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邻居韩大奶

2015-09-10 07:22袁良才
安徽文学 2015年9期
关键词:生产队长翠莲知青

袁良才

一天,我忽然接到韩大奶的电话。电话那头抽抽噎噎,很伤心的样子,央我把她孙女倩倩从局子里“捞”出来。我纳闷了:倩倩一个山里姑娘家,能犯哪门子法呢?

约摸半年前,韩大奶突然给我打来电话,那次是拗不过宝贝孙女,央我给倩倩寻家好点的医院做个什么手术。要问啥手术?嗨,我还真有些说不出口,是做隆胸手术。手术很成功。咋事隔半年,倩倩就被弄进局子里呢?真是今非昔比,世事难料啊。

韩大奶本名韩翠莲,是我年轻时在芦岭山区紫石镇插队时期知青点的隔壁邻居。那时候的韩翠莲约莫三十出头的样子,模样绝对说不上俊俏,但也并不丑,身板儿特结实,中等身材,粗胳膊粗腿,特别引人注目的是胸前的两只奶子,奇大,走起路来像一对皮球颤颤巍巍、蹦蹦跳跳。用时下时髦的词说,绝对称得上“豪乳”“波霸”了,是万千少女少妇梦寐以求的。但在当时的芦岭山区,女子生了一对大奶子是要被人笑话甚至歧视的,是丑陋甚至淫邪的象征。

我们知青点就在韩翠莲家隔壁的一处小山坡上,长长的一溜泥坯草房,住着我们上海来的几个男女知青。其中有个叫邓婉婉的,长得那真叫一个美,用韩翠莲啧啧称叹的话说,简直就是电影里、年画上的人物,把小山村人的眼都照亮了!这小山村有个很好听的名字,永远刻在了我的记忆里,叫好稻田。田的确是好田,却产不了多少粮食,那时搞“大呼隆”,大家伙糊着日头下山,出工不出力,能有好产量吗?于是大家伙都扎紧裤腰带过紧日子。韩翠莲家更苦。因为奶子大,丑,便没好人家肯要,结果嫁给了常年病病歪歪的李篾匠。那时正在割资本主义尾巴,就可惜了李篾匠十里八乡叫得响的好手艺。因为身体有病,记得是支气管哮喘之类的毛病,农活做不了,只能窝在家里靠韩翠莲养着,一家老小就那么半饥半饿着艰难度日。但韩翠莲生性开朗,很是乐观,似乎对生活充满了热情和美好的向往,在她的脸上、身上你根本找不出一星半点贫穷和苦难的影子,根本不像现在的一些人,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说来好笑,那时候我们下放知青开始并不知道她叫韩翠莲,好稻田村的男女老少一律都当面背后叫她“韩大奶”。韩翠莲却并不生气,照样说话高声大嗓,走路脚底生风,一对硕大的奶子骄傲地舞蹈着,还嬉笑着丢下一句话:“男人喜欢!”我因为文化程度最高,队长就让我额外兼了一份职务,给社员们每天记工分,因此我才知道原来韩大奶还有一个很诗意的名字:韩翠莲。

韩翠莲的名声似乎并不怎么好。一是说她手脚不很规矩,有点小偷小摸的习惯。生产队里的山芋、玉米、花生隔三岔五地会丢一些,社员菜园里的大白菜、辣椒、马铃薯也会在半夜三更被人偷了点去,都传说是韩翠莲偷的。因为她家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一个吃奶的伢,男人又是个药罐子,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不是她偷的还能有谁?曾经有人找上门去质问,韩翠莲把他堵在门口不让进屋,现出百般温存娇媚,却死活不肯认账。那男人骂句“你这骚娘们”,在她大奶子上拧一把,无可奈何地走了。但有一次韩翠莲却被活活抓了个现行。傍晚收工的时候韩翠莲趁人不备,把生产队正在归仓的花生偷偷塞进上衣,鼓鼓囊囊的胸脯于是显得更加触目惊心了!生产队长有一双猫头鹰似的眼睛,发现韩翠莲胸前有些不对劲,突然抢步上前一把扯开她的衣襟,花生骨碌碌地撒落一地,韩翠莲又惊又吓,两只白花花、肉鼓鼓的大奶子就那样完全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中年丧妻的生产队长看得流出了口水……再有一说,就是韩翠莲的生活作风不好。自从那次“袭胸”事件后,大家惊奇地发现,韩翠莲家穷愁潦倒的日子似乎渐渐有了起色。一家老小天天可以喝饱稀饭,甚至吃上白米饭了,菜里的油星也多起来,韩翠莲的脸上日见丰满红润,一对大奶子显得更加生机勃勃了。谜底很快被解开了,人们发现,每当夜幕初降,韩翠莲就会招摇一对大奶子从村东头晃到村西头,然后一头钻进生产队长虚掩着的门里。

还有比这更让我大跌眼镜的!记得一次好稻田村放了芭蕾舞剧电影《沂蒙颂》,和我一同插队的知青麻秆在耘田时感叹说:“那位解放军可比我们下放知青幸运幸福多啦,我二十好几了,连女人的奶子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和我们一起耘田的韩翠莲立刻接过话茬说:“这还不好办?你从上海带来的香皂洗衣服又香又干净,如果用来洗身子肯定更讨男人喜欢!你给我一块香皂,大姐马上脱了给你开开眼界!”没等我和麻秆反应过来,韩翠莲已经三下五除二解开上衣,迸出两个白花花的大奶子,一片白光刺得我和麻秆慌不迭背过脸去,我两个小伙子的脸都涨得比猪血还红……一收工,韩翠莲就大步流星来到我们知青点,说一句“说话算数”,没等麻秆开口,就拿走了他的一块香皂!

