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跑步?

2015-09-10 07:22王煜
新民周刊 2015年48期
关键词:跑团跑者社群

王煜

跑步终究是孤独的,那为什么大家会聚合起来,把这项孤独的运动变得热闹?大家追求的是心理上的安慰。

跑步终究是孤独的,那为什么大家会聚合起来,把这项孤独的运动变得热闹?大家追求的是心理上的安慰。

跑步变得很“潮”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持续升温的热度,让上海首条真正意义上的慢行“绿道”也于今年在闵行悄然开放。绿地为带状,脚下的沥青路,被醒目地辟出1.2米宽的人行步道和2米宽的自行车道。“绿道”(Greenway)源于欧美,是一种线形绿色开敞空间,内设可供行人和骑车者进入的景观游憩线路,连接主要的公园、自然保护区、风景名胜区、历史古迹和城乡居住区等。绿道有利于更好地保护和利用自然、历史文化资源,并为居民提供充足的游憩和交往空间。

这种运动空间,既没有交通工具干扰又能欣赏景色,不但可以避免运动伤害还能饱览美景,一举两得。虽说上海的绿道刚刚开始出现,但“马路塑胶跑道”则早已遍布申城。而城市规划部门更在计划为跑步爱好者修建更多的“城市跑道”。

这一切,都是因为跑步的人,尤其是青年,越来越多。

中产青年爱跑步

2014年,复旦大学社会学教授于海参加了一场慈善活动的开幕式,这场开幕式并没有像通常一样放在会议室里,而是一场数百人参加的跑步活动。活动中,一对父母带着孩子跑步的场景引起了于海的注意。在他眼里,跑步在此刻不再是单纯的体育事件,而具有了文化意义。他心中升起了开展研究的兴趣。

中长距离跑步是青年的天下,更是高学历青年热衷的运动。这在于海的研究里再次得到验证。对225名2014年“上马”选手中所做的问卷调查显示,高学历者热衷上马赛事,说明跑步无疑已经成为具有风向标意义的时尚;而为社会中文化资本最高人群所热衷,也表明跑步超越了单纯体育健身而成为文化风潮的表现。

于海特别注重跑者的社会身份。他的结论是:跑步热人群的主体是城市中产阶级。他表示,创设跑团、协调活动、凝聚成员、组织赛事,需要知识、眼界,也需要人脉和资源,这些资质本身界定了人的社会阶层,新中产阶级的骨干和精英成为跑步运动的发起者、推动者和组织者,既是时势造英雄,也是英雄创历史。他解释说,这里用“英雄”一词,并非轻佻之语,也非夸大之辞,将一项从来是个人的健身活动,发展为青年社群的时尚文化,确是不同凡响的创设。

于海提出,按社会学的观点,资深跑者几乎成为一项分层标准,将标准的城市中产者,甚至是“成功的中产者”从人群中毫无争议地区分出来。

跑步自古有之。而今日的跑步文化,新在哪里?

“跑步从来不是时尚,尤其不是青年群体中的时尚;而今天,‘跑步热’成为了一种时尚。”于海告诉《新民周刊》。

在他眼里,当健康成为时尚价值,当以运动如跑步来获得健康被认为是“酷的生活方式”,甚至把跑步当作中产阶级的“新的宗教”时,所有这些说法,的确提供了关于生活方式的一个新画面、青年文化的一个新面相、城市消费革命的一个新领域、社会分层地位的一个新符号、社会整合的一个新入口。

他解释说:正是因为这些新颖,造成了今日的跑步热;而透过跑步热之为文化现象的视角,或能对今日的社会趋势文化走向有更新的了解:跑步为健康,也是时尚,热衷跑步也有了时尚消费的性质。但跑步是具有生产力的消费,它生产进取的人生、健康的生活方式,而非只是显摆和炫耀的消费;跑步为自己身体,也为社会身份,这已是社会地位追求。

从跑步中寻找存在感

除了调查问卷,于海还带领团队,对跑步赛事组织者、从业者、赞助商、跑团负责人、资深跑者进行了深度访谈。从这些访谈中,他进一步了解了跑步对于个人的意义。

参与跑步的动机,因人而異。“为了健康”或许是所有人都会回答的一个选项。于海从调查中发现:为了健康,可以是为了健康的功利,即为了身体健康;同样也可是为了成为时尚的“健康”,即当社会认为投入健康的活动足以令人称羡和追求时,健康就具有了时尚的价值。

