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流河

2015-09-17 15:51郭金龙
江河文学 2015年3期
关键词:春兰白雪公主胖子

郭金龙

云是一位彻头彻尾的美女,高挑的身材,能把丰满和清秀完美结合得恰到好处。不知道是生活的不幸忘记了云,还是云抛弃了生活的不幸,总之她的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里总是迷人的笑。但云却不是完全笑对生活的人,在她的笑脸背后隐藏着一种说不清的东西。

云从家里餐厅的餐桌上站起身,手里拿着一块小时候爱吃的年糕,她吃这种年糕不完全是为了满足童年的回忆,而是这种年糕绵软、鲜嫩,实在适合她的口味。不时地舔上一小口,那种吃法也不像是吃年糕,像是在喝一碗凉热相当的米粥,惬意和对美食的好感就从脸上洋溢开来。她慢慢地挪动着细碎的脚步往客厅里走,身后的保姆春兰正在收拾早餐桌子上的碗筷,噼里啪啦地弄出大声的响动,好像怕别人不知道她在干活似的。

云并不讨厌那个一脸阳光的春兰,她跟春兰说话的时候常常是姐妹相称,但这几天好像春兰心里有着一种情绪,想发泄自己的不满,争取每月多挣一些钱。她听春兰在她面前说过谁家的保姆,现在能挣多少钱一个月,比她高出一大截。可云并不管这些事情,所有这些家里和外面的大事小情都是丈夫天管着。天心细,细到包括她每件衣服的颜色、面料和季节的关系,甚至她手里拿着的年糕,她爱吃的东西,从各种面粉的配比,以及和面所需的力道和时间,发酵所需的热量和时间,蒸煮所需的火候和时间,都是天手把手教春兰一点儿一点儿细心的操作,绝不能有半点差错,才有了这样的美食呈现在他们的餐桌上。

天从一名普通教师到教导主任,到学校的书记,这种情况一直没变,注定丈夫是比她心细的人。云也懒得操这份闲心,从她做普通的教师到下岗开出租车,到做一家晚报的专栏作家,一直都是这样。她喜欢过一种无拘无束的生活,就像一头野生的山羊,在自然的山水之中转悠,陶冶情操,浑然天成一种静如止水的性格,如果有那个世外桃源之类的社区招募居民,或者自愿者,她会第一个举手报名。她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说不清的东西,但又无法逃避,就只能用这种若即若离的方式,来应付每一天连续到来的生活,说是生活,其实是一种无奈的现实。

云现在觉得春兰的一切事情都跟钱有关系,跟丈夫有关系(她所有的钱都交到丈夫手上,包括专栏写作的稿费),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就是春兰的声音弄得再大一些,她也不会问起事情的原困,她怕春兰麻烦,怕一些闲杂的琐事引火上身,影响她安静的生活。况且,云今天的心情特好,就更不想因为生活中的小事让她平白无故地情绪变坏。她抬起头,看看窗外的世界,外面夏天的阳光很好,天空瓦蓝,她觉得外面的世界离她很近,几乎是贴在她的心上,而这屋里的一切,只给她一个不痛不痒的模糊的感觉,她虽置身于此,却离这屋子很远。

那时,人们忙着吃穿住上的事情,还不怎么提倡,也没有精力去想户外活动,她和天就开始行动了,把俩人的生活寄情在大自然的山水之中,浪漫而多情。

你别指望生活会十全十美,云和天以后的生活就是这个样子。后来,云因为T作没有了时间去户外活动,再后来她有时间了,但天却忙于应付T作,没有时间陪她。云起初不习惯一个人行动,到后来狠狠心,开始了一个人的旅程。自己出去尽管单调孤独,却多出了一份冷静,多出了一份深沉。

每逢云要出去的时候,天总是说:“带上年糕吧,就像我在你身边,它会把你粘住,让你不会移情别恋。”

刚开始的时候云还很激动,渐渐地她觉得丈夫只是说说,很平常的一句拉近人与人之间关系,尤其拉近的是男人与女人之间关系的辞令,或许丈夫在和别人打交道的时候,比如和他们学校的女老师说笑的时候,也有可能谈及这种类似的暧昧的话语,并不足为怪。

云应该知道天的为人处事的风格,他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假如你有一肚子的委屈,和天交谈过后,他有这个能力立马会让你脸上飞着笑。

云到了沙发近前,先弯下腰,拾起她早就放在沙发上固定位置的电视遥控器,很优雅地转过身,几乎是那一刻间,她欣赏了自己的目力所及的身体部位,她当然对自己能够保持这种女性优美的身材感觉满意,想来自己丈夫对她的感觉也一定是百分之百的满意,要不,像她这种不在社会生活中的女人,早就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云就这样漫无边际地想着,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一些想法是那么的幼稚,那么的天真,那么的不切合实际。或许是她远离了社会的原因,某些潜在于她意识里的社会功能在逐渐地衰退,或者因为长时间地疏离而不断地缩水,甚至几近全无。她在为此感到遗憾的时候,想到她们的夫妻关系,是不是因为自己缺少感情上的细心经营而渐渐地丧失原本的温度,像那些社会功能一样,让她感到此时是这样地无能为力。

云渐渐地从思想中回到现实里,摇了摇头,下意识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头脑中的一些想法,很快便成了过去。然后,她带着满意的微笑,平伸出胳臂,手指间捏着的遥控器对准电视机,轻轻地按动按扭,就像她脸上轻轻的微笑,对别人只是个美丽的诱惑,没有一点儿伤害。空气凝固了一会儿,电视机在她的千呼万唤之间缓慢地打开,像话剧开演前的序幕徐徐拉开,电视里的《爱情来敲门》的剧情无休止地盛情上演。她不喜欢这种婆婆妈妈的剧情,就像她过去不喜欢韩剧一样,但还是要打开电视机,时不时地瞭上几眼,有时居然为他们的悲喜吝啬地流下几滴珍贵的眼泪。在家里,她需要这些打发时间,装订随时变幻着的情绪。她发现生活本身是呆板的、重复的、空洞无物的,只有精神是灵动的,是充实的。所以她限定自己最好是远离现实,去满足她精神上的愉悦,让那些具体的、现实的生活带有理想的神秘的色彩,而这种神秘色彩对于她来说完全是自愿的,与琐碎的现实格格不入。

于是,她往后退了将近半步,感觉脚跟挨到了沙发的前面,不管不顾地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弹性极好的真皮沙发几乎将她埋进沙发里,那种感觉就像半个身子正在接受一次舒服的按摩,她差一点儿好受得惊叫一声。但她没能叫出声来,她意识到如果叫了,就会惊扰这个与她无关的世界,沙发弹起之后,她安静地看着电视,脸上依旧是满意十足的微笑。

春兰此时把活动的范围缩小到厨房里,其实这是保姆应该遵从的生活规律,因此,就更跟她毫不相干。云不是讨厌与保姆打交道,实在是她没这份心情与这俗世有过多的牵扯,电视剧的悲欢离合敲不开她的大门,也许很多人都为剧情流过眼泪,但她不行。

