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灰”考源

2015-10-28 08:28
文化学刊 2015年7期
关键词:儿媳公公

杨 琳

(南开大学文学院,天津 300071)

【民俗语言文化】

“扒灰”考源

杨 琳

(南开大学文学院,天津 300071)

“扒灰”的理据是什么,古来说法很多,但都不得要领。本文指出“扒”的本字为“爬”,“爬”有“(动物)交配”的意思,“扒灰”是交配义之“爬”的生动化形式,前人都在“灰”字上做文章,迷失了方向。

扒灰;词源

公公淫于儿媳谓之“扒灰”,该词通行大江南北,尽人皆知。文献记载中这个词最早见于明代,也写作“爬灰”,例如:

敢是老没廉耻要扒灰,儿子愤恨,借这个贼名杀了。(明凌蒙初《拍案惊奇》卷十三)

那旁多口的认的他,有名叫做陶扒灰,一连娶三个媳妇都吃他扒了。(《金瓶梅词话》第三十三回)

阿里虎,阿里虎,夷光、毛嫱非其伍。一旦夫死来南京,突葛爬灰真吃苦。(明冯梦龙《醒世恒言》卷二十三)

一翁谓媳曰:“娘子灶中灰已满矣,如何?”媳漫应曰:“爬了就是。”翁遽曰:“娘子亲口许下的,莫赖!”(明冯梦龙《笑府》卷九《爬灰》)

难道公公会爬灰煨媳妇不着的?(明孙柚《琴心记》第四出)

“扒灰”的理据是什么,古来说法很多,概而言之,约有三类。

第一类:谐音说。

有人认为是“偷锡——偷媳”谐音。清代王有光《吴下谚联》卷一《扒灰》:“翁私其媳,俗称扒灰,鲜知其义。按昔有神庙,香火特盛,锡箔镪焚炉中,灰积日多,淘出其锡,市得厚利。庙邻知之,扒取其灰,盗淘其锡以为常。扒灰,偷锡也。锡媳同音,以为隐语。”陈无我《老上海三十年见闻录》:“扒灰者,公偷媳也。媳锡同音,借用耳。凡人家制造锡器,唤锡匠到家开炉铸造,锡匠偷锡,因有人在旁,无从下手,只好将锡倾入灰中,待无人时,从灰中扒出,怀之而去。扒灰之典所由来也。”[1]

有人认为是“污膝——污媳”谐音。清李元复《常谈丛录》卷八:“俗以淫于子妇者为扒灰,盖为污媳之隐语。膝媳音同,扒行灰上,则膝污也。”

还有人认为是“焐膝——污媳”谐音。王人恩解释说:

西北人过冬多烧火炕,炕之高低与今之木床大致相当,烧火坑一般是用柴草塞进炕洞燃烧,炕洞距离地面大约不到一尺,烧了一段时间(一般是十天左右)以后,因炕洞内之灰累积过多,再要塞进柴草很难,而且柴草若顶着炕之顶端再烧则炕容易过热,就会烧着炕上的铺盖,引起火灾,所以,火炕内的积灰需要掏出来。在乡下,掏灰的活儿一般都由妇女去干,由于炕洞在地面与炕之顶端之间,人不得不跪爬身子才能看见炕洞内之积灰,然后掏出灰来,再将柴草填塞进去。积灰掏出来时还是热的,爬跪在炕洞口掏灰的人的膝盖就与热灰紧密接触,膝盖会被焐热。“膝”谐音“媳”,“焐”谐音“污”,“焐膝”者,“污媳”也,“扒灰”即是“污媳”的隐语。这一解释起于何时不得而知,今天仍流传颇广。[2]

谐音说都是主观臆想出来的,无一能经得起推敲。如“昔有神庙”云云,是何处神庙?什么文献有偷锡获利的记载?有何证据可证明“扒灰”一词源起于“偷锡”案发之地?统统无从落实,可见这纯粹是为了解释“扒灰”而“按图索骥”编造的故事。“制造锡器而偷锡”说当是见于神庙偷锡说的“无稽”而修改的合理化版本,然而同样缺乏史料的印证,毕竟“扒灰”之语出现在明代,而非民国前后的老上海。“污膝”说的问题是:“爬灰”不是“跪灰”,爬在灰里,整个前身都会粘上灰,岂止“污膝”?“焐膝”说更是无稽之谈。笔者小时候常见炕洞中掏灰的现象,掏灰者通常躬身将铁锨伸进去一铲,端出来即可,哪有跪爬在地上掏灰的?就算有,掏灰者为什么要把热灰倒在自己膝盖周围来“焐膝”?

