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存恶魔

Ⅰ

他发誓自己真的不记得了，但证据就在视频里。监控摄像头记录下了一切，雷克斯·查普曼——曾经肯塔基篮球的代表人物，12年的NBA生涯，非常有钱——在亚利桑那州斯科茨代尔的一家苹果专卖店里来回张望，他把一些商品放到了自己的包里，然后迅速地逃走了。在查普曼这么做了九次而且都没有付钱后，终于一个苹果店店员认出他就是前太阳队的得分后卫，之后就像警察局报了案。

2014年9月19日，查普曼在位于斯科茨代尔的家外被逮捕了，他被控告和九起盗窃零售店的案件有关，而且五次把偷来的价值14000美元的商品非法交易给典当行，换来5460美元。（查普曼也表示自己不记得曾把东西卖给典当行。）这两项罪名都是重罪。马里科帕县的检察官已经表示很快就会决定如何（或者是否）来起诉查普曼。

47岁的查普曼说自己根本不记得这些所谓的犯罪，是因为他的大脑有时候会意识不清，这是由于他15多年以来对麻醉处方药物的依赖所致。在查普曼被拘捕的10天后，他去了路易斯维尔的一家医院，这是他从2000年退役后第三次来到医院进行康复治疗。

他决定要重建自己的人生，他说自己已经做好了面对事实的准备，即使他做贼的事情听起来就像是个谎话。当事情发生后，有位球迷把视频发到了菲尼克电视台，“公众把这些球员抬得很高，不过他们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一份责任。”

“我不想讲述一些我不记得的事情。”查普曼耸耸肩说道，“我能做的是打开心扉，尽可能的诚实守信。我能记得的非常少，少到什么也没有。”

自从二月份以来，查普曼就在两个地方待着，一个是斯科茨代尔，在那里他和他的前妻，布丽奇特，一起分享着对他们四个孩子的监护权（齐克22岁，卡利20岁，泰特姆16岁，泰森14岁）。一个是加利福尼亚州的赫莫萨海滩，在那里他住在一个朋友的房子里，免租金，还考虑着自己人生的下一步该怎么做。1.93米的查普曼在被捕后已经瘦了18公斤——他最重的时候达到了113公斤——他的脸上焕发着健康金色的光彩。他承认自己的未来还很不确定，不过他相信一切都会变好的。

Ⅱ

第一次的康复治疗是在2001年的春天，他住进了塞拉图森医院。他说那时候自己每天要吃40片维柯丁还有9片奥施康定（两种都是止痛药）。在治疗的第一周里，查普曼会在垃圾箱里呕吐不止，而且意识飘忽不定。他无意中听到一个护士对她的同事说，他戒止痛药的过程和戒海洛因的过程非常相似。“我记得我当时在想，海洛因？你在开玩笑吗？”查普曼回忆道，“我不敢相信她会这么谈论我。”

其实，他从来都是很“干净”的。在肯塔基州的阿波罗欧文斯伯勒高中时，查普曼曾和朋友们去参加派对，当朋友们都在喝啤酒吸大麻的时候，查普曼却为别人开车而挣点零钱。他说自己到了22岁才第一次喝酒。他曾决定不让任何事情去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除了有非常好的天赋外，查普曼还从他的爸爸韦恩那里对篮球有了更深的了解。韦恩是一位前ABA的侧翼球员，他曾在肯塔基卫斯理大学执教，并且带领球队两次获得NCAA第二级别的冠军。雷克斯很崇拜自己的父亲，不过韦恩却是个很冷漠的人，而且喜怒无常，他对自己的工作总是全神贯注。雷克斯和他的妹妹珍妮曾祈祷韦恩的队伍能赢球，因为如果他们赢了的话，家里的气氛就会变得欢乐几天。

韦恩错过了很多雷克斯的高中比赛，因为他自己的队伍经常要在同一时间比赛。在几次偶然的机会里，他看了儿子的比赛，雷克斯回忆那场比赛他得到了40多分，并且抢下将近20个篮板。回到家后，他以为爸爸会夸奖他几句。然而，当他问韦恩有什么看法的时候，他爸爸回答：“我想要知道你什么时候去练一下你的基本功。”