云把遥控器放在原来的位置,没关电视,任它在空洞的客厅里继续上演剧情,可她已经起身到窗边的电脑桌前,下意识地按一下机箱按钮,启动了机器,然后安静地坐在转椅上,拉开菜单,找到驴友群组,打开QQ对话界面,看了看驴友聊着的话题。生活的进步,已经到了让人感到措手不及的地步,尽管这网络总是虚拟的世界,但人类的真实面孔无处不在。云看到他们打算要去什么大青山,那里的无边草原,清亮的河水,自由自在的羊群吸引他们。云看着,感觉有点厌烦,这种讨论一直占据QQ对话界面,对话跳跃的速度有增无减。她觉得这帮俗不可耐的家伙不配为驴友,好好的大自然也被他们的眼睛给糟踏了。她怀着一种批判现实主义精神,在对话框中提出新的旅游方式,到郊野中去,在纯生态大自然中行走吃住,获得精神上的释放和生理上的梳理。这种怪道的想法在遭到那些庸俗的驴友的抨击之后,居然有九个人鼎力支持她的倡议。九个人,算她整整十位,十全十美,她开始给这次旅行命名为十人之旅,创新之旅,和别具匠心的发现之旅。云不知道这九个人中有几个男的,有几个女的。即便就她一个女的,她也一定坚持要去,因为这次行动不仅是她倡议的,也需要她组织行动。行动的主要目的是到别人没有到过的地方,欣赏没有人类破坏的原始风景,尤其是在夜晚的时候,能看到那个人类无法污染的最原始的挂在半空中温柔清冷的月亮。

云正沉浸在将要开始的旅途的美好想象之中,就听见厨房发出一片片盘子和碗丢落到地上碎了的响声,不多一会儿,云听见厨房的铝材拉门被拉开的声音。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居家过日子,哪能没有磕磕碰碰的事情,但今天的声音比以往的动静耍大一些,云想回身问春兰是怎么了,就在这时,春兰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提着的垃圾桶,里面装着那些无辜碎了的盘子之类的瓷器残片,像似要出门下楼。看见云不满地瞥她一眼,想来也没把这些当成什么重要的事儿,居然走到云的电脑前,自然的伸伸脖子,看云聊天的内容,就说:“哟,姐又要开始新旅程了?”

云转过身,看一眼春兰,回过头看着电脑显示器说:“是,就快出发了。”

春兰放下手里的垃圾桶说:“姐你还不如去我们家哪,山清水秀,我包你是绿色环保的出行,绝对是没人去过的神秘之处。”

云再转过头,一只手扶在椅子的扶手上,心里觉得奇怪,春兰从来都没像今天这样对她的行动感兴趣,今天是怎么了?因为春兰这几天的表现,云对春兰心存不满,便不咸不淡地和春兰说:“那么好的地方你怎么舍得出来,到这个乱糟糟的城里来呀?”云经常听春兰说起城里乱糟糟,也就找到了机会,反问了春兰一句。可春兰却无心倾听云说话,正看云扶在椅子上纤细白皙的手背,心里生出说不上是嫉妒,还是羡慕的感觉。

云心里想着春兰刚才的两样心境,一方面使劲表现出争取增加收入的强烈愿望,另一方面打坏了别人家的东西自己却心不在焉。云心里想这是人的两重性呢,还是人心太过自私的反映?

春兰尽管嘻嘻哈哈的性格外向,可她并不是没心没肺的、r头,不一会儿,就品味出云说话的含意,知道自己在女主人面前讨了个没趣,站在客厅里觉得不自在起来,像似有人无意间把毛毛虫从脖子后面丢进了她的后背上,身体痒痒得不行了。三十六计,走为上,春兰拎起垃圾桶下楼去倒垃圾了。

云看春兰的背影好半天,一直没回头去弄她的电脑。

眼前,她家的房门发出声音很大带着风声抽动的开关门声,风从门口见缝插针地吹进屋来,外面的空气是热的,和屋子里是冰火两重天,另外一个世界。

八月的天气,时间还没到八点三十分,毒热的太阳就当空照着,城市像个火炉烤得人难耐,在室外行走的人们,每走动一步,头发里甩出的汗水雨一样落在后脖颈上。这是他们约定出去旅行的第三天早晨,也是他们旅行集合的日子。云从家里出来,就迈开大步向出发的集合地点行进。每逢走到小区门岗,她总是和小区门卫的保安举手打一下招呼,才从小区的大门出来。云迈步兴冲冲地走向大街,天气是热,可她心里的热情并不逊色于这夏日的天气,她觉得自己喜欢这样的夏天,热得透彻,热得大胆,一点儿都不给天气以外的东西留些情面,让你感觉不到特权,她已经认为这个世界没有和天气一样公平的事情了。

在单位T作的时候同事们总是喜欢争取公平,但要享受公平,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时,为了得到一点点的公平,你会付出很高昂的代价,时间长了,你知道,那所谓的公平并不完全是公平,而是社会精心挑选的特权。远离了单位,也就远离了社会,公平有了,但特权没有了。成天自己在家里,公平和特权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因为没人跟你计较和比较,心里总是处在永远的平衡状态。生活被一种沉闷的情绪笼罩着,云有种向往单位生活的心理,然而这种心理刚刚是一种萌芽状态,就被云自己用手给掐断了,她肯定自己的生活是不能重复的,即使是形式上的重复,内心的感觉也不会是惊人相似的一样。

那是一个春天的晚上,天喝得醉熏熏地敲开家里的屋门,见到给他开门的云就说:“我跟你说件重要的事儿。”还没等云问要说什么事,天就快步走到卧室,把自己愣愣地放倒在床上,没过几秒钟,天就鼾声如雷,振天动地,她见丈夫这个样子,给天脱下皮鞋,不住地摇着头,走开了。第二天早晨,天醒过来时,发现云躺在沙发上睡了一宿。天摇醒妻子说:“我昨天跟你说那件事了吗?”

云懒洋洋地伸下腰,坐起身问:“什么事?你只顾睡觉,鼾声像打雷似的,我一宿没睡着,刚迷糊一小会儿,你就叫我,什么事都没听你说。”

天神秘地小声说:“知道我昨天跟谁喝酒了?”

云说:“我没跟你一起出去,怎么知道你跟谁喝酒了,我也不想知道。”

天说:“别不想知道,这事跟你有关。我昨天看见郑校长了?”

云说:“看见他就把你高兴成这样,再喝点儿,我看你连家门都找不到了,是你请人家喝酒了吧?”

