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背后的“寂寞”
——后现代主义视角下的姜文电影

2015-09-29 14:33李舸溯
文艺评论 2015年5期
关键词:姜文后现代主义悲剧

○李舸溯

喧哗背后的“寂寞”
——后现代主义视角下的姜文电影

○李舸溯

姜文作为内陆后现代主义电影导演的典型代表,其电影一直备受关注,也是当今热议话题之一。《太阳照常升起》更是中国后现代电影的杰出代表,从叙事结构上,此片采用三个独立的小故事进行构建,但每个故事之间又各有关联。这种用非常规的时间叙事方式对故事进行解构、边缘化、拼接、消解宏大叙事的方式,正是后现代主义的基本特征。本文通过对其10年间5部作品分别从视听语言、人物形象定位、以及叙事特点上的分析阐述,探究其电影中后现代主义特点,及每部影片中喜剧背后的悲剧意味。

一、后现代主义电影与姜文

作为导演的姜文,目前共拍摄上映5部作品,分别是《阳光灿烂的日子》(1995)、《鬼子来了》(2000)、《太阳照常升起》(2007)、《让子弹飞》(2010)、《一步之遥》(2014)。10年5部,虽然数量不多,但姜文就是有这样一种魔力,让你看完会对故事久久不能忘怀,思考颇多。除了《鬼子来了》未在国内上映,其他四部均已在国内各大院线公映。其中《阳关灿烂的日子》被《时代周刊》评为“九五年度全世界十大最佳电影”之首;《鬼子来了》在2000年第53届戛纳国际电影节上荣获了评审团大奖;《太阳照常升起》荣获威尼斯电影节提名;《让子弹飞》成功刷新国产电影的多项票房纪录,并斩获国内大小奖项二十余个。可见姜文每部电影都备受关注。然而观众对各部影片的欢迎程度却各不相同,褒贬不一,喜欢的会对他赞不绝口,不喜欢的可能连他在讲什么都不清楚。虽然他经常打着商业片、贺岁片的旗号,对电影进行公映,但姜文如一个调皮、任性的孩子,其作品总是披着商业片的外衣,却透露着文艺片、艺术片的身影。

从姜文的5部作品中,可以看出,导演在电影中对时间关系的利用,通过剪辑的手段,将原本线性流动的时间切割为一个个碎片,再重新拼装,使原本如流水般平淡的叙事方式,变为如音符般具有节奏的诗化感。在视听语言上,《阳光灿烂的日子》《鬼子来了》《让子弹飞》及《一步之遥》均通过增强故事层面的喜剧元素、对镜头的夸张利用,以达到戏谑的目的。对传统语言的改编,也使从前神圣化的文学语言和世俗大众文化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如《让子弹飞》中的“酒要一口一口地喝,路要一步一步地走———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一步之遥》中的“条条大路通茅房”等。这些后现代主义的典型特征,再通过姜文的转化,使原本的后现代主义符号又笼罩上一层姜文式独具个人特点的色彩。

作为具有后现代主义特色的导演,无论是第六代还是新生代导演,其影片的拍摄均不同程度地受到西方后现代主义电影思潮的冲击的。然而除具有拼接、戏仿、消解及重构等后现代特征,其自身的艺术特点也是非常之鲜明。贾樟柯与宁浩在拍摄中后现代特点鲜明,可将这两位导演与姜文做比较,探寻他们之间的异同点。与贾樟柯相比,两人都喜欢从小人物为出发点,这点正是与后现代主义中心边缘化、大众化特点相吻合。首先,在取材上,贾樟柯多喜欢从身边的小人物身上获取灵感,拍身边的人和事,而姜文则喜欢从成熟的文学故事中将现成的故事重新解构,赋予其新的内涵。其次,在创作手法上,贾樟柯走朴素路线,没有恢弘的制作,绚丽的后期,一切都平平淡淡,而姜文则善于运用蒙太奇手法,艳丽而浓烈的色彩,总是使他的作品在观众看来如一场奇幻秀。最后,从叙事方式上,贾樟柯与姜文虽然都为后现代主义电影导演,都喜欢将故事消解重组,把不同的2-3个故事融入于一个大题材中,但姜文是以一种封闭的形式向观众讲述这个故事,如一个圆圈般最后又绕回到原点,而贾樟柯则是在整体大故事背景下,分别讲述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几个小人物同时发生的事情,看似没有任何联系,但实则讲述的是一个时代的大发展。与新生代导演宁浩相比较,两者在拍摄手法上后现代主义特点都非常鲜明,均都善于对剪辑拼接的运用,利用蒙太奇手法,营造出多重时空感,放大整体时间长度和空间范围。在语言运用上,两者通过对“元话语”的重新解构,为语言赋予时代感,拉近观众和荧幕的距离,形成戏谑、反讽的效果。但姜文的电影中包含一部分的政治隐喻与人生哲理,而宁浩的电影主要是娱乐大众,商业化效果更为浓重。从对三位导演的对比分析可以看出,姜文的电影无论从取材的侧重点、创作手法、语言表达还是叙事结构上,风格独树一帜,特点鲜明。这也是为什么有一部分人对姜文的电影如此的热衷,因为这里面透着一种情怀,对自己,对过去,对艺术,让看者欲罢不能。

