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作为例外存在的文学的艺术作品
——再看“米罗的维纳斯”

2015-09-29 14:33吴舒婷
文艺评论 2015年5期
关键词:米罗维纳斯艺术作品

○吴舒婷

论作为例外存在的文学的艺术作品
——再看“米罗的维纳斯”

○吴舒婷

现象学美学是西方20世纪重要的美学流派,作为当代现象学美学的主要代表人物,英伽登在《文学的艺术作品》和《艺术作品本体论》中为异质存在的、纯粹意向客体建立一种局部的本体论,其文论是国内学界的研究重点之一。①在《对文学的艺术作品的认识》第四章《对文学的艺术作品的各种认识》,以及第五章的第二十六节《对文学的审美经验的若干见解》中,他进一步用现象学非经验的、描述性的、反思的方法对审美经验、审美对象和审美价值进行观照。英伽登在谈论审美经验的时候强调审美态度,对此他列出对文学的艺术作品的三种态度:消遣的、研究的和审美的。英伽登认为哲学不是一种智力训练或众多知识门类中的一个分支,而是可以为其他学科提供基础的“精密科学”,他将外在影响和内心世界“悬搁”起来,用描述性的而非分析性的语言对研究的态度和审美的态度做出详尽分析、比较其中异同。国内研究大多集中在作为文学的艺术作品的四个层次的研究和应用上,本文则另辟蹊径,聚焦于英伽登以作为例外存在的文学的艺术作品“米罗的维纳斯”为研究对象的重要论述,分析实在的和可能的维纳斯的基本结构,着重阐述审美态度以及审美原始情感、审美范畴结构、质的和谐、审美价值和文学作品的“生命”等一系列重要问题。从对“米罗的维纳斯”解读中,我们可略窥英伽登定义、分析意向性活动的原则与方法,从而洞察人与世界关联的方式。②

一、解决审美中争论的焦点:认识审美对象是非实在要素

“认识”在英伽登看来是被动的、接受的,能否认识审美对象关键在于个体与作品的联系——个体怎样“理解”作品本身及其再现,期间也并不排斥情感。但要注意,我们需要了解作品的“实际知识”,而不是表面化、碎片化的知识,只有文学的艺术作品中一系列特殊的、非常重要的问题才不仅构成美学的一个领域的基础、而且构成客观地理解文学艺术的艺术价值与审美价值的可能性的基础。英伽登首先分析对审美的三个“流行看法”:(一)审美只是感官上的;(二)审美主体是被动体验的;(三)审美经验是瞬息而逝的。面对以上问题,英伽登从审美知觉、审美过程等方面一一进行了驳斥,他指出产生这三个“流行观点”的错误根源是“不要把它们看作构成现实世界的实在要素”③。作品的类型影响着认识的方式,譬如“米罗的维纳斯”这座断臂雕塑,可从神话学、历史学、艺术学等维度认知:维纳斯是罗马人最为崇拜的神灵之一,被称为“多面女神”,有丰产女神、爱与美女神等含义,在罗马社会和家庭生活中扮演着多重身份和重要职责,体现了罗马宗教的包容性、多元化及实用性特征。罗丹认为她是“奇迹中的奇迹”、“古典灵悟中的杰作,是理与情的杰作,知与灵的合成”。温克尔曼称“米罗的维纳斯”为“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米罗的维纳斯”不仅仅是一座雕像,而且成为一个重要的学术概念,甚至借此阐释自己的艺术理念。不仅如此,复原双臂成了艺术家、考古专家、历史学家最感兴趣的课题,复原方案包括:双手拿着胜利桂冠;左手持苹果搁在台座上,右手挽住将要滑下的腰布;左手握着一束头发,右手挽住腰布……自觉要用精美绝伦的“有”代替缺憾空乏的“无”,但这所谓的努力却引发社会激烈的讨论:需要对其客体进行补充与完善吗?真的存在维纳斯的理想范式?何谓真实的维纳斯?