天接过话说:“是我请的,你知道他那人铁公鸡,一毛不拔,但这次不白请他,你知道他说什么了?让你回单位上班。”

云生气说:“这是你的主意?不过不管是谁的主意,我不会去的,当初子弟学校和他们学校合并的时候,我们想上班,他不让上班,说我们学校的老师拣鸡毛凑掸子,都是些吃闲饭的,中看不中用的角色,结果我们在家里一呆就是八年,人生有几个八年,青春、能力和教学经验都随着时间流逝。现在教学业务多,忙不过来了,想起来让我们上班,这个班我坚决不上。”

天说:“哎呀,我的姑奶奶,不上就不上,干嘛生那么大的气呀?这次不怨人家郑校长,是我看你在家待不住,给你找点儿事干,你不愿意,就当没这八宗事,当一口吸进嘴里的香烟,吐出一口烟圈不就完了吗?”天把吸了一半的香烟用手使劲揿在茶几上的烟缸里,站起身,饭都顾不上吃了,就去上班。

云这次没生天的气,是生郑校长的气,生那些给她的T作制造麻烦的人的气,她感谢丈夫还感谢不过来呢,怎能生气。丈夫上班走了,她一个人气就更大。

没过几天,云一个人去了新疆,蓝得透明的天空,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草场,呼啸而过的马群,没有人迹的地方是干净的,她因此喜欢上了自己。在那里她一呆就是四月,仿佛离开了世事的纷争,离开了繁华喧闹,没有想念,没有牵挂,一个人的心思被这蓝天、绿草、马群充实得满满当当,让她忘我,无忧无虑。如果不是丈夫的电话不断地催促,她不会打道回府,也许会在那里呆上三年五年。

临行前,丈夫是看出了云的心思。在她到家之后,发现家已经搬了出来,变成了近二百平米的越层式楼房。天地之新,空间之大,并没有唤醒她对昔日家庭生活的热爱,面部表情依然是冷冷淡淡的,让丈夫满脸的笑容被她一盆冷水扑灭。就是这样,她还是从心里感激丈夫的苦心,她想把回报放到夜里的夫妻生活上,但长时间的疏离,云总感觉到心情不佳,生活也就别别扭扭,丈夫总问她:“你是怎么了?”云并不答话。好在他们夫妻之间感情基础好,丈夫并没有多想,这种夫妻生活功课草草了事。时间再长,丈夫发现,云把心丢在了新疆,丢在了新疆阿尔泰山的草场上,丢给了无边无际的自然,留下的是无边的寂寞和孤独。天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如果当初不是他极力主张让云在家做个全职太太,妻子不会心甘情愿、死心踏地地远离社会。

不几天,天在下班回家的时候,给她弄回了一条小狗,家养的宠物。那天下班,天比平时回来要早,兴冲冲地敲门进来,仰着脸微笑着瞧她,等她去关房门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这只小狗,一身雪白的绒毛,她知道这是纯正的白雪公主,眼睛一亮,仿佛在黑夜里看到了点点星光。她吻了一口天,这种超乎寻常的亲热,让丈夫感到措手不及,但还是以开心的微笑回报给妻子,由于来不及调整自己的情绪,那种微笑多少显得有些不自然,近乎于傻笑。云也没来得及品味天回应她的感觉,便蹲下身,抱起白雪公主,在白雪公主招人喜爱的小鼻子上吻了一下,然后从丈夫背着的手中夺过牵狗的绳子,生怕这东西丈夫一不留神会让它跑掉似的,嘴里冒出从新疆回来说的第一句话:“这东西归我了。”

丈夫发现妻子对这东西是真感兴趣,就顺水推舟说:“这东西本来就是给你的,只有你才配当她的主人。”

云终于找到了心灵停靠的港湾,全部心思用在了这个宠物上。一天四遍喂食,两次洗澡,小家伙吃的全是优质食品。都说狗是忠诚的,但白雪公主却没有完全接受她祖先优秀血统的遗传基因,也就是说她抛弃了她的主人云。害得云在这座几百万人的城市足足寻找了一个星期,白雪公主从此人间蒸发,杳无音信。

那是今年春天的一个下午,云本想带白雪公主到郊外行走,便试探着带她去了一趟小区附近的超市购物。超市是物欲横流的花花世界,连人类本身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况且这东西第一次和这色彩斑斓的世界接触,也就在云一转身的功夫,发现白雪公主无影无踪了。云四处寻找未果,便在电视台打了广告,还是没有消息,对此,云在家里哭得昏天暗地,丈夫费了一番心思劝说云,说要再给她买条更好的,云伤心欲绝,从沙发上猛然站起身,发誓警告天说:“你再买到家里来,我一脚就把她踹死。”

别人也许会因此而生气,可天发现妻子专一的感情,心里暗喜,也就尊重云的选择了。

白雪公主失踪事件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了,时间流逝,许多过去的事物被现实所代替,尤其是云这样容易被新鲜事物打动的人,就更禁不住纷至沓来、五彩缤纷的世界诱惑,她的生活也就不在回忆里,而是在想象中。因此,那个招人喜欢的宠物形象在云的脑海里已经没有印象,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出发那天,云背上的行囊是按照这次旅行的里程精心准备的,里面装着简易的折叠帐篷,睡袋,尤其是年糕和一些食品,再就不能多装。从她身体在行走时的耐力,她只能承受10公斤的重量,不轻也不重,能够让她做到随心所欲,行动自由。

云走在大街上,朝着他们集合的地点山海广场行进,刚刚拐过她家附近超市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奇迹,那条她家的宠物狗白雪公主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了云的脚后跟下。前面有一块昨夜流浪人躺在街上丢弃的垃圾,让她放慢脚步,绕道而行,那条宠物狗白雪公主亲呢地舔了一下云的脚后跟,云敏感地回头,看见这条流浪的东西,身上的白毛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云居然没认出来是白雪公主。云想走开,她知道城市的大街上这种流浪的宠物比比皆是,即便她有爱心,但今天她却要去完成一项此生最最重要的旅行,心里装不下旅行以外的东西,况且集合的时间离现在不到十分钟。云不自觉地说声:“去。”一只脚伸了出去,就在还没踢到那条狗的时候,白雪公主扬起她的脏脸,前爪举起,往上一蹦一蹦地看她。云心里一动,她的脑海里涌现出白雪公主的形象,她突然肯定这东西就是白雪公主。云放下抬起的那只脚,蹲下身,双手抓住白雪公主两条前腿,轻轻地举起,仔细端详这条失而复得的宠物,她从白雪公主的脏脸上看到了泪水,她惊奇地呼叫:“你真是白雪公主?”