在那时候，雷克斯的妈妈，劳拉，想要消除家里的紧张气氛，但是大多时候她的努力是不成功的。“我只是想缓和一下气氛，但是这很难。”她说，“我认为雷克斯希望能从爸爸那里得到更多的夸奖，但是那不是韦恩的做事方式。”

1986-87赛季，在肯塔基的第一年里，查普曼曾在一场比赛中得到26分帮助球队大胜路易斯维尔，这个赛季他场均得到16分。任何时候只要查普曼走出去，无论是在逛商城还是走在校园里，他总是被球迷们追着要签名。这就让他在很多个夜晚都要在自己的屋里或者是训练馆里度过。

“队友们确实都很喜欢雷克斯。”保罗·安德鲁斯说，他在1986-87赛季是查普曼的队友。“我们不得不把他推到外面去，因为他知道自己将会待在聚光灯下。他很想融入进去。”

查普曼和他高中女朋友之间也出现了问题，他花了太多的时间陪她。她是一个美国黑人，也读了肯塔基大学。查普曼回忆到每次比赛结束他都要回到车里去找自己的“黑鬼情人”。更糟糕的是肯塔基的教练组成员和运动员管理委员会召开的会议，他们想要阻止他跨种族之间的恋爱。“对我来说。”他说，“那是非常可恶的。”埃迪·萨顿，肯塔基夜猫队当时的教练，说：“我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很长时间过去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Ⅲ

在场均能得到全队最高的19分的大学二年级，查普曼决定要做一个职业的运动员。当时正在扩大的夏洛特黄蜂队在1988年用第八顺位选中了他。他在黄蜂打了四个赛季，又在华盛顿、迈阿密和菲尼克斯打了八个赛季。查普曼生涯场均贡献14.6得分，不过他也经受了各种伤病的困扰——踝关节扭伤、手腕和背部骨折、一条坏的右腿，一些坏的手指。巧合的是，在1994年，当他被提名参加全明星赛的同一天，他的右腿踝关节损伤，因此不得不缺席比赛。

即使在职业生涯后期，查普曼也保持着良好的运动能力，这让他在肯塔基依然很受欢迎，他总是联盟里最顶尖的远程射手之一。他迫切地想要赢下一个总冠军或是打下一个全明星水准的赛季，因此他继续比赛永不放弃。“雷克斯是一个伟大的竞争对手。我很担心他的身体健康。”丹尼·安吉说。安吉曾是查普曼在太阳队时的教练，后来成为了他最亲密的朋友。“他为很多大个子们做挡拆，不过他是一个非常非常聪明的球员，他确实称得上是一个教练的儿子。如果他在比赛中想到了一个跑位的方法或者是一套战术，我总是会听取他的意见。”

1996-97赛季，在查普曼去太阳队的第一年里，他的右脚发展为神经性疼痛，他同意服用维柯丁来止痛。当疼痛发作时，他会吃下几片。在为太阳队效力的三年里，他持续服用维柯丁。在此期间，查普曼已经做了七次手术。之后，在2000年三月份的急性阑尾炎手术时，一位医生给他了一片奥施康定。“在接下来的一星期里，它控制了我。”他说。药物不仅解决了查普曼的疼痛问题，也融化了他对社交的焦虑，这从在肯塔基时起对他来说就是一个问题。“奥施康定让我精神欢快，吃了它后坏的想法转瞬即逝。”他说，“这是个可以让我变得更善于交际的东西。它让我感到更正常，或者说我认为这是正常的。”

在那个春天，他退役了。没有了每天按时的训练和比赛，加上他的抗药性日益增强，因此他服用止痛药的习惯加重了。他说他通过自己医生开的处方得到一些药，但是他也隔几周就开车去图森市，从一个朋友那里用非法手段进货。在那段时间里，他把大部分空余时间都花在了赌马上。对于赌马的激情他是从父亲那里学来的，韦恩说他这种对赌博的过度追求最终会让他变成一个匿名赌徒。这些恶习，填补了查普曼没有篮球的时光，也影响了他的婚姻。“他的生活一团糟。”安吉说，“就好像雷克斯真的上瘾了。”