英伽登承认我们“认识”作品有许多方式和途径,可以审美地体验,也可以在前审美认识或本身不是审美的但建立在审美经验基础上的认识中理解它们。对英伽登来说,只有对作品的后一种认识性理解才能提供关于作品价值的正确知识。正确的审美态度既不需要注意大理石材质,也根本不需要理会艺术家的艺术品这样的事实,即不必考虑作者背景及其命运,也不必探究读者的体验属性和心理状态,但应严格区分现实的与作品的客体和事物。诚如英伽登所说“如果我们感知一块大理石,根据一般概念它就是米罗的维纳斯,我们就受制于一种奇怪的欺骗或幻觉”④。建立在审美经验之上的、以研究的态度来欣赏米罗的维纳斯就需要把现实的实在要素排除出去,因此英伽登对米罗的维纳斯的欣赏过程做出如下分析:首先,对米罗的维纳斯的知觉不是毫无感情和理智的放空“凝视”状态,我们应该用理智专注地看待雕像,弄清对象的构成和呈现的条件,确定是否观察到的是其真正的属性。根据第一点,接下来我们就必须考虑所处的主客观条件会否影响被感知物:客观方面是我们和雕像所处的灯光、背景是否扰乱了它的本真特性;主观上,我们的情绪是否过于激动或过于疲惫而不适宜于观察。当然,雕像所处的环境很容易让我们联想到“橱窗效应”,即某些附属性质会增加物品本身的魅力,这在商业社会很常见。研究的态度要求我们摒弃杂质,归于纯一,也就是“祛魅”,目的是分清楚特性(属性)与特征,排除掉非认识对象。在这里,英伽登认为特性是独立的,是研究对象,特征却可能是认识对象在环境中所展现的形态,并不是我们所要关注的主要内容。再次,研究态度中的知觉伴随着判断,知觉在其中概念化,并在以后的意识活动中发挥作用,而审美的态度在起初几乎是没有概念而且也是排斥概念的。英伽登认为,“优雅”、“美丽”这些词汇完全不能表达我们在审美过程中所体验到的情感与和谐,只不过是我们难以言说这种感受的辞不达意而已。

二、知觉与时间:审美过程

英伽登关注到“时间”即审美过程这一维度,他说:“文学作品实际上拥有‘两个维度’:在第一个维度中所有层次的总体贮存同时展开,在第二个维度中各部分相继展开。”⑤即审美对象是由“多层次”和“类时间”这两个维度构成。文学作品语音层、语义层、客体层和图式化外观四个层次已经谈得很多了,但是文学的艺术作品具体化中的时间透视即审美过程问题,包括英伽登等也只是提及并未深入阐释。即便如此,他就对审美对象认知的两个前提条件进行了重要界定:第一,这种认识是由异质的但却密切联系的过程构成的;第二,它是在一个时间过程中完成的。

“审美从知觉开始”仿佛是一个定论,当审美过程没有被打断时,作品的艺术统一性才能得到更好的保留。英伽登提出的问题是:如果从知觉开始,可以一直保持下去么?既然知觉是针对实在事物的,那么实在事物在审美中是否是必不可少的呢?他对两个问题做出了同样的明确答复:不是。

在持续的时间中专注于文学的艺术作品所形成的审美对象并非物理材料和前审美经验本身。首先,英伽登分析作为“例外”存在的文学作品——雕塑“米罗的维纳斯”,它不是书本,不是以对“书”的知觉作为自己的审美对象,也不是在阅读过程中形成具体化图式。其次,对于米罗的维纳斯而言,英伽登认为只要米罗的维纳斯的现象继续存在,审美理解的条件就没有任何改变,重要的是这个具体化的艺术作品的同样的特征、同样的赞美。但是我们不可全盘否定实在事物带来的知觉作用,感性知觉是提供进一步体验的基础,它的某种确定性可成为审美经验的来源。最后,英伽登在此基础上力图区分物质材料、艺术作品、审美对象这三个类别。在他看来,我们之所以会觉得审美从知觉开始是没有弄清楚我们的审美对象,我们的审美对象不是物质材料,我们欣赏的不是大理石,也不是艺术作品,因为知道米罗的维纳斯很有名对我们的审美体会来说起不了什么作用,它只是美术史之类的知识和概念,而关于我们真正的审美对象是需要时间来建构的。