她把白雪公主放在地上,白雪公主摇着尾巴,让人怜惜的样子使云心里酸楚,她低下头,嘴几乎接触到了白雪公主的嘴巴,她想吻她昔日的心上之物,但看到白雪公主那一张脏脸,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一时她不知道要把这东西放到什么地方,她要去集合的地点,去完成这次特殊的旅行。她突然想到就是因为要带这宠物旅行而做了一次实验,结果把它丢在了大街上,今天这东西鬼使神差地出现在她面前,失而复得,分明是暗示云带它出行。此时,云心里有一千个理由说服自己必须带着白雪公主。她现在必须要解决的问题就是要给白雪公主洗澡,让白雪公主换一张面孔。于是,她还是顾头不顾尾地跑进宠物医院。

云到山海广场他们约定的集合地点时,先抬手腕看一下时间,云晚到了半个小时。她来不及放下背上沉重的行囊,焦急地张望着,希望不是因为她的迟到而影响这次意义重大的自然之旅。十分钟的时间对于现在的云来说几乎长得像半个世纪,仿佛是一种自己不该做错了的事情却让她鬼使神差地做错了而无法挽回。她低头看见一个一身洁白的东西被她结结实实地抱在怀里,这才想起白雪公主。此时,白雪公主让她既恨又爱,恨是因为它而耽误了集合的时间,爱是因为已经失去的宠物,却在不经意间失而复得,本来是要带这宠物去旅行而做些准备时弄丢它,却在真要旅行时意想不到的得到了它,她觉得这是她跟这小东西的缘分。云现在想,就是今天没有一个人参加她倡导的自然之旅,她一个人也要坚持行动,完成她心里神圣的使命。对,还有白雪公主陪伴她,天使一样的小可爱,有它就够了。这时,云把白雪公主先放在地上,白雪公主就在她的身旁来回打转,兴奋地哼叫着,云微笑着看着调皮的白雪公主,回手解下背上不算沉重的行囊,蹲下身,想整理好一切出发前的东西,然后一个人上路。每次都是这样,她有这份耐心。

云轻轻地打开行囊,开始整理她随身所带的东西,她的眼前就出现了两双男人笨重的脚,像两双鸭子的蹼,在她的眼睛里前后左有地扑腾几下,才落实在地上。云不自觉地仰起头,就看见两双男人奇怪的眼睛也在看她,眼里的神情好像是寻找了漫长的时间,已经确认不可能找到的目标,但最终还是找到了的惊喜。三双眼睛相对视,云看清了一高一矮两个男人,高个子是个瘦子,瘦得只剩一副骨架,瘦得精神,矮个子是个胖子,胖大的将军肚,网润突出,胖脸将他的嘴的部分遮得严实,让云只看见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下面和他肚子一样突出的腮帮子,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两个人几乎是同时用一种腔调问:“是云吗?”云下意识地站起身,确信这是来参加自然之旅的人们。她没直接问他们是参加自然之旅的,却歉意地说:“哦,让你们久等了。”

那高个的瘦子责备云说:“还久等了,我们都等你将近一个小时了,以为你不来了呢?我想你也不会出尔反尔,不吱声就擅自取消行动了?”

那矮个子的胖子说:“我说不能吧你不信,这不是来了吗?”

云兴奋又急切地问:“那些人呢,就你们两个?”

“别提这茬了,人来了十多位,人家看你主事的没及时赶到,等了一会还看不见你的影子,以为是神经有问题的人一时心血来潮,没真当一回事儿,就打道回府,肯定是去不成了,你看这事整的。”高个子的语气自然充满了一副冲天的怨气。高个的瘦子长得和动物园的瘦猴子一样,人本来就扎眼,而且这人的性格也跟他的长相没什么区别,尖酸刻薄,云一路上从心里就叫他瘦猴,在心里先就厌烦这个人。矮胖子听着瘦猴的话,心里也不是滋味,人家毕竟是女的,这样下去显得一点也没有度量,就想打断瘦猴没完没了的责备,却又怕瘦猴不愿意,脸上显现出了尴尬神色。云看得出他们也是刚刚认识不久。她没直接回敬瘦猴对她的不敬,她看了看面前站着的在这以前并不相识的两个人,心里的疑虑烟消云散。

云一转身的功夫,那个矮个的胖子一声不吱地就不见了,云想问瘦猴一下矮胖子的去向,可她又委实讨厌这个刚刚认识就找她麻烦的家伙。也就在云想问又不想问的犹豫之间,胖子领着几个人回到了云的面前,和云说:“看看,一个也不少,都找回来了。”云知道,这些人是在指定的地点等着她面前的两个人去叫他们,指定是约定好的事情,要不胖子不会这么快就找回他们。此时,云不知道是应该感激胖子,还是这些驴友们,刚刚跟瘦猴产生的心里的不愉快烟消云散。

“如果说你们愿意,那咱们就是自然之旅团队的成员,我们的目的是青山绿水,目标是一致的,要是不愿意参加这次活动,现在走还来得及?”

这时她听到一个熟悉的说话声音,她抬眼仔细看看,那人竟是春兰,只听春兰和另一个不熟悉的女声喊:“我们愿意!”云惊奇地问:“春兰,你怎么来了?”云问的声音很小,仿佛是一个卧底在混乱的场地遇到了效力同一个单位的另一个卧底,声音大了有可能被人家发现。春兰知道云看见她了,也就没有隐瞒下去的必要,拉着她身边的三十多岁的女子跑到云面前叫了一声:“姐。”然后伏到云的耳边说:“这是姐夫安排的,怕你一个人出门不方便。”

云半信半疑地“哦”了一声,就听春兰拉过那个女子的胳膊说:“姐,我给你介绍一下,她叫林林。”

云把白雪公主交给春兰,春兰惊喜地喊:“妈呀,这不是白雪公主吗,怎么找到的?”

云说:“就是在丢它的那个超市门前,看到了它。”

云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和林林握了握。

十个人的队伍,有三个女性,云曾经挂在心头的担忧消失了。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怕一个女人在众多男人面前总会有诸多的不便。云抬起头,巡视一下眼前的九个人,信心十足地说,“要是没有异议,收拾一下,咱们马上出发!”

往常行动都是别人带队,她只是一个队员,她也不愿意出头管那些繁杂的事情,这次跟往常不一样,她带着的是一个团队,此时她像发号司令的将军。

云走在前面,她的后面有春兰和林林追随着。而且,她的背包和她身上的东西也都被春兰抢了过去,春兰说这是姐夫让她完成的任务。

白雪公主这时跑在前面,发现主人没有跟上,又跑了回来,兴奋得再在主人的两腿之间绕圈玩儿。

这样走着,城市被他们一行人割开了一道口子。再走一会儿,楼群和街区就被他们远远的抛在了后面,路边的景致也在不断地变淡变远,他们的眼前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原野。尽管天气炎热,他们不时擦拭一下脸上流淌的汗水,但行进的速度还是很快。云看见前面的白雪公主又是站在前面回头等她,她的脚步就有意地慢了下来,心里想着春兰在家里说的话,要去她的家乡。那个地方什么样子,她真的不知道,想来春兰也不会说谎,一定是个好去处,于是就有意让春兰领路。看看太阳已过正午,这队人马已经行进了三个小时,他们的眼前展现出一片片青青的山峦。云顾不得一身的疲惫,左顾右盼了一阵子,然后呆呆地看着那片梦想中的山峦出神。

许久,云好像听到了流水的声音,是河水,是河水流动的声音。此时,那河就在他们的脚下,只要云低下头就能看见,这一片流水比群山更加迷人,她疯了一般向小河扑过去,顾不得她脚下还有陡峭的土坡,毅然跳了下去,一屁股坐在河岸密密麻麻的鹅卵石上,尽管土坡不算很高,跳下来的惯性力度不是很大,只是夏天身上的衣服穿得却是很少,疼得她“妈呀”一声大叫,一双女人秀气的小脚已经伸到河水的水面上。惊魂未定,那河水一丝丝凉意浸上心头,爽朗、舒展、惬意,让她早把那脚上的疼痛抛在了脑后,人一股猛劲原地爬起,一双鞋子完完全全的浸在水里。

土坡上面同行的九个人却惊恐得非同一般,赶紧在土坡上站起身,探下头来,那瘦猴也忘记了他们行动前话语上的冲突,和胖子高一声,低一声地问:“怎么了?”“摔着了吧?”

