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上海淮剧的新期待

2015-08-18 16:50罗怀臻
上海戏剧 2015年8期
关键词:淮剧剧团都市

罗怀臻

作为一个从淮剧走出来的人,我对淮剧,对上海淮剧团是有着深深的感情的。这些年,我参与淮剧的创作很少,这并不是我对淮剧疏离了,而是我在观察淮剧,思考淮剧,寻找上海淮剧传承与发展的新的发力点和突破口。观察思考淮剧的同时,我也在忧虑当下戏曲,忧虑当下戏曲在当下社会和当代文化中的位置,并且思考着当代戏曲未来发展的可能走向。

一、生于忧患的进取

回顾上世纪90年代上海淮剧的异军突起,我们感到很欣慰。通过上海淮剧,我们也看到了90年代中国戏曲版图上属于上海戏曲创作的一份漂亮的成绩单。可以说从上世纪初海派京剧的兴起直到90年代末期,上海戏曲创作与戏曲演出一直引导着全国戏曲创新与发展的航向。90年代我所参与创作的上海淮剧团的《金龙与蜉蝣》和《西楚霸王》,无疑是中国当代“都市戏曲”的发端之作,这两部作品无论在实践或理论层面都对90年代以来的中国戏曲产生了深刻影响。记得1999年《西楚霸王》晋京演出,徐晓钟先生在于中央戏剧学院召开的该剧研讨会上提出:上海淮剧团创作的《金龙与蜉蝣》和《西楚霸王》,标志着一种“新型戏曲”已经诞生,标志着中国戏曲正在完成“现代转型”。

上海淮剧团的同仁最清楚,“都市新淮剧”的口号大胆提出和勇敢实验,乃是上海淮剧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场突围战役。当90年代初全国戏曲普遍面临困境的时刻,上海淮剧的处境尤为艰难,艰难到上海城市是否还需要淮剧,淮剧团是否还需要在上海办下去的危险境地。困难没有令淮剧人屈服,反而促使他们团结进取,并在短时期实现了绝地反击,通过高高擎起的“都市新淮剧”大旗对萎靡不振的全国戏曲创作产生了强大的冲击力。时至今日,回头去看,忧患意识乃是上海淮剧团生存与发展的内在驱动力,唯有忧患,唯有变革,唯有发展,才是上海淮剧团的生存之道。

“都市新淮剧”的名称提法也曾引起争议甚至曲解,我想作为一个具有口号意味的提法,未必是一种严谨的戏剧理论观,但它于特定时期针对传统戏曲尤其是地方戏曲的艰难生存景况,不啻是一种共识,一种选择,具有普遍的实践意味,是对传统戏曲文化于现代社会中继续传播发展的方向性的探寻,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戏剧理论的缺失。面对如火如荼的中国社会城市化进程,现代的文化接受趣味越来越模糊了乡村与城市、传统与现代、中国与世界的审美边界,生长和成熟于农耕文明时期的传统戏曲要想跟上全球性的现代化发展进程,融入现代审美,赢得在文明意识、生活方式、艺术趣味等精神物质层面逐步城市化、都市化的当代观众,必须作出面向现代都市人群的审美转型,而这种审美转型的实质还不只是在形式方面融进现代都市的剧场环境,更重要也更本质的转换乃是在精神价值取向与审美趣味上具有自觉的现代意识。从上海淮剧团于90年代创作的《金龙与蜉蝣》和《西楚霸王》来看,其实践的准确性与影响力都要大于“都市新淮剧”口号本身。90年代以降,无论是否在名义上打出“都市新戏曲”的旗号,但是这种向都市剧场和都市人群趣味自觉转型的戏曲创作,已然成为了当下戏曲审美的主流。追根溯源,上海淮剧团的贡献不可抹煞。