与谐音说类似的还有音变说。罗翙云《客方言·释言》(1932):“《小尔雅·广义》:‘旁淫曰通,下淫曰报。’今俗谓以上淫下曰爬灰。爬灰即‘报妇’之音变。”“报妇”之语典籍未见,音变也就无从谈起,何况“爬灰”与“报妇”读音并不近似,所以此说也是靠不住的。

第二类:隐喻说。

傅憎享解释说:

道家的丹铅术,以女体为“鼎”为“炉”;性行为曰“冶”曰“火”。大冶升火,炉须加“柴”。“柴”在《金瓶梅词话》及其他小说中,隐指男根,由“柴”又派生出棍、棒、杵等等。明乎此,《金瓶梅词话》中称性行为过滥为“九燉十八火”,(25)称性行为之重复为“回炉”,便不言自明了。“扒灰”,翁在其子冶过之炉内扒其余烬而已,无他。[3]

熊剑解释说:

扒灰佬:又名烧火佬。指与儿媳发生性行为的男子。乡间土灶有一个很大的灶口,烧草或柴。以此口喻媳妇的牝。而爬灰和烧火是木叉或火剪进出灶口的动作。木叉、火剪喻阳具。[4]

隐喻说也是想象多于实证,缺乏民俗文化观念的支撑。拿“回炉”来说,原指将金属投放炉中重新熔化,后比喻重复已做过的事情。《西游记》第三十回:“八戒道:‘你挣得动,便挣下海去罢。把行李等老猪挑去高老庄上,回炉做女婿去呀。’”今有“大学生回炉”的说法,指已毕业的大学生到学校重新学习。《金瓶梅词话》中的“回炉复帐”(第二十一回)也仅仅比喻重做而已,正如“复帐”(复核账目)也比喻重做一样,哪有用炉比喻“女体”的涵义?

第三类:事象说。

清代王有光《吴下谚联》卷四《爬灰》:“王荆公子雱早世,其妻另筑小楼以居,荆公时往窥焉。媳错会公意,题诗于壁,有‘风流不落别人家’句。公见之,以指爪爬去壁粉。外间‘爬灰’之语,盖昉于是。”此谓源自典故。

聂鑫森《溯源俗语老典故》:“湖南俗语中,将公公与儿媳有暖昧的不正当关系,称之为‘扒灰’,公公则被叫做‘烧火佬’。在过去,农村以烧柴为主,儿媳下厨做饭,公公则厚颜无耻地坐在灶口前,为儿媳添柴烧火,灰烬多了时则往灶口外扒灰。这是湖南乡下对公公与儿媳不正当关系的一种形象说明。”[5]张晓英云:“旧时男主外女主内,无论是北方还是南方,家务一般都由女人做。‘烧火的’、‘烧火格’成为‘妻’的代称。清光绪十年《玉田县志》:‘烧火的,愚贱戏称其妻也。’儿媳过门得事奉公婆,接替婆婆操持家务。因此‘烧儿媳妇’、‘烧媳妇儿’指公公与儿媳发生不正当关系。”[6]此谓源自民俗事象。

第一种解释中的典故查无实据。此类解释性的故事民间还有不少,都是因词生事,据“爬灰”字面意思而编造牵附,与词源无关。第二种解释中的事象虽不能说绝无可能,恐怕也只能是偶发的个案,不可能成为普遍事象或典型事象,在婆婆和儿子的眼皮底下公然帮儿媳烧火做饭以讨好儿媳,这种事作为从不沾锅灶的公公一般很难做得出来。第三种解释事理难通,既然妻子叫“烧火的”,为何公公与儿媳发生不正当关系叫“烧儿媳妇”?实在想不明白其间存在怎样的因果关系。