而云却弯着腰,双手在河边的水中不停地撩水,搞的河面水花四溅,听到同伴的询问,就大声说:“没事,你们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嘴上在说话,手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时,白雪公主从斜坡上找到河边的路,晃动着小脑袋有趣地看着在河水里欢愉的主人,好像明白主人的心思。春兰和林林也从坡上顺着白雪公主下来的地方抢先来到云的近前,春兰玩水的兴致不亚于云的兴致。坡上的几个人先是一起看云玩水高兴,心里早就兴趣盎然,也都从土坡上下来,河流像烧开了水的铁锅,到了扑嗵、扑嗵倒下饺子的时候,人们纷纷落进河水里,小孩子一样打起水仗来。云看这情景,直起腰,禁不住笑了起来,以至于笑得前仰后合。七个大男人像个孩子似的无所顾忌地玩着,被云这一笑,有点儿不好意思,才收住手,都站直了身子,他们身上的水滴嗒滴嗒往河里滴落,像在下雨。

云顺着河水流来的方向看去,一条清亮的河流远处,是一片茂密的森林,托着她的眼神,向远处看着,又挡着她的眼神,生活中城市的喧嚣已然完全没有了踪迹,代之以新的是幻想之中湿漉漉的浓浓的绿色世界,她心里一惊,心灵像水洗过一样鲜活爽洁,依然像孩子一样呆呆地站着,任河水冲刷她的脚裸,直到顺水流走的沙子擦拭她的脚底,让她产生痒痒的感觉,才激活了她的心神。如果说原来行走计划不是具体的,是盲目的,现在却是具体的,现实的,就是这河流向上的方向,直到找到河的源头,她在心里鼓励自己,实现既定的目标。

她问春兰:“这河水怎么这么清澈?”

春兰跟云说:“就因为这河水清澈,人们才叫它碧流河。”

云又问:“河的源头在哪?”

春兰说:“我不知道源头在哪,但我知道这河流的上游有个水库,就叫碧流河水库,我家就在水库边上。”

七个男人也站了一会儿,但他们终归是闲不住的人,玩水够了,就开始在河里捉鱼,摸遍了河床两边的石头,仿佛回到了童年的天真与浪漫。云看着他们,许是站着累了,抬腿走出河床,坐在河岸的石头上,没说什么,仍旧饶有兴趣地看着驴友们捉鱼。

时间过去了很久,云想不能再耽误时间,她喊了一声:“出发了!”自己就先爬上土坡,背包还是让春兰抢先背到她的背上,带着白雪公主就走。此时,行动就是命令,那胖子和瘦猴看云已经开拔,两双眼睛对视一下,分别装好手里捉到的小鱼。

刚背上背包,瘦猴突然想到河岸的沙窝里,还有他们几个人先前捉到的泥鳅鱼、龙虾之类的在城里看不到的极好吃的东西。他放下背包,找出一个塑料袋,紧走几步,其它人明白了瘦猴意思,也跟过来,轻车熟路地找到沙窝,把那些河里的活物连汤带水地划拉到袋子里。林林抢过袋子系好封口,再回过身。胖子自然有些不耐烦地等他们,嘴上说:“于嘛呀,磨磨蹭蹭的,没有吃奶的孩子吧,忒能耽误时间了?”瘦猴抬头看看站在河坡上面的胖子和走远了的云,居然没说什么,爬上坡来,就都以最快的速度往前走,追上云。云心里满意地笑笑,不自觉地看一眼跟在左有的九个人,胖子还喘着粗气,显然那瘦猴的身体素质要比胖子强上好些。

云不知道这是保姆春兰的家乡,但他们确实无意识地来到了春兰家乡的附近。从春兰语言描绘的大概情形,那山脚下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山村就是春兰的家乡,这一点她深信不疑。在山顶上,云还没和春兰说起她家乡的事情,几个人就从山顶上下来了。

云和瘦猴他们找到胖子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狗的嗅觉是最强的,白雪公主也许明白主人的心思,一路带着云他们翻山越岭,来到这里。这里也许离他们昨天宿营的地方不远,但山连山,岭连岭,根本找不到常规的路,只能凭白雪公主的嗅觉和自己的感觉行走。如果不是白雪公主,他们九个人还不知有多少冤枉路要走。春兰进城每次都是坐着汽车去,这条小路她没走过不说,也根本不知道有这条路能到她的家乡。

当他们走到这个不知名的山顶上的时候,发现眼前是悬崖峭壁,已经无路可走了。如果知道眼前没有路可走,应该设想到不走这条路。但人生没有那么多的如果,她同时也知道车到山前必有路的说法,但这次对于他们来说,显然是失灵了。

猛然间,云低下头往山谷里看的时候,才发现胖子的踪迹,看见了胖子攀岩的绳索。朝下面一喊,居然听到了胖子回答的声音,伴着山谷里的回声,嗡嗡地响在耳鼓。他们一个一个顺着胖子留下的绳索艰难地下到山腰下岩石的平台上,云下来的时候,她脚刚一落到岩石上,手里的绳索突然从她的手上方掉落下来。她没注意,如果不是她脚已经落到岩石上,有可能会出现危险。她抓不住绳索,任由它像一条蛇一样弯弯曲曲地落下深深的山谷。比她先下来的瘦猴他们分别望了一阵头顶上悬崖峭壁,再看看绳索落人的深不见底的山谷,八双眼睛,眼神里潜藏着幽暗的情绪,然后失望地坐在岩石上,一个个失落无助的样子。好在山顶上站着的两个人没那么快赶着下来,要不然怕是会出现危险。在自然面前,人是有着过多的无奈的,就像风,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吹来。瘦子手摸着额头说:“我们把自己的后路丢下山谷,没有回头路了。”因为他们的背包放在了山顶上。

好在有春兰和林林在山顶没有下来,云只好先给春兰和林林打电话,春兰说他们也要下来,云说别下来了,这里没有路,下来也白搭,现在你们要下来也没有T具,绳子掉到山下去了,其它人的背包里没带绳子,就是有绳子你们俩也系不好攀岩的绳索,刚才就差一点儿出事,不安全还不如不下来。云告诉春兰让她俩搭好帐篷,在山顶上耐心等着。

云下意识地喊:“白雪公主?白雪公主也在山顶上!”