这事不胫而走,惊动了公社知青办。知青办主任马大嘴骑着永久牌自行车,赶了几十里山路到我们好稻田村调查来啦,我和麻秆都吓傻了,一个劲埋怨韩翠莲!这娄子算是捅大了,如果给我俩戴上一顶生活作风不检点的帽子,我俩一辈子就玩完了,弄不好真要在农村扎根一辈子了!不想韩翠莲竟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镇定自如,不以为然地说:“这充其量只能算开了一个荤玩笑,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学生伢别怕,马大嘴来了大姐自有办法对付,保管你们没事!”马大嘴在生产队长陪同下来到知青点,一脸严肃地找我和麻秆谈话,脸色阴沉得能掉下雨点来,邓婉婉见这阵势吓得大气都不敢喘,讨好地叫一声“马主任”,赶紧溜回自己的宿舍。“这起事件影响极其恶劣,这是因为你们放松世界观改造,使腐朽堕落思想有机可趁,对知识青年发动的疯狂侵蚀,严重破坏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马大嘴声色俱厉,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我俩低头认罪,活像被秋霜打蔫的倒霉茄子。这时候,韩翠莲突然闯进来,人未到声先到:“马主任,何必小题大作呢?本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为什么非要往歪里想!麻秆耘田的时候让蜂子蜇了一下,我见义勇为,就挤了点奶水到他眼睛里,不然他眼睛不知肿成啥样了!我这是支持上山下乡运动,是新时期的红嫂啊!”我和麻秆忙随声附和。马主任将信将疑,用眼光去问生产队长,韩翠莲高耸的胸脯及时贴到生产队长的背上,生产队长连声说:“是这样,是这样,我当时就在现场。真是三里无真言,不知是哪个烂舌头瞎编派!”一场风暴竟就这样被一普通农妇轻松化解,我和麻秆暗暗由衷佩服韩翠莲的勇敢和机智。

这以后公社知青办马主任有事没事总爱往我们知青点跑。脸色不似先前那么严肃阴沉,变得很是和蔼可亲,先是在我和麻秆的宿舍坐坐,嘘寒问暖,关心备至,然后又会去隔壁邓婉婉的宿舍,一坐就是老半天,直到生产队长过来叫他去吃饭。

那阵子,我和麻秆都听说了,邓婉婉的父亲为她在上海弄到一个招工回城的指标,正等着公社知青办盖上大印事情就成了。不知是何原因,马大嘴迟迟不肯盖这个章,我和麻秆几次去问婉婉,她红着眼圈泪水在里面打转转,就是不说话。后来邓婉婉如愿以偿地招工走了,我和麻秆才从韩翠莲嘴里听来一个匪夷所思的传奇故事。

公社知青办主任马大嘴看上了邓婉婉的绝世美貌,一心想把她拿下,哪知小姑娘是个榆木疙瘩脑袋就是不开窍,马主任到我们知青点都跑瘦了腿,结果毫无斩获。就在马大嘴又气又恼心生绝望之际,机会来了。邓婉婉招工回城的手续必须公社知青办盖章。一天,邓婉婉独自坐在宿舍里哭得伤心,韩翠莲从屋外路过,被哭声扯了进来。她疑惑地问婉婉怎么啦,小姑娘一头扑在她的怀里放声大哭。在韩翠莲的一再追问下,邓婉婉才告诉她,马大嘴要和她来个“物物交换”,先给人,后盖章,邓婉婉死活不从,盖章的事也就僵在那里。再过几天,如果还拿不到手续去上海报到,婉婉的事就得黄啦!“你去答应马大嘴,就叫他今晚过来!”韩翠莲附耳对邓婉婉低语一番,婉婉连连摇头:“这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第二天,马大嘴就给邓婉婉的招工手续盖了章。韩翠莲不无得意地对我和麻秆说,那晚我让婉婉住到我家,我虚掩着门关了灯就睡在婉婉的床上。半夜马大嘴果然摸进来了,大姐我算是白让那老色狼占了一回便宜,等他感觉不对劲,我拉亮了电灯,硬逼着精赤条条的他写了一张企图强奸女知青的字据,要马大嘴第二天就给邓婉婉盖章,否则我就凭字据告发马大嘴。唉!只是大姐白让那老色狼占了便宜!邓婉婉临回城的时候,抱着韩翠莲哭了很久、很久……

……早已年过古稀的韩翠莲在电话那头哭得好伤心,好无助。我总算听明白了,她孙女倩倩做完隆胸手术后就到邓婉婉开的“海天娱乐城”上班去了,结果在一次扫黄行动中被抓了。

韩大奶,我插队时遥远山村的一个普通而不平凡的农妇,我一生中最敬仰的一个既渺小又伟大的女性!我该如何帮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捞”出她的孙女呢?

窗外有了雨声,我的眼帘里迷蒙一片……

责任编辑   何冰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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