跑步的价值,不仅在于身心的改善,更在于人性的发展和自我的确证,也就是说:跑步让自我有存在感。

“虎扑网”跑步频道总监安定表示:跑步能够流行起来,很重要的原因是运动本身的价值。跑步能给人带来生理快感,这个不能否认。从运动生理的角度来说,长跑的有氧呼吸达到临界点时,当跑者的身体开始疲劳时,大脑会开始分泌内啡肽。所有经历过这个跑步阶段的人,都会很享受这种状态,因为内啡肽的主要作用就是增加幸福感。

当然,除了生理的获得,心理层次的收获更是跑者所看重的。安定的同事陆先生说:“跑步是一个放松的状态。现在很多一二线城市的年轻人有了父辈积累的财富,经济压力相对不大,这个时候如果要追求什么东西,选择跑步这个方式,是很放松的。沉浸在自己的运动过程中,这就是追求自由的状态。我身边的很多朋友,包括同事在问:跑步是什么?跑步终究是孤独的,那为什么大家会聚合起来,把这项孤独的运动变得热闹?大家追求的是心理上的安慰。”

分众传媒副总裁钱倩,作为上海交通大学上海高级金融学院EMBA学员,完成了第九届玄奘之路商学院戈壁挑战赛。4天112公里的戈壁挑战赛,无疑可以算作“超级马拉松”。回忆起那次挑战,她说:“戈赛的挑战里,谁是资产上亿的人,谁是拿50万年薪的人,这都没有关系。因为这4天,拼的是体能和意志,以及你投入多少时间精力下多大的决心去干这件事,这个起点是一致的。你脱去了所有外在的东西,无论你平时有多风光、一呼百应,在这个赛场上,大家是平等的。这是这件事最大的意义。当你走在戈壁上的时候,这112公里,每厘米每一分钟,都不是钱可以替代的,也不是你过往的经验和你任何外在的东西可以替代的。”

跑步给了现代人一个安静面对自己的机会,而这种机会通常是非常稀缺的。通过积极的努力获得的自我认知,一定是发现“自己其实比自己想象中要更强大”,在这样一个“有我”且不忌讳“有我”的时代,还有什么比这更让青年人兴奋的?于海认为,这是对存在感的正能量最强的诠释。

存在感的获得还来自晒在朋友圈里的跑步轨迹和随之而来源源不断的“赞”。陆先生说:他曾看到有个年轻人已经完成了“百马”,就是跑完了一百个马拉松。这个新闻一传开,大家都会很羡慕,就有一种崇拜的感觉。“之前,好像只有你是奥运冠军或者世界冠军,才会被崇拜;但是马拉松的话,只要完成就是英雄。这种心理也是推动很多人去参与的原因。”

现在还有一些专门的跑步项目已经跨界到娱乐方面了,像比较热门的“颜色跑”,还有各种各样的“泥浆跑”、“僵尸跑”、晚上的“荧光跑”……很多活动都没有要求参加者跑几十公里,也就是在5公里、10公里范围内,在安定看来,这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可能稍微有些吃力,但对于一个经常跑步的人来说会觉得很轻松,甚至对于资深跑者来说就是玩儿一样。但就是因为它参与门槛低又好玩,就会吸引非常多年轻人参与,它符合年轻人求新求异、好奇心强的特点。这就纯粹当成一次凸显个性、酷炫好玩的娱乐活动。

跑团,新的社会力量

青年跑团在推进跑步文化中的强大作用,以及其对社会转型的象征意义,是这项研究非常重要的一个发现。

然而,在研究的受访者中,参加跑团的跑者比例最多不超过全体的1/5,这样的比例还能支持关于青年跑团角色地位的判断吗?于海的回答是肯定的。他告诉《新民周刊》:青年跑团对方兴未艾跑步运动的贡献,不能仅以跑团的参与人数和规模来衡量,更应该从跑团对风气的引领、对生活方式的示范、对青年文化的创新及对社群自治实践的贡献等质性成就来衡量,在所有这些方面,跑步社群都比跑步个体发挥了更积极的作用。