由此可见,既有的各种解释破绽颇多,无一能令人满意。

其实,问题的真相就隐藏在词语自身。“扒”或“爬”在很多方言中有“(动物)交配”的意思[7],如山西忻州话、江西宜春话中叫“扒胎”,江西新余话及安徽安庆话中叫“扒(爬)臊”,江苏东台话及扬州话中叫“爬窠”,江苏萍乡话中叫“扒背”,徐州话中叫“爬犋”,此外,太原话、山东平邑话中称公猪、种猪为“爬猪”,山东淄博话中称公牛为“爬牯”,江苏赣榆话中称公牛为“爬牯牛”,武汉话中有粗话“爬卵”“爬毬”,河南罗山话中有詈语“爬屌”,其中的“爬”都是指“毬”“屌”的功用。

“爬”的交配义也可用于人。例如:

(6)她说,你爬女人也这么费事吗?男人笑了,没有吱声。(《江南》2004年第4期,第44页)

(7)有一次,一位老人调侃常寿:“常寿呀,你白天蹬三轮,晚上爬女人,也不怕累的不长寿了?”常寿笑嘻嘻地回答道:“白天出力,那是赚头;晚上耕耘,那是喜头。人逢喜事精神爽,咱常寿越活越长寿!”(http://blog.china.com. cn/sxcjh/art/7442014.html)

(8)一天到晚除了爬女人,你还知道些什么?(www.huaixiu.net/files/article/txtfull/5/5614.txt)

其他语言中爬伏义的词也引申有交合义。弗洛伊德云:“德语的惯用法对我们有所帮助,而且也向我们说明了‘steigen’(‘爬’或‘登’)一词尤其具有性的含义。我们常说‘den frauen nachsteign’(‘追求’[字面意义:‘爬’女人]),和‘einalter steiger’(‘老流氓’[字面意义‘老登山者’])。在法文里,上楼梯一词是‘marches’,而我们也发现了一个意义类似的词‘un vieux marcheur’(老色鬼)。许多大动物在性交时,雄性动物必须先爬上或登上雌性动物的背,这一事实可能正是上述语言用法所由形成的根源。”[8]这一分析是合理的。“爬”的交配义是从雄性的角度而言的,所以其准确释义应该是雄性对雌性实施交配行为,而非不分主从的交配。

丁惟汾云:“兽相交谓之爬。爬字当作豝。《说文》:‘豝,一曰二岁能相杷拏也。’杷拏为豝之长言。”“牡牛未去势者谓之爬古。爬古字当作杷犌,为仆(缺字)之双声音转。”[9]爬的交配义是爬伏义的引申,与二岁豕之豝无关;爬古之古本字为牯,因未去势可交配,故谓之爬牯;丁氏烂言音转,无一言中。

我们认为“扒(爬)灰”是交配义之“爬”的生动化形式[10]。公公淫于儿媳在传统道德中是一种极其恶劣的乱伦行为,古来将此视同禽兽,称为“禽兽行”。如《管子·八观》:“倍人伦,而禽兽行,十年而灭。”《汉书·燕王刘泽传》:“定国禽兽行,乱人伦,逆天道,当诛。”明代郎瑛《七修类稿》卷四十九《淫乱》:“人有恣其淫性而不顾五伦,真兽类也。”“爬”的常用意义是雄性牲畜对雌性实施交配,用“爬”来指称公公的乱伦行为,体现了人们对“禽兽行”的鄙视。

不过,公公爬儿媳毕竟是见不得人的丑事,日常交谈中提及时宜于采用含蓄委婉的方式,不宜直白地用牲畜交配义的“爬”去指称。“扒灰”的原义是将灶膛中的草木灰掏出来。从前家家都烧草木做饭,扒灰是每天都有的事项,人们司空见惯。扒灰还有专用工具,叫“灰扒”“掏灰扒”“灰扒榔头”等。例如:

(9)丑:“木梢我要一根。”净:“你要木梢怎么?”丑:“我要他做灰扒柄。”净:“你做老人,思量干这样。也罢,我有个使旧的,与你罢。”(明佚名《荆钗记》第三十七出)

(10)新嫁的闺女回娘家,哥哥看见一扭脸,嫂子见了一龇牙。她娘说,闺女呀,你要是喜么儿尽管哩要,你要是喜么儿尽管哩拿。盆里腌的烂茄子,缸里腌的烂黄瓜;门后头有个推碾子棍,锅台坑有个掏灰扒。(《娘家东西不发家》,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中国歌谣集成·河北卷》,中国ISBN中心2004,第92页)

(11)这种灶将老式柴灶改小灶膛,下灶头设炉垫,利于通风拔火。灶口头放置烧火凳、烧火条、灰扒榔头。(陆欣《沙地风情录》,中国统计出版社2010,第55页)

由于交配义的“爬”与掏灰义的“扒”同音,而且常常混用,因此人们借助谐音关系拈来耳熟能详的“扒灰”一词,将偷情之事委婉地说成了掏灰。“灰”在这里只是个陪衬,与实际的表义无关,这跟把闲聊义的“谝”说成“谝椽”、把说大话义的“吹”说成“吹喇叭”的情形是相同的。正因如此,所以“扒”也可以单说,上引《金瓶梅词话》的“一连娶三个媳妇都吃他扒了”即是。例如:

(12)只恨自己当年在火车上闲来无事翻看朱熹的传记,并没有深入的去了解其中的细节,见到关于理学的章节便跳过去,反而对朱熹收尼姑、扒儿媳的八卦关注甚多。(cuslaa《宰执天下》第六章,网络小说)

(13)十大危险事:当官记日记,借钱不要据,炒股看业绩,知道太多密,酒后炫车技,情人住隔壁,公公扒儿媳,做爱前放屁,夤夜玩游戏,网上晒阔气。(http://my.tianya.cn/56635283)

(14)我想,再怎么恶搞,也不至于与公公扒儿媳的不伦之恋扯上关系。(http://blog.xxt.cn/showSingleArticle. action?artId=3131815)

将“扒儿媳”与前面“爬女人”的说法加以比照,不难看出二者之间的内在联系。

很多词源探寻者之所以不得真相,就是因为他们不了解词汇生动化这样一种构造机制,总是围绕“扒灰”的掏灰义苦思冥想,迷失了正确的方向,是以不得其门而入。

弄清了“扒灰”的理据,相关问题也可以得到完满的解释,如《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对“爬灰”的释义是:“俗指公公跟儿媳妇儿通奸。也写作‘扒灰’。”这一释义是不准确的。“爬灰”只用于指公公爬儿媳,从无“儿媳爬灰”的说法,为什么?这是由该词来自“雄性对雌性实施交合”义的“爬”所决定的。有些方言中(如山东寿光话),凡与有夫之妇发生不正当关系都叫“扒灰”,新疆镇西地区(今巴里坤县一带)将兄长与弟媳发生性关系称为“扒灰”,这又该作何解释?这是因为“爬”最初用于人只是表示男子不正当的性交合,跟“公公”没有必然的联系,只是由于公公淫于儿媳现象因乱伦而更受舆论谴责,更受社会关注,所以“扒灰”更多地用于指称公媳淫乱,由此也就不难明白“偷媳”“污媳”之类的猜测为何不着边际了。