二、喧哗背后的“寂寞”

纵观姜文的几部电影,使人看后第一个感觉就是闹、乱。热闹的环境,欢闹荒诞的景象,很多情节使人看后百思不得其解,乱哄哄的如一个大杂烩。但细细品来,观看到最后,却总会如当头棒喝,给人头上来一下,使人心中透着种悲剧的凄凉。姜文曾说:“是因为它把不同的世界呈现给你,这是一种诚意。而不是说你习惯这个事,我给你来这个,你看着挺爽的那种电影,其实可能没什么大意思。”①由此可见,作为精英主义的姜文,在电影的拍摄中他更加注重自我的表达,而非一味地迁就取悦大众。他有他的审美,他的世界,而电影正是他将他的一切呈现给观众最好的手段,他讲述的并非单一的故事,让大家看着高兴,他最终想要诉说的是一种情怀,对电影艺术的一份执拗。

1.狂欢化的视听语言

视听语言在影视作品中占据重要位置。“其包括视觉语言和听觉语言,其中视觉语言主要有镜头、色彩、光线、剪辑等;听觉语言则包括音乐、音响、人物语言等要素。”②在影视作品中,视听语言作为导演自身思想的表达,通过对镜头、色彩、光线、音乐等的不同组合运用,从而给观众带来不同的视听感受。

在视觉表现上,姜文通过对色彩的处理,使《阳光灿烂的日子》中蓝天更加清澈,色彩浓烈,如当时孩子们的情感般透澈而强烈。《鬼子来了》中全片以黑白的手法进行叙述,最后在马大三人头落地闭上眼时屏幕一下又恢复了色彩,仿佛之前的黑白色都是马大三在人头落地时对生前的回忆,黑白的运用增强了片中人物的感情色彩,在日本人屠杀全村中,黑白如一剂强心剂,虽然没有红色的血但纯粹的黑却给人以深刻的印象,使观者对人性、奴性和善良进行深深的反思。《一步之遥》与《让子弹飞》在影像风格上都延续了具有艺术探索特质的《太阳照常升起》,独特的环境造型、浓烈的色彩、跳跃的剪辑,赋予画面以强烈而丰富的律动,极致张扬荒诞叙事的狂欢特质。整体色彩艳丽,语言如喷薄的洪水,汹涌而来,给人一种荒诞夸张的热闹感。伽达默尔表示:“人类世界经验的无限完满性意味着,无论我们用什么语言,我们获得的只是一个更为扩大的方面,一种世界观。”③姜文在这些影片中,用鲜艳的色彩,各种电影元素的拼接创造出一片热闹的景象,但在这些热闹非凡的闹剧后面,却是一个让人反思的悲剧结局。其通过这种热闹的喜剧般夸张的镜头语言和色彩讽刺着当时时代的一切。

在语言上,《阳光灿烂的日子》和《一步之遥》均以自述的形式进行故事的展开,片中利用大量的旁白,仿佛观众观看的并非是电影而是话剧,每一句看似轻松却句句沉重,从开始就向观众透出悲剧的信号。“元话语”的篡改在近几年尤为明显,这种新型的语言表达方式,使语言幽默风趣,成为影片中一大亮点,妙语连珠的台词,绽放着智慧的光芒,使高雅世俗化,正是后现代主义思想带来的新活力。如《让子弹飞》中师爷对进城后的张麻子说:“晚了!前几任县长把鹅城的税收到90年以后了,也就是他妈的西历2010年啦!咱们来错地方了!”讽刺味道十足的台词增强了幽默感,价值观的倒置、规矩的瓦解,将那个时代的荒诞表现得淋漓尽致,将社会的丑陋刻画得逼真形象。《一步之遥》中开头的“to be or not to be,这么着要不就那么着。”原本堪为经典的莎士比亚经典台词,在这里却土洋结合,平添了些许乐趣,这种使高雅世俗化,权威平民化的特点正是后现代主义所强调的。姜文正是借这些特征,使影片更加具有戏虐性和讽刺性,强化隐喻,使人看似热闹欢快,却总又悲从中来。