瘦子摇摇头说:“顾不得那么多了.还是想想我们自己的生路。”

云只好挂断了电话。

胖子有气无力地喊他们:“快来救我!”

瘦猴脾气大发,和云说:“这种人不应该救他。”

云责备瘦猴说:“我们都已经下来了,没有理由不救,就当我们不认识他,你看见了一个陌生人落难,你能不出手相救而袖手旁观吗?”

瘦子说:“可他不是陌生人,集合出发的时候,是他自己的种种品行让我认识了他。”

他们抬起头,看见胖子卡在了一处两块竖立的巨大岩石中间,没有外力拉他,他自己根本无法出来。

胖子看见了来人,开始心里还有一些局促不安,但求生的愿望让他忘掉了此前的恩恩怨怨,一只手绝望地向几个情绪沮丧的人伸过来。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本能地也从头顶伸过来,脸上尽管浮动着肉体上的疼痛与难受,但终归还是看到了人生的希望。瘦猴只是看着胖子的怪相,脸上讥讽地笑着,他不想动身去救,一切都是这死胖子白作白受,他想起胖子一路上对他的不敬,他更不想去施救。这时云抬起头,瞪一眼瘦猴,急忙赶到胖子的身边,用力往外拉胖子,云也在这时看到胖子身上的衣服被岩石的突出的尖角挂破,尖角嵌到肚子的肉里,很深。她拉胖子的胳膊稍一用力,胖子就会发出“妈呀”的惨叫,嘴里开始大骂瘦猴。

“你这个瘦猴,见死不救,你缺德带冒烟的,你祖宗八代没有一个是好人。” 云一边拉着胖子的胳膊,一边责备胖子说:“你行了你,人家为什么不愿意救你,就因为你那张不说人话的嘴。”回过头对瘦猴下命令似的喊:“还在那站着?过来救人!”

瘦猴这时已经站起身气冲冲地走来,他开始不是想救胖子,是想揍胖子解气,听到云的喊声,只是无耐地挥动拳头,恶狠狠的瞪着胖子。那几个人看瘦猴开始行动了,却无法判定他要干什么,如果这个时候他揍胖子,他们也拉不开瘦猴,毕竟这胖子的嘴太过于阴损恶毒。瘦猴走到近前,把云的手从拌子的胳膊上拉下来,一只手去拉胖子的胳搏,另一只手去使劲往下按胖子的肚子。其它五个人纷纷跑来帮瘦猴。

就在这时,云的手机响了。云拼命掏出手机,生怕手机此时不响,变成哑吧。微弱的信号,开始还能听到声音,是云的丈夫天。她此时只顾着哭,几乎说不出话来,等她要说话时那边的信号断了,电话铃再响时,她一接听,就对话筒喊:喂,喂的。什么都听不见。

这时胖子已经被瘦猴他们从岩石的夹缝中拉了出来,他们身上的汗湿透了衣服。大家顾不上擦汗,都围在云的身边不说话。他们知道自己已经与外界失去了联系。没有了希望,反倒让人安静下来。云不哭了,找了一块像凳子似的石头坐下,望着远处的风景。如果不是他们遇险,这山谷里的风景确实不错,难怪胖子误打误撞来到这个该死的地方。山峦起伏,浓浓绿绿,一线流水流出山外,流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她听到了鸟鸣,清翠的鸟呜,让她感动。如果不是偶然被困,她心情一定很好,这是她想往已久的地方。

瘦猴和胖子他们也坐了一会儿,瘦子想问胖子为什么卡在岩石缝里,当他再看一眼石缝那边,他明白了,胖子的心情和他们现在一样,是想找出路。瘦子站起身,往石缝那边走去。胖子看明白了瘦猴的想法,对要到岩石缝边上的瘦猴喊:“别逞能了,你也过不去。”但瘦猴很瘦,一斜身子就过去了。瘦猴过去一看,像是有道路的地方,那只是长厚了的草,跟这边的情况一样,绝壁,只是这个岩石的平台,让他们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如果不是胖子被两块岩石卡住,他会顺着绳子原路爬回山顶,但现在连那条救命的绳子也被他们一不小心弄掉到山谷里。什么是走投无路,很简单的,这就是走投无路。瘦猴低头走到胖子身边,静静地坐下,不说话。

午后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胖子从他的兜里掏出食品,用手举到瘦猴头顶的地方,嘴里哼着。瘦猴接过食品,他再把剩下的拿出来给云和其他人,然后自己又坐回原位。瘦猴这时问:“你怎么不吃?”

胖子说:“你们吃吧,我不饿。”其实他就剩下这些东西,来时打算今天就返程的。如果不是他们在昨天从河里捉到了鱼虾抵了一顿饭,这点东西也不会剩下。

昨天他们走到山腰的一块平地,他们身后的太阳就落下去了。胖了说:“我走不动了。”

“好吧,今晚我们就在这宿营。”云说。

二十分钟后,他们的帐篷搭好了.云和春兰住在一个帐篷,位置在中间,林林就在她们的边上,瘦猴和胖子他们在她的两边,哼哈二将一样保护着三个女人。瘦子先从山野里找来了木柴,火在一块低于地面的岩石上点了起来,天完全黑了。他们用树的细枝串起了鱼虾,鱼虾的新鲜味溢了出来。瘦猴把一串串的鱼虾从架子上取下来。胖子把孜然撒在鱼虾上,然后再烤。胖子和瘦猴取出啤酒,依次放到云的面前几罐,各不相让地吃着鱼虾,喝着啤酒。

胖子问云:“你过去是制桶厂子弟学校的老师吧?”

云吃着东西不置可否地点下头。

胖子又说:“十多年前有人给我介绍对象,就是制桶厂子弟学校的,阴错阳差,哎哟哟,我没看,如果知道是你这样的美女,打死我都想见一面。”

云还是没说话,有这件往事,可没必要提及,过去十多年了。

胖子喊:“我提议,为美女干一杯。”

所有的杯都举起来了,连云也喝了,她不能扫了大家的兴。这时她环视了一眼在她左有的春兰和林林,她才注意到林林也是个美女坯子,瘦小的身体,杨柳细腰,那张白净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渐渐地红润起来,也越来越好看。云喝完酒,往后退了退,再安静地坐下,耳边响着同行人的酒令,渐渐地人们喝得多了,喊得累了,不用说话,就是喝酒。有时语言又是最多余的东西。她听不到他们说话,便开始注意山里的景致。

月亮升上天空,这山谷静极了。山谷里铺满了银色的月光,风从山那边吹来,月亮更亮了,这是一个绝美的月夜。云看见了几朵云在月亮的边上静极,不动,山谷静止了,月亮静止了。云想把这月亮带回家去,就挂在家的卧室里,和天就这样静静地看月亮,不干别的。于是,她把心敞开,细细地放在岩石上,感觉那月亮就落在她的心上,柔软、清静,没有一点儿声响。一只小兔子从草丛中窜出来,一身的洁白,雪似的,在云的身边呆了一会儿,许是听见了胖子和瘦猴他们的争讲,撒腿跑了。白雪公主连忙去追,很长时间才回到云的身边。云知道白雪公主追不上兔子,兔子是天使,来自于天上,不属于她的,只有白雪公主是她的,才守候着她。她认为那洁白的兔子是给吴刚报信去了,月宫里的吴刚要砍树了。

云只顾看月,不想吃东西,胖子问云:“妹子咋不吃东西,是想起情人了吧,这时候最容易让人想起多情的事情来。”

云的美好心境,让胖子生硬的玩笑给破坏掉了。她没回答胖子,只是站起身,坐到离胖子远了一点儿的地方。瘦猴责备胖子说:“你这人说话真臭,人家没情人,就是有情人,那也是人家的隐私。”

这时的胖子和瘦猴的性格颠倒过来了,胖子总是尖酸刻薄,他是在掩饰自己心里的虚弱。云想到,了解一个人不仅需要时间,还要碰到具体的问题。酒会让人脱掉精心的伪装,露出真实的面孔。

胖子回敬道:“你现在装起老好人,一句玩笑就开不得吗?”