微信等社交网络工具的兴起,为跑团提供了便利的组织条件。

研究发现,在跑步运动中发挥引领和示范作用的青年跑团,其参与或创设的缘由大体有四:一是为马拉松备战而接受跑团系统的训练,或加入跑团或自行创立跑团;二是因参加诸如马拉松赛或越野赛后,热爱上跑步的社群方式,而创设跑团;三是或不想孤独地跑步,或一开始就试图在朋辈中推广跑步活动,通过约跑而发展为草根跑团;四是为跑步爱好者提供某种专业的服务,通过分享自己的跑步经验和技能而发展出跑团,有的进而转型为专业化的服务平台和市场组织。

在于海看来,最重要的是,为跑步而自发创立的跑团,其功能已经超出单纯跑步的范围,更具有了文化创新和社会组织发育的意义。一个新的跑团的成立,诞生的往往不只是跑团本身,更有新的社会网络。

从联系面看,跑团一面整合着跑步爱好者,一面联系其他的跑团或路跑赛事组织机构,就让跑团的活动超越了本社群的限度,而与更大的跑步社区联系起来。随着跑步的兴起和跑团的活跃,各种以跑步为专题的社交平台应运而生,它们依托跑步社群,传播跑步知识和赛事信息,分享跑步体会,跑团和社交平台正相互支持而创造以跑步实践和跑步体验为核心的文化,进而继续给予跑步的社会流行以动力。

上海跑团“Crazy碧池”的成员在2014年底时是136人,因为会定期处理一些不跑的成员,所以跑团的规模不是特别大。负责人那那表示,这也是为了能够保证跑团的成员都是真正热爱跑步并且会坚持参与活动的。“我们也不是很在意跑团人数的多少,因为我们的目的是聚集一些有共同爱好的人一起跑步,并不是要发展成一个规模很大的跑步团体。”

跑团的常规活动是每周一次的跑步,除此之外每周末还会小范围组织活动。跑团在上海市内的每个分区都会有一个或几个负责人,每到周末都会比较自由地组织一些与跑步相关的活动,较大型的主题活动则大约一个季度举行一次。

那那举例说,他们组织过在上海“刷内环”的活动。在上海馬拉松前夕组织过一次马拉松模拟,想以东道主的身份欢迎来上海参加比赛的跑者,就是按比赛照路线跑一次,记录下路况,整理成小贴士的形式发到网络的公众平台上。跑团的公众平台有微博和微信,定期都会有推送,内容包括跑者的一些心得或者跑步的经历。除了这些活动,跑团也会组织大家一起去参加跑步比赛,有时候甚至组团去参加外地的比赛。

“Crazy碧池”的规模比较小,所以成员的参与度比较高,基本上可以达到70%的参与度,其中较为积极的核心成员可达到30人。

在那那眼中,现在的许多跑团就像一团团星火,把跑步这件事情照得越来越亮。“可能若干年前每一个跑步的人都很孤独,觉得自己不能被理解。但是现在随着跑团发展越来越快,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加入跑步的行列。即使不加入跑步也逐渐了解跑步,心中可能也会有想要跑步的冲动。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趋势。”

转型社会靠什么影响人、组织人、动员人,塑造人?于海提出了这样的问题,这也是本次研究的发起者之一、共青团上海市委想要了解的。尤其在当前上海群团组织改革的背景下,了解青年人热衷的时尚和其中的原因,真正沉入基层,这是共青团组织必须要做的。

积极的价值,如跑步,如何被青年人很好地接纳?于海认为,既要有自上而下的动员,还需有自下而上的动力。一项日常运动成为发生的机制,成为吸引力的焦点,成为组织的平台。从转型社会讲,这是社会重构和自发集体化的一条进路。因此,问题已经不再只是草根社群如何助力跑步热,更是草根社群如何创新生活,如何重建社群联系。跑步带给我们的,并非仅仅一项积极的活动,更有人们特别是青年组织跑步的自主精神,以及将跑步发展为具有新的社会组织方式的文化生活实践。

跑团的出现和蓬勃发展,从来没有政府自上而下的动员;在转型社会中,有力的不再是国家对个人的动员,而是民众的自发动员。这意味着,任何趣缘活动和社群结合将成为社会发育的一种新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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