2.符号化的人物形象

自20世纪60年代拉康提出“主体”“想象”“符号/象征”等一系列心理学概念及“镜像阶段”理论,其为符号学研究提供了重要思想,同时也为个体与世界的想象关系提供了独特的视角,对电影建构现实的理解也具有重要启示意义。电影人物形象作为电影构成中重要组成部分之一,是电影的中心所在,人物形象的塑造关系到电影整体发展,叙事走向等问题。按哈贝马斯的观点来说,电影的内涵发展变化是一种广义的哲学认识论,即“再现”观念的变化。但随着后现代主义思想浪潮的发展,后现代主义电影中的人物形象早已被符号化,成为一类人的象征,时而也成为导演自我情感宣泄的工具。

如《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的马小军,上世纪70年代十五六岁孩子中的一个,他们稚嫩的心理与生理上的逐渐成熟使其在这一具具肉体中产生矛盾冲突,他们执迷于虚无的英雄主义:最希望中苏开战,就可以到战场上冲锋陷阵;带爸爸的军功章,冒着生命危险爬烟囱;他们生活虚浮,整日游手好闲,成群结队打架滋事,配钥匙开锁。看似天不怕地不怕,可真遇到事时就瞬间变回了孩子,哭着求大人的原谅。看似无忧无虑的生活,其实只是一种虚无的幻象,最后马小军从过去的幻想中逃离出来,向米兰表白,却被大家远远孤立。在游泳馆一幕中,马小军想从水中爬出,却每每接近岸边,便被岸上的人踹回水里,在优雅音乐的配合下,一次次的徒劳,而这才是真实的世界。那些曾经的欢乐或许有过,但却远不及他想象中的那般美好。姜文在这里诉说的不是马小军自己的故事。身为上世纪60年代的人,共产主义对其童年的成长影响深厚,而其事业上的成长和成功则由改革开放贯穿前后。可以说姜文在《阳光灿烂的日子》中不仅仅在讲那代人,更是讲曾经的自己,及对曾经岁月的怀念,但现实中当时的岁月可能远没有想象中那般美好。片中的每个孩子都是那个时代中不同类型的代表。姜文将他们化作电影中推动剧情发展的一个符号,实则诉说着自己对童年的怀念。《鬼子来了》中,姜文并非将马大三塑造为一个如主流影片中英勇杀敌,与日本人誓死不休,价值观非黑即白的中国人,而是将他还原现实,如现实中的很多人一样,他骨子里是胆小怕事却又善良淳朴,但在遭遇全村灭亡的事情后,便成了曾经影片中不怕牺牲的与日本人同归于尽的那类人。姜文曾在一篇访谈中这样述说自己对日本人为何感兴趣:“1982年我在中戏上学时,班上来了一拨儿日本留学生,和我们同龄,关系也特好。当时我就很奇怪,他们和我小时看的抗日电影中的松井之类的日本鬼子说的都是一样的话,怎么态度和人的精神面貌却和松井他们那么不一样?……到现在,我渐渐地能把这两类日本人的形象重叠到一起了,他们其实就是一回事,只不过在不同环境下表现形式不同而已。这就令我毛骨悚然:一个温文尔雅的日本人很容易变成一个我们印象中的日本兵。”正是姜文自身的这种不同于其他导演的世界观,才使他拍出了这样一部真实而值得人反思的历史题材影片。如果说这种符号化在前几部电影体现的还不是那么明显,那么在《让子弹飞》与《一步之遥》中,导演将其大张旗鼓地带到观众面前,《让子弹飞》中的张麻子,《一步之遥》中的马走日、项飞田,赤裸裸地将这种符号化的人物形象刻画于此。其带来的隐喻效果也是不言而喻,指引着观众对其身份揣测,同时也倒出整部戏的感情基调和结局。可以看出,这几部电影,从人物身上都能看到导演自身的身影,这是导演价值观在电影中的再现,姜文借人物形象这一符号化的象征,表述自己的人生价值观,为电影整体赋予另一层含义。