安吉给查普曼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劝他去到赛拉图森医院治疗。在他在医院待了一个月的时间里，他被诊断出患有抑郁症和注意力缺陷症。当他回家后，查普曼被自己的腹部疼痛所困扰。“我以为是因为我生病所导致的。”几个月后，他为了消除手腕的疼痛又做了一个手术。他又可以吃到维柯丁了，只要他一服用这种药，胃部的疼痛马上消失。恶性循环又开始了：查普曼开始吃的是规定的剂量，但是随着抗药性的增强，他增大了自己的服用量，这让他再次服药成瘾。在2002年的早期，他花了两周时间去了位于加利福尼亚州纽波特海滩的一家戒瘾诊所。

不过，一旦排空了体内的药物，查普曼说自己胃部的疼痛又开始了。一位医生建议他试试服用赛宝松，这是一种用来治疗鸦片类麻醉剂毒瘾发作症状的药物。查普曼把药片放在舌头下面，每天服用两次，它很难吃，不过不适的症状消失了。

查普曼服药成瘾似乎听起来很震惊，但是这其实也很平常。在上世纪90年代早期，美国的医药界越来越多的使用类鸦片药物用来缓解手术后的疼痛，或者是缓解慢性关节炎的发作。制药企业被食品和药物管理局所允许，很高兴这些药物能在市场上泛滥。奥施康定首次被许可是在1995年，在接下来的20年里，食品和药物管理局批准了20多种麻醉药用来治疗慢性疼痛。这些药物毫无疑问能让更多患者减轻疼痛，不过它们也催生了一大批服药成瘾的人。目前大约有九百四十万的美国人正在服用这些药物来缓解疼痛，根据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估计，其中将近四分之一的人已经对它们有了依赖性。

“这些药物确实对一些人有效，但是它们不是对所有人都起到效果。”在路易斯维尔的布鲁克医院为查普曼治疗的罗恩·斯派尔斯医生说道。“有很多人滥用它们是因为这些人的抗药性越来越强，因此他们需要服用更多的剂量来达到和以前同样的效果。药量会持续增长直到有一天危机降临。这就是雷克斯身上发生的事情。不过他终于知道自己要做点什么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查普曼说，赛宝松逐渐地削弱了他的精力而且让他的脑海里乌云密布。在他完成了他康复的第一个阶段，他决定还要为NBA做出一点贡献。在2002年，太阳队聘用他作为一名球探，后来晋升他为篮球业务总监。两年后查普曼来到了森林狼队去当一名球探。在接下来的赛季里，他加入到掘金队而且成为了球员人事副总裁。在2010年，他离开了丹佛又回到了斯科茨代尔，他不确定接下来要去做什么，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那时候，雷克斯和布里奇特刚经历了一次痛苦的离婚。又沮丧又孤独的他只能专心于孩子们的生活。但是他又大概10年没看到自己的父母和妹妹了。“他真是太糟糕了。”珍妮说，“他曾来到肯塔基，但是他却没告诉我们他在那。我妈妈和我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在2012年，查普曼搬进了位于斯科茨代尔的一套三居室里，生活变得更混乱了。在2014年7月份，他给珍妮发了一封很长的电子邮件来寻求帮助。她飞到了亚利桑那州试图帮助他把他的的生活回到正轨。“他有很多没开封的信件。他总是有一个财务顾问，因此他不知道如何去付账单。”她说。雷克斯告诉他的妹妹自己在服用赛宝松，但是他却坚持不承认自己有问题。

Ⅳ

2014年9月，当警察把查普曼关进斯科茨代尔监狱时，他们并没有告诉他为什么要逮捕他。几个小时后，当他打开手机，他收到了一大堆短信和推特。都是关于盗窃的事情。当第二天早上齐克把他从监狱带出来时，查普曼被捕的事情已经成为了头条新闻。当他们乘车回家的时候，查普曼一路上全是情绪但是却很安静。“我真的从来没见过他是那种状态。”齐克说，“他是如此的慌张而且全身颤抖。”五天后当珍妮到来时，她看到自己的哥哥独自坐在一间黑暗屋子里的椅子上。“他很紧张。”她说，“他不敢看我的眼睛。他一直在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究竟做了什么？”