两个人争论了一些什么云没听清,但她知道,那些人都是瘦猴带来的,跟胖子没有一点儿关系,胖子在广场上去喊他们,只是在表现他的能力,实际上瘦猴才是他们的始终如一的主心骨。瘦猴带来的人给瘦猴帮腔,胖子只有林林跟他是一个小区住着的邻居,而林林又是一个不喜欢张扬的女人,还有春兰,所以胖子不是瘦子的对手。人性的劣根要在集聚的时候才能一揽无余的体现出来,忘了独处时候的安详和平和,善良和美好。云不愿意听,也不想听。她回到帐篷里,抱着白雪公主玩了一会,给白雪公主吃了一些东西,自己躺下身子枕着月亮就睡着了。春兰听帐篷里没有动静,她也进了帐篷,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天快亮的时候,云被白雪公主咬着胳膊惊醒。她不自觉地甩了一下胳膊,猛地从睡袋里坐起身。她听到林林的帐篷里有哭声。春兰也醒了过来,她们一起来到林林的帐篷里。刚出他们帐篷的时候,她好像看到一个身影一晃就不见了。云追问林林为什么哭,林林只是哭,并不作答。

云恍然大悟,跑不了这个胖子,一定是趁着酒劲想占人家林林的便宜,听到云帐篷里有动静,是恨自己疏忽,忘了云身边还有一个活物,也是酒那东西只会给他鲁莽的胆子,却没给他细腻的心性,给云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让胖子与梦想失之交臂,让他痛失得到美人的绝好机会。

云和春兰,都进了林林的帐篷,给林林壮胆,但他们害怕到了极点,再也没有了睡意。

早晨醒来,瘦猴发现胖子不见了,他随身的旅行的一些东西都带走了,说明是有意离开。瘦猴说:“走就走吧,这种人我真不愿意和他同行。”云没有说话,知道胖子惹了众怒,心里正生气胖子在语言上把自己装扮成道德模范,实际上是一肚子男盗女娟。她想到,人通过语言是无法弄明白一个人的人品如何,只有在具体的事情上才能真正展现一个人的道德品质。

云赶忙收拾好旅行的东西,那些人也先后动手收拾东西。云没有说是去找胖子,她也不能明说是去找胖子,那样非但找不成胖子,恐怕连自己也会惹火烧身。瘦猴更不愿意提起胖子,但他们确实在寻找胖子。

临近中午的时候,白雪公主在他们的眼前毫不犹豫地停下。他们来到了山顶,发现了胖子的攀岩的绳索,几个人就顺着绳子往山腰下面爬去,瘦猴这时才醒悟过来,云是在领着他们在找胖子的踪迹,瘦猴突然有了一种被云欺骗的感觉,被胖子欺骗的感觉。

太阳刚刚升起,山谷里明暗分明,树林里百鸟争鸣,这是鸟儿的世界,清爽干净,连空气都是刚刚洗过一样,湿润凉爽,没有一点尘埃。山谷的底下是一条清亮的水流,纤细而辽远,仿佛是一条玉带,盘结在山根下,向着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延伸。云猛然意识到,这就是他们刚进山时看见的那条河的源头,她曾想过要找的源头,现在无意间却找到了。可这份惊喜的获得,却让他们负出了沉重的代价。

这是他们来到岩石上的第二天早晨,世界如此美丽,可他们已经没有心情和精力欣赏,饥饿让他们无精打采,蔫头耷脑。如果再这样坚持下去,甚至超不过三天,他们就没了生还的希望。她这时想到春兰和林林,还有白雪公主在山顶的情景,是死是活她无从知晓,是否还是那样忠心地在山顶守候?或许已经到什么地方去寻找生路。动物和人类或许没有区别,求生的本能是一样的。

没有水,没有吃的,人们在等待,但又不知道等待什么。云猛然想到用别人的电话给春兰打个电话,问明了她们俩的情况,还好,她们有帐篷,没感觉到冷。云让春兰马上给天打电话。

昨天晚上,胖子把包里的水壶拿出来,一人喝了一小口,只能润一下嗓子,不能解渴。半夜的时候,月光虽然很好,可山谷里开始迷漫着浓重的雾气,气温骤然下降。那两个年轻的小伙子借着微弱的月光勉强找来一些干柴,点起了火。八个人,八双眼睛聚拢过来,向着火,几十平米岩石的平台上有了一些温暖之气,有了一些人类生活的气息,让沉静在山谷岩石上的人们看到了些许希望。但持续没有多久,山谷里起风了,那风像猛兽一样扑向火光,这些微弱的火就显得那么弱小无力,扑腾了几下就灭了。人们唉唉呀呀地惊了一阵,那五个年轻人拼命地想找柴草,但刚才的月光还好,能够看见岩石上的东西,天空乌云涌动,似要下雨的样子,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他们只能瞎忙活一阵,结果一无所获,只好失望地坐回原地。

云总是坐在他们的后面,好像她需要七个男人像一堵墙一样为她挡着风雨。现在天黑下来了,天空已经没有了月亮。云想起白天的太阳,想起这不久还在天空的月亮。面对黑暗,她觉得人是多么需要光明,假如人生永远是这让人忧郁的黑夜,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她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看了,也不再往下想了,仿佛这世界跟她没什么关系。

寒冷使人体的热量消耗加速。饿的滋味比不上渴的滋味难受。瘦猴心里的积怨渐渐上升,胖子为了救他的人所表现的感恩和报答行动并没有完全消解瘦猴对他的戒备和憎恨。

这时,一个闪电嘎啦啦地划过夜空,划过山谷。云被吓得双手抱住脑袋,一点儿一点儿低下头,闪电像似打在她的头上。 没过一会儿,雨下起来。雨来得很猛,几颗雨滴下来,云他们身上就被狂暴的雨淋湿了。八个人有七个旅行包在山顶上,只有胖子的旅行包在身边。胖子看看雨大,他把包里的帐篷拿出来给了众人,自己则把雨具本能地顶到自己的头上,唯此,他只能故意换了个位置,和人们拉开了距离。

瘦猴在雨中看了胖子几眼,心里的怒气开始升腾。人是一个怪物,你把好事做了三千六百件,最后一件好事没想到要做,你的好人形象就此一笔勾销了。

瘦猴忍不住对胖子的不满,大声责备胖子说:“死胖子,都是因为你,把我们弄到这不死不活的鬼地方。”

胖子看看瘦猴,责备说:“事情都过去了,你怎么还拿它说事,我也不愿意困在这里。”

瘦猴骂到:“你就是一个混蛋,还说不愿意!”