英伽登否认审美从知觉开始的简单定论,注意到审美过程的复杂性及其阶段性。米罗的维纳斯尽管被过度阐释,但仍在多样性中保持着独特的统一性,这个统一性即为其艺术价值,如巴尔扎克所言“每个女人都是一位女王”。现象学美学关注的是真正的认知和正确的观念,强调审美过程不受外界环境的干扰和中断,只有这样才能判断审美对象是否为审美经验的对象,是否能在快感和赞叹中成为积极价值判断达到顶点的经验对象。“在感性知觉中,对一个实在事物的认识和所谓的审美经验,都是在时间中延续的事件,它们展开为许多确定的阶段,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存在着若干不同的意识活动。”⑥从变化的透视缩短中来看米罗的维纳斯,在每一个阶段的新的经验中理解整体细节以及艺术作品整体本身,在其中揭示了某种审美价值和特殊效果,“这些价值在直观中具体化,并且综合地获得最后的统一整体时,我们才能在一种非常特殊的情感观照中,欣赏到最终构成的审美对象的可见和可感的美的魔力。”⑦英伽登承认,审美过程是非常复杂的,但是我们力图在其中抓住一点不变的东西。从自然的、研究的态度过渡到审美态度关键的一点是“原始情感”的产生。原始情感是由对象的某一性质所引起,它令人激动、惊异,我们在这个过程中处于暂时被动的状态,“它使我们脱离了平衡,我们强烈地体验到它,所以实际上没法理解它。”⑧如果原始情感没有得到进一步的保持,它激起的欲求没有高涨,那么审美经验就会中断。原始情感在审美过程中的任务是让现实事实转化为质的构成,这时对象脱离存在和外形展现为纯粹实质,也就是审美对象。审美对象形成以后,它会显现出全新的属性主体,在这个全新主体的基础上,我们从不同角度可以观察到它的多种属性,形成质的和谐状态,这是审美过程的重要阶段。在审美反思过程中,研究的认识态度再度出现,同审美的认识态度结合,对作品的艺术价值做出科学的、有效的评价。

三、质的和谐形成的关键:审美忽略与审美补充

文学批评者对自己应提出两个根本问题:一、认识对象——文学的艺术作品——是如何构造的;二、对文学作品的知识是通过什么程序获得的,对艺术作品的认识是如何产生的,它导致或能够导致什么结果?就英伽登看来,只有先回答这两个问题才能谈认识文学作品,以使其意义显现并带来满意成果。同时,英伽登也清醒地认识到“认识只是读者和文学作品交流的一种方式”⑨。米罗的维纳斯可以通过“审美忽略”与“审美补充”的交替呈现其特性风貌。

“审美忽略”是希望我们忽略米罗的维纳斯大理石石像的实在性质,比如维纳斯身体的颜色,身上的斑点、缺陷等等。英伽登反对把知识的基础建立在纯粹的意识之上,他希望分析知识对象存在的性质和方式。在认知能够适用于认知对象的基础上,英伽登提出对象的存在方式与形式结构决定了我们的认知方式。一个专注的、纯粹的感性知觉,或者对于同一事物一系列持续的知觉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在任何意义上都是个别的对象,只有进一步的、更为专注的知觉才能形成更为精确的个性化审美对象,我们在通过视觉观察维纳斯时,主要目的是理解雕塑典型表现形式。“审美补充”指的是我们要关注维纳斯作为女人的身体形式。“正是这些附加的因素在保持审美‘印象’可能的‘最适条件’方面发挥着积极的构成作用,它们造成审美对象的形式的显现,这个审美对象在特定环境中的审美相关性质和审美价值达到了相对来说最高的程度”⑩,“附加因素”指的正是“审美补充”。这个补充是无意识的,而试图解释它也是无益的,在英伽登看来过度的解释不一定是好事。我们要的是维纳斯,不是石头,维纳斯仿佛站在那里,被我们看到,这时它成为一种形象,如此才可以被看到和被理解。关于维纳斯的形象不可以是二手材料,我们可能已经对维纳斯女神的背景或者创作它时希腊罗马背景不熟悉,但是我们必须承认,它呈现的是年轻妇女,它不是大理石的特点,当然也不可以当它是实在的年轻妇女。