尽管掏灰义的“扒灰”与公公淫于儿媳无直接关系,但当“扒灰”与“公公淫于儿媳”建立固定关联后,却借助掏灰义衍生出了一系列与淫乱有关的俗语词及新民俗。

“扒灰”也叫“掏灰”,因此,“掏灰”也可以指公公淫于儿媳(如哈尔滨话、沈阳话)。《金瓶梅》中的“陶扒灰”姓陶,分明是取“掏”的谐音。

掏灰的目的是为了烧火,烧火与掏灰密切相关,于是“烧火”也被用来表示公公淫于儿媳之义,“烧火”的公公则被称为“烧火佬”。西南官话、晋方言、湘方言等都有这样的说法。清代刘省三《跻春台》卷一《卖泥丸》:“一日无事,就讲那家女子好看,那个妇人偷汉,某人烧火,某人有奸。”又卷四《活无常》:“骂一声灾老汉,做些丑态真难看。我讲你不像人,披毛戴角是兽禽。你总想来烧火,几回暗地拉着我。我都还看天命,未曾打你扒火棍。”马烽《村仇》:“像你不要脸烧儿媳妇!还是书香门第人家,活败你赵家的姓!”榴红《酒鬼杨石匠的女儿》:“人家当然会骂他烧火佬。”黄尚军云:“烧火:公公与儿媳通奸。四川人将‘对儿媳存有非分之想或与儿媳有不正当男女关系’的公公称为‘烧火佬(儿)’或‘爬灰佬(儿)’。‘烧’也作‘骚’,在四川方言中有淫乱义。‘火’据清代朱骏声说本为‘婟’字(见《说文通训定声·豫部》‘婟’下)。成都等地习俗,忌讳当着公公和儿媳的面说‘烧火’,而改称为‘烧锅’、‘煮饭’、‘上灶’等。”[11]“火”本为“婟”字的说法是不对的。银川话中把跟弟媳有暧昧关系的大伯子称为“烧灰头”,这跟有些地方凡与有夫之妇发生不正当关系都叫“扒灰”的道理是相通的。

有些方言中将淫于儿媳的公公称为“烧白头”。例如:

(15)我找了个话题:“李大德为什么叫‘李烧’?这个外号是不是跟作风问题有关?”他说,是指作风问题。在农村,公公和儿媳妇有那种关系,叫“烧白头”,“李烧”和“烧白头”是一个意思。(陈玉福《西部女神》,甘肃人民出版社2006,第236页)

(16)尤其性伦理的表现,更为镇西人所关注,比如,男性的嫖娼、狎妓、烧火、扒灰都被视为十恶不赦的肮脏行为,受到社会的唾弃。这里需要解释的两个镇西土语,扒灰是兄长与弟媳发生非婚姻的性关系。烧火则是公公与儿媳发生性关系,给这样的公公叫做烧白头。上述的这种种贱民行为,或者是非贱民的败坏道德的乱伦行为,不但给当事者自身造成极大的社会舆论谴责,使其无地自容,而且它会给自己的子女带来无辜的舆论伤害。(王建基、许学诚《爬梳镇西:掀起新疆汉文化神秘盖头》修订版,光明日报出版社2007,第165页)

有些方言中写作“烧八头”。“白”“八”都是借字,本字应该是“扒”。“烧扒”同义连文,义为“烧火扒灰”或“烧媳扒媳”,“头”是表示人的后缀。文献中也有直接写作“烧扒头”的。例如:

(17)烧扒头——对儿媳有不轨行为的公爹。(宣化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宣化县志》,河北人民出版社1993,第881页)

(18)绥远的伦理道德很乱,……有的人相互调换老婆“打伙鸡”,有的随意乱搞,甚至还出现了许多“烧扒头”(即公公与儿媳通奸者)。(《乌兰察布文史资料》第9辑,1992,第96页)

扒灰的工具也被用来比喻与奸淫有关的男子,如银川话中称与儿媳发生性关系的公公为“灰榔头”,东北官话称“掏灰耙(钯)”,晋方言中称勾引女人的男子为“灰扒”“灰杵子”,进一步引申指品行不好的人,吴方言中将情夫称为“灰郎头”。河北涿县话把私通儿媳的公公叫“掏火棍”,上引《跻春台》中“扒火棍”也是此义。

基于掏灰义产生的民俗更是花样繁多,流行广泛,文献中多有记述。例如:

(19)婚礼后的第二三日招待男方自家的客人,西宁等地习俗,在席间酒酣耳热之际,由三五好友,采取突然袭击的方式,将公公捉住,给公公头戴一顶破草帽,谓之“闪花草帽扇火扇”,腰缠草绳一根,斜插火铲一柄,并用锅底黑色炭灰(俗叫锅墨子)调以青油,涂在公公脸上,谓之“打扮火爷”。这种哑谜式的戏谑,大约和西宁方言中的“烧火”、“扒灰”等词语有关。因此,此一戏谑活动要绝对禁止在娘家人的面前进行。(朱世奎主编《青海风俗简志》,青海人民出版社1994,第84页)

(20)在上海沿海一带渔民聚居区,旧时有一种奇异的次生态习俗,新婚之夜闹新房有“闹公公”的陋习。众人逼公公一手拿畚箕,一手接火剪(夹柴送灶膛烧火用具)到灶堂去扒灰,意为“爬灰”。(陈勤建《中国民俗》,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9,第68页)

(21)在我们家乡,媳妇与公公的关系是个禁区,又很微妙。新媳妇过门的合卺之夜,闹新房的压轴戏是“扒灰”。要媳妇端坐在方桌上,由公公手持灰耙子,在媳妇的胯下耙几下,表示公公与媳妇调情。所以,可怜的公公们往往在媳妇进门,受过叩拜,三杯两盏后便逃之夭夭。(陈道阔《儿女风情》,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90,第4页)

(22)公公也被同辈的男性们将脸上摸上炉灰,拿上柴禾,强行拉进洞房,强行与媳妇发生如下对话:新媳妇:“爹,您干啥来了?”公公:“烧火来了。”但是,在实际上公公是不会说这样的话的,因为“烧火”的实际含义是公公和儿媳妇发生乱伦关系,这是绝对不齿于传统道德范畴的,他早就抡起手中的柴禾乱打一气,也杀开一条逃路,逃脱了一场羞辱式的乱伦警告。(王建基、许学诚《爬梳镇西:掀起新疆汉文化神秘盖头》修订版,光明日报出版社2007,第186页)

(23)在萍乡市湘东区大义村的一对年轻夫妇的结婚现场,参加婚礼的亲戚朋友为活跃现场气氛,制作了一套“扒灰”礼服,给新娘的公公老文戴上。婚礼现场,老文被众亲戚围着,戴上用红纸做的高帽,上面写着“扒灰有功,乐在其中”,背插一把扇子,手敲一个脸盆,老文一走在人群中间,引得众人哄堂大笑。(www.jlonline.com/news/shehuixinwen/2011-02-09/50174.html)

这些民俗是在用羞辱的方式预警公公扒灰是要受到惩罚的,以维护正常的伦理道德秩序。如果语言中没有公公私通儿媳义的“扒灰”一词,那么婚礼上也就不会有这样的民俗了。于此亦可见语言与文化的互动关系。

泥模艺术——刘利华

[1]陈无我.老上海三十年见闻录[M].上海:大东书局1928.90.

[2]王人恩.“爬灰”别解[J].红楼梦学刊,2007,(5).

[3]傅憎享.<金瓶梅>词语深层结构与文化内涵[J].学习与探索,1993,(5).

[4]熊剑.洞庭天下水:洞庭湖水文化研究[M].长沙:湖南大学出版社,2008.248.

[5]聂鑫森.溯源俗语老典故[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100.

[6]张晓英.“爬灰”补释[J].红楼梦学刊,2010,(4).

[7]许宝华,宫田一郎.汉语方言大词典[Z].北京:中华书局,1999.1106-1108.3458.3459.李荣.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综合本)[Z].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2.867.2282.

[8]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M].彭舜,译.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6.160-161.

[9]丁惟汾.俚语证古[M].济南:齐鲁书社,1983.266.

[10]杨琳.词汇生动化及其理论价值[J].南开语言学刊,2012,(1).

[11]黄尚军.四川方言与民俗(增订本)[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2.38.

【责任编辑:王 崇】

H136

A

1673-7725(2015)07-0048-07

2015-05-08

本文系2012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成果(项目编号:12YJA40090)的阶段性成果。

杨琳(1961-),男,甘肃临夏人,教授,主要从事语言学、文献学、民俗学等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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