3.喜剧下的悲剧结局

从《阳光灿烂的日子》到《一步之遥》,这五部影片中悲剧意味是贯穿其电影的重要线索之一,悲剧意识和悲剧精神始终与其电影如影随形。

《阳光灿烂的日子》中,幽默的语言,逗趣的情节,每一幕都仿佛发生在你我的童年,姜文为观众打造了一个看似无忧无虑,欢快无比的曾经,但在最后画外音响起“……现在我的头脑像皎洁的月亮一样清醒,我发现我又在虚伪了。我到底要说什么?我想说真话的愿望有多强烈,我所受到文字干扰便有多大。我悲哀地发现,从技术上我就无法还原真实。我所使用的每一个词语涵义都超过我想表述的具体感受,即便是最准确的一个形容词,在为我所用时也保留了它对其它事物的涵义”。姜文在这里利用后现代主义时空错乱的表现手法,向观众道出他心中的悲哀,一切都并非想象中美好,这是在多年后长大后的马小军对曾经自己的悼念,他希望自己的曾经如片中人一样,可现实中是否如此却永远也不得而知。长大后的马小军也如其他人一样,逃离不了世俗的一切,变成了时代巨轮下渺小的一员。《太阳照常升起》这部影片是一部典型的后现代主义电影,破碎的画面语言表达了深刻的悲剧意识,破碎的故事、松散的结构、绚丽的影像、极端的行为、非逻辑的表达,让人看后如梦中一般,总体说来,这就是一部做梦与寻梦的故事,看着故事中各种人物的人生轨迹,使人看后难免会对人生和社会产生深深的思考,如果说《太阳照样升起》、《让子弹飞》和《一步之遥》的悲剧是时代的产物,那么《鬼子来了》马大三和全村人的悲剧命运,便是人性中自身的劣根性所导致的。马大三从开始就稀里糊涂地把被“我”强加的日军战俘“供养”于家中,所做的一切都如一出闹剧,姜文通过对杀与不杀这个事情,以荒诞幽默的手法表现了中国人的愚钝和善良,但就如姜文自己所言“前面两个小时大家笑得乱七八糟,后面一脚踹在心窝上”。整部影片以创新性的艺术手法,如一根利鞭,拷问着民族的劣根性,通过对民族这种得过且过的劣根性与宽厚仁慈的天性的交织刻画,更加凸显最后“农夫与蛇”的悲剧色彩。而这就是悲剧的魅力所在,将最美好的东西撕碎了让人看。

三、从姜文电影探索电影发展

后现代主义电影在近年来,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大众视野,幽默的语言、奇特的叙事手段,都给人耳目一新的感受,因此受到观众的追捧。其高雅世俗化、大众化的特点又与商业化相契合,电影的广告植入也便成为了许多导演乐于使用的手段。可往往正是这种电影商业化使身为“第七类艺术”的电影成为了低俗的代名词,仅仅可以娱乐大众,却迷失了其自身应有的艺术性。因而,如何将艺术电影与商业相结合,便是近年来亟待导演们解决的问题。

姜文作为一个后现代主义电影导演,通过自身对电影艺术的探索,在这条艰难之路上,为我国的电影发展提供了一种方式。可以说姜文的前三部影片均是艺术类电影,而从《让子弹飞》其便走上了艺术电影与商业化的结合之路。姜文以后现代主义的表现手法和叙事方式,突破了传统电影类型化的创作模式,利用后现代主义戏仿、拼贴、碎片化、高雅世俗化等手段,突出人物形象及故事内容,为故事发展提供不同的表现手法。同时为民族文化心理提供新视角、深化电影内在涵义,向观众内心注入一分强心剂。艺术片与商业性的平衡上,力图以艺术化的手法营造商业价值,探寻艺术片的商业化出路。通过视听语言的世俗化、大众化使更多的人愿意走入电影院,从而提高电影的商业价值。并通过最后的悲剧结局,提升商业电影的艺术水平,为观众在带来商业化视听享受的同时,感受到艺术电影的魅力所在。而这也正是今后许多新崛起之导演应该借鉴之处。

(作者单位:哈尔滨工业大学机电学院媒体技术与艺术系)

①姜文,程青松《青年电影手册》[DB/OL],对话姜文:让梦想继续飞[DB/OL].http://baike.baidu.com/link? url=NA2UwTUXA25lX6cK5K7xX3zrVsQnVp5C-2LrTrAIYBuwE-d8u8_YtQmRQ1K1ebnHbac8QDBq 5Bmva78aWcqGQ_,2011.

②刘禹含《探析视听语言在影视作品中的表现》[J],美术教育研究,2012年4月,第76页。

③黄其洪《艺术的背后:伽达默尔艺术论》[M],长春:吉林美术出版社,2007版,第3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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