二、死于安乐的守成

现在我们看到全国戏曲界,许多剧种都会有形无形地打出“都市戏曲”的旗号,但是作为“都市戏曲”首倡者的上海淮剧团却早已卷起大旗,偃旗息鼓,小心翼翼地回到90年代之前,津津乐道于“原汁原味”“深入社区”“为淮剧老观众服务”去了。坦率地说,上世纪90年代之前上海淮剧团的“回娘家”和前几年的“下社区”都没有给上海淮剧带来新的生机,相反却一次又一次地加重了淮剧在上海的式微和落伍,这对于提出过“都市新淮剧”理想的上海淮剧团来说,不能不说是一种方向感的缺失。

方向感的缺失不独是上海淮剧的问题,也是上海戏曲乃至全国戏曲的问题,伸展到更大范围,与整个文化环境的缺乏标准缺少引领有关。近些年来,社会价值观念与艺术审美观念日趋多元,各个领域都难以达成共识,似乎哪一种观念都可能招来质疑。尤其是进入新世纪以来的当代戏曲,实践经验和理论认识依然驻足于上世纪的八九十年代,各地剧种各个剧团现在所享用的还是八九十年代的创作和理论成果,不仅观念上没有进步,理论上也没有收获,甚至连可以与八九十年代出现的编剧、导演、表演等方面杰出人才相媲美的新的旗帜性人物也都没有出现。全国如此,上海如此,上海淮剧团也是如此。

我们做一个假设,如果“都市戏曲”的实践探索是从上海或其他地方的某一剧团某一剧种开始,并由此涌现出了一批优秀剧目和优秀人才,那么其后续的情形会是怎样?无论怎么说,上海淮剧是在不知不觉中辜负了自己曾经的努力,也浪费了自己宝贵的观念资源。尽管淮剧现在也已被视为上海本土剧种,但是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上海淮剧人都应该保持清醒的忧患意识,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对上海淮剧而言,尤其具有警示作用。继承与创新,改革与发展,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忧患者永远行走在路上。下社区、回娘家,守住基本观众面,当然必须要做,做好,但是我们不能把这些为观众演出和服务的手段与剧种艺术发展的方向对立起来。当我们置身在现代化都市化前沿城市的上海却在小心翼翼地瞻前顾后之时,我们苏北家乡的淮剧兄弟已然在戏曲现代化和都市化的路上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我们的前面。

三、重整旗鼓再出发

现在是上海淮剧重拾忧患意识的时候了。在上海这座城市里,昆剧、京剧、越剧、沪剧、评弹、话剧、滑稽戏,都可以有平常心,唯独淮剧不能有,淮剧在上海只能枕戈而眠,如履薄冰,因为以苏北籍上海人为主体的淮剧受众群只会越来越稀少,少到总有一天填不满一场自然上座。为此,上海淮剧必须争取到越来越多的非苏北籍观众,不仅因为你唱淮剧而喜欢了你,而是因为喜欢了你而喜欢上了淮剧。在上海,在全国,因为淮剧的宜南宜北、宜古宜今、宜文宜武、宜土宜洋,淮剧,不妨先行一步,担当起当代戏曲的实验先锋。

我的戏曲创作起步于淮剧,上海淮剧团是成就我的代表作,帮助我实现戏剧理想的地方。假如有可能,我有重返淮剧的意愿,希望与淮剧团的弟兄们再度携手同行。《金龙与蜉蝣》《西楚霸王》之后,我以为淮剧的生角艺术已经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饱和点,接下来应该关注淮剧旦角艺术的创作,以期在一个新的饱和点上形成淮剧表演艺术的整体平衡。可惜的是这个遗憾一直没有得到弥补。今天,仿佛看到当年依靠年轻少壮的“淮三班”完成了“金龙”与“霸王”的创作一般,我又欣喜地看到了年轻一辈的“淮四班”,看到了他们既带着浓重的苏北乡土气味又输入了新上海人都市气息的一代青春演员,这就是未来之星,希望之光。

我已与上海淮剧团现任领导商量了新的合作计划,我计划用三年左右时间创作两部淮剧,一部是改编汪曾祺先生的著名小说《大淖纪事》,另一部是我准备了多年一直想要创作的《武训》。选择这两个题材创作淮剧,也借此机会征求大家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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