西式医院，但是资金的问题……”

“资金你们不用担心！”余知县和黄克祺不知何时来到了医馆。余知县拿出一大沓厚厚的银票：“沈医生，这些就是你建医院的启动资金！是本县首富捐赠的！”

黄克祺见大家都望向他，微微一笑：“造福桑梓，这点贡献是应该的。而且连建医院的用地我都替你们想好了，就是梁知府花钱托家父购买的那块‘四平八稳的整地，如今他下了大狱，土地也没主了，就算他捐献给家乡父老的，也算给他积积阴德吧！”

于小凡欣喜道：“如今贪官下狱，又能建医院造福百姓，岂不是皆大欢喜？”黄克祺嘻皮笑脸地凑了过来：“要说皆大欢喜，还差一样：有情人皆成眷属！小凡，我做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啊！”

于小凡又板起了脸：“叫你离我远一点！提亲以前别来烦我！”黄克祺大喜：“这可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又见希望在人间啊！”

医馆内响起了一阵阵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