两个年轻人从云的身边站起身,高一点个子的年轻人说:“你这头肥猪就是欠揍。”

那年轻人刚说完话,另一个年轻人走到胖子身边,挥起拳手,打在胖子的鼻梁子上,在雨中发出一声脆响。胖子杀猪一样在大雨中惨叫。另外那两个年轻人不分青红皂白,把刚站起身捂着鼻子的胖子扑倒在地,挥拳就打。瘦猴也想过去帮忙。云开始以为这胖子不是什么好东西,给他点儿教训也不是不可以,可她看他们真要打起来,又不忍看下去。云看事态不好,怒火中烧,有生以来没有发jLI_:过这么大的声音,对着惹事的两个年轻人拼命地喊了一句:“都给我住手!你们是出来玩来了,还是打架来了?”

五个年轻人回头看看云,方觉得刚才的冲动有些过了,就又回到原来的位置。胖子借此爬了起来,还是捂着他的鼻子。黑夜里看不到什么,但云知道,那一拳打得不轻,一定是出血了。

瘦猴心里一阵喜不白胜,他出了气。

两个年轻人不时地骂胖子几句,很快就没了兴趣。他们都在想怎样离开这个鬼地方,他们一分钟都不想多待,甚至一辈子都不想再来这该死的地方。

很长时间,胖子委屈得哭了,像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好像人们害怕安静,只任胖子委屈地哭着,没人出声呵斥他,他却不敢把声音弄大,因为在这个场合里,他是被人孤立的对象。他突然觉得可怕的不是这险恶的山谷,黑暗的夜空,而是他面前的同类。假如遇到一个饥饿的人,你好心的给他吃的,他吃饱了,首先想到的问题不是怎样弄到吃的,而是想你为什么有吃的,而他却没有。胖子思想混乱,乱到自己没法再想。

一阵骚乱之后,天空的雨豪爽地下着,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岩石上边的山顶往下流水,瀑布一样,十个人只好挪了一个没有水流的地方,聚拢到一起,用胖子给他们的帐篷抵抗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夜雨。大雨让半山腰的岩石上更加寂静,静得有些怕人。

不知是谁意识到这雨是解渴的东西,跑出他们聚拢的地方,向有水流的山岩靠拢,终于在黑暗中找到顺势而下的流水,拼命喝着,不管水流冲击着眼睛,冲击着脸,不管是泥土还是沙子,一边喝一边喊:“好啊!”

有人做出了样子,人们在雨中想起了他们过去渴的艰难,纷纷扑向水流,去喝雨水,他们喝饱了,便纷纷瘫坐在水流的下面,像个死人一样没有了动静。

雨停了,天也亮了。

太阳毒热,经过一个上午的时间,岩石上的人们已经没有力气说话,有的干脆就眯着眼睛,什么都不想。

时间没过十一点,一架直升机在山顶上盘旋,是春兰给天打过电话之后,天报了警。瘦猴和云就坐在原地不动,胖子和两个年轻人脱下衣服,用他带来的一条仅有的木棍挑起一件不知是谁的红色衣服,在岩石上拼命地晃动。两个年轻人跑到岩石边上,用手晃动白色的衣服,他们觉得这样会让人看得明显一些。直升机像似看到了他们,但却飞走了。一个小时后,直升机飞回来,在他们的头顶放下舷梯,舷梯不一会儿就在他们眼前晃动,胖子第一个抓住了舷梯,听着直升机里的人用话筒喊话:“快上来!”

但胖子只是把身体死死地贴在舷梯上,任由舷梯在岩石的上空晃动,他几乎是无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深深的山谷,只看这短暂的一眼就险些让他晕了过去,双手差不多就要放开,那样他就会掉进深深的山谷里,葬身在大山深处了。几秒之间,他将要松开的双手又挥动了一下奋力地抓了回去,惊魂未定,头脑中的死亡的概念弥漫开来,让他的情神几近绝望,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后怕得出一身冷汗,嘴做干呕状,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都在翻浆倒海一样折腾开来,然后天旋地转。急于求生的本能,让他忘了自己有恐高症,而且经过一夜岩石上的折腾,即使他处在正常的情况下,他的身体也已经没有一丁点儿力气让他在舷梯上能够做到行动自由。他缓过神来,在舷梯上拼命地喊叫。生的欲望已经让他失去了全部的理智。

直升机上的人看清了胖子的情形,想把眩梯升上来,把胖子拉到飞机上,但舷梯却卡住了,只好安全地把胖子送回到半山腰的岩石上,再另外谋划施救的方法。就在飞机把胖子往回送的短暂一刻,胖子在旋转的舷梯上看到岩石的左面,他寻找出路的地方,就有一条路直通山上,只是和岩石隔着一步,在岩石的平台上看不到。胖子知道那就是他们的救命之路。而这条救命之路,他几乎是用死去活来的惊险和生命的代价换来的。

直升机盘旋到山腰的岩石上方下降,舷梯晃动了很长时间,才得到准确的定位。胖子就是再没有耐心,也要等着直升机把他平稳地送到岩石上。胖子的一只脚挨到岩石上,就逃命一样,不顾那个能卡住人的两块石头,疯了一样向他发现路的地方跑。不知道是胖子长时间不吃东西,还是所有山上的神灵帮助他,那两块曾经卡住他让他出不来的石头居然没卡住胖子。胖子到了岩石边上,用力迈过关键的一步。只那一步,他就跳上了一条通往山顶上的路。云和瘦子突然明白了什么,也从那两块石头之间跑过去。他们八个人跑上了山顶,看到了春兰和林林。

当云在山顶看见丈夫和保姆春兰的时候,她跑上前,扑到天的怀里,那一刻她感到生命是可贵的,亲情对人生是多么重要。此时,她的精神和肉体几乎在那一刻间产生了一种说不清的回归之感,回归生命,回归亲情,回归他们共同拥有的爱情。哭罢多时,她拉着春兰的手,像是在为自己过去忽略春兰的存在而道歉。她看着春兰单纯而又明亮的眼睛,心里产生了比先前更大的愧疚。

许久,云的脚上有什么东西在拱她,她低下头看是白雪公主。她抱起饿得同样无精打采的白雪公主,猛然蹲在了山顶上半天没有起身。

春兰走到云的身边,拉着云的手说:“姐,前面那个山村就是我家,我们回家吧?”

云和天几乎是同时坚定回应道:“好,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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