韦勒克说:“艺术作品是一个有系统的结构……我认为英伽登对于文学理论的主要贡献是关于艺术作品层次的独创性理论体系。另外英伽登给文学作品存在的模式下定义的方式……‘不确定点’的概念也被证明是特别卓有成效的。”这种补充实际上是填补不定点的一种方式。填补不定点有各种方式,可以肤浅,也可以揭示一个形象的深度和热情。作为维纳斯雕像,它并没有强迫我们以何种方式去填补它,因此所有方式都是可能的,但是维纳斯雕像的形态、线条、质感在某些方面暗示了我们填补的方向,因此我们采用更符合作品的方式来忠实重建。就欣赏者看来,恢复手臂并不能丰富审美对象的结构、有助于对审美对象的理解以及在此基础上所形成的价值。因为我们只是附带地看到它,手臂并没有妨碍我们直观理解到维纳斯的整个形态和它的积极的审美价值,维纳斯雕像的线条、姿态无懈可击。什么对艺术作品的审美形式更好一些?作为维纳斯大理石雕像,它具备许多细节,如果我们只专注于“断臂”这个细节,那么反而会造成相反的效果。英伽登在对文学作品细节“不恰当”的具体化中曾指出,填补不定点的方式,应该与作品本身的其他因素以及填补其他不定点的方式保持和谐,从而有助于构成作品的统一性。如果我们滞留于疑惑或者想象维纳斯的“完臂”,就是一种偏离审美形象、难以达到质的和谐的歧途。

此外,我们希望补充断臂的原由还在于我们存有一种“绝对接近”“完臂维纳斯”的心态。英伽登认为,具体化的方式有多种,我们应尽可能地忠实于原型和接近作品,但是一谈到忠实和接近的程度时,他认为“最接近”是不大可能的,因为不同的具体化是不能作比较的。具体化意味着补充作品本身没有的因素,它是某种程度的超越,因此仅仅用作品来限定它可达到的范围是不可行的。而且“最接近”的说法意味着只有一种具体化,完全相似于作品,事实上具体化可以是多种多样的,绝对的观念在这里是不适用的。

四、结语

我们要注意两点,第一是英伽登所推崇的“质的和谐”即复调和谐是一个封闭的体系,它的应用只能局限于古典文本范围内⑪。英伽登的理论起点是一个基本的现象学原理——即艺术作品以何种方式呈现在我们面前。英伽登理论分层模式中层次与层次之间的关系绝不是一种复调和谐。恰恰相反,我们在层次之间看到了冲突、差异与不和谐,甚至在一个层次内部也存在许多悖论、矛盾、否定、困惑以及不一致。而且,诗节之间的关联也往往是断裂的,而非井然有序的,尤其是因为崇高无法被描述为复调和谐。从现象学理论衍生出来的方法,必须摒弃把复调和谐作为解释艺术作品涵盖一切的概念,聚焦于层次之间关系的多样性,以便把每个作品内部的戏剧性效果转换成认知表述。一个理论为了获得完整性不得不给自己加上一些限制。现象学理论假如能摆脱这些限制,它的阐释便具有潜在的深远影响,应用范围也将是十分广泛。我们要注意的第二点是,虽然英伽登一直强调自己研究的是文学作品中的再现客体的存在方式,但也承认文学作品总有其文化氛围及在历史进程中的流变。他在《论文学作品》第十三章《文学作品的“生命”》中提出⑫,文学作品在它的具体化中、在每一次个体阅读体验或者审美经验的变化中孕育其生命。从英伽登的角度来说,米罗的维纳斯的魅力也许正来自于断臂,不定点的空缺和填补在具体化中演变为无穷可能,让这种活生生的、潜在的、流动的特质成为审美智慧的乐趣,也成为人与世界联系的一种方式。

(作者单位:顺德职业技术学院人文社科学院)

①张永清《问题与思考:英伽登文论研究三十年》[J],《文艺研究》,2011年第2期,第45页。

②沃尔夫冈·伊瑟尔《怎样做理论》[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7页。

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罗曼·英伽登《对文学的艺术作品的认识》[M],陈燕谷译,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1988年版,第183页,第185页,第11页,第195页,第198页,第190页,第3页,第193页,第25页。

⑫罗曼·英伽登《论文学作品》[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316-3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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