珍妮安排了雷克斯飞到路易斯维尔，住进了布鲁克医院。那里的首席医生，保罗·安德鲁斯是查普曼在肯塔基时的队友。在另一个可怕的排毒星期里，查普曼体内的类鸦片药物被排空了，但是他腹部的疼痛又开始了。糟糕的是他不得不被救护车再次拉到医院，在那里的急诊室医生发现了他身体里有处溃疡。查普曼又吃了一些药，几小时后疼痛消失了。“我很生气，整个时间我都在想，我就是吃了这种止痛药而上瘾，但其实我只是得了一个溃疡。”

布鲁克医院的医生也把查普曼服用的药物换成了左洛复（治疗抑郁症的药物）。在查普曼住院的三十天里，他也受到了一些额外的心理治疗，这非常有效。

“我意识到自己已经积怨多年。”查普曼说，“我心里有很多仇恨，这可以追溯到我成长的时期，对那些说我不该和黑人女孩交往的人们，我恨他们。我也对自己的比赛感到悲哀。我有一个好的职业生涯，不过我还觉得我应该做得更多。我无法再去尝试了，我不能保持健康。我不想提起这个因为我已经是一个47岁的男人，不过我认为自己总是需要得到我爸爸的批准。我们知道他爱我们，但是他是另一个年代的人了。”

在与珍妮还有他的治疗师会面的时候，他说了很多。“我被震惊了，我从来不知道他如此缺乏安全感。”珍妮说。在住院期间，查普曼邀请父母来医院和自己见面。这是他第一次告诉自己的父亲，他对父亲的抚养方式感到很不安。“我傻眼了。”韦恩说，“从他那里听到这些让我感到自己很无能。我觉得他对我没能做到一个好父亲而感到愤恨，回头看看，他说得没错。如果你缺乏情感是不能抚养孩子的。”

从布鲁克医院出院后，查普曼前往休斯敦继续做康复治疗，这次他做的是卢卡斯运动员护理项目。他在那里待了三个月，和当地的球员一起工作，并且定期与指导老师见面。只有在过圣诞节时他才离开，他来到列克星敦与父母一同过圣诞节，他好多年都没有这样做了。

卢卡斯说最近几年里，他看到了很多运动员来找他治疗服用止痛药成瘾，尽管这个项目在橄榄球里更流行。作为一名曾经的酒鬼和吸毒者，卢卡斯对像查普曼这种运动员与自己心中的恶魔对抗的现象并不感到惊讶。“运动员会有两次死亡，他们在现实生活中会由于自然原因死亡，而在他们退役时也是一次死亡。”卢卡斯说，“他们想用止痛药、大麻或者可卡因来麻醉自己。但是当他们第二天早上醒来后，问题还是依旧存在。他们通常不会停止服药直到撞上了南墙。”

四月，查普曼又出现在了公众面前，这次是NCAA的最终四强赛上，作为特纳电视台的分析师。虽然肯塔基大学最终输给了威斯康星大学，不过威斯康星大学的球迷们还是发推特对他表示了不满。在查普曼的职业生涯里，他一共挣了三千一百万美元，在场外他又挣了六百多万，大部分钱都花光了，他说，不过他还是有足够的钱能生活一阵子的。

然而，查普曼知道自己需要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上来，不只是为了挣钱，也是为了建立起正常的生活，而且重新与外面的世界接触。无论他要做什么工作，他很肯定的是一定与篮球有关。“我也没有什么资格去做别的工作。”他说。

Ⅴ

查普曼可不是个“沙滩人”，他不喜欢沙子。他租来的车子——一辆红色道奇皮卡——与周围的普锐斯和特斯拉格格不入。然而，他正享受着南加利福尼亚惬意的生活。他在那里训练了一些高中球员，并且指导他们比赛。此时的他正坐在楼上的露台上，从这里能看到太平洋的美丽景色。“当年来到这里时你的心情很难变坏。”他说。

尽管被捕这件事有些痛苦，但是查普曼现在把它看成一次祝福。如果没有它，他体内的药物不可能被除干净；如果没有它，他不会又重新联系到他的朋友、他的父母和他的妹妹。“我告诉雷克斯我现在以他为荣，比他在球场上做的任何事情都骄傲。”珍妮说，“他最好的年华还在前面等着他呢。”

查普曼同意这个观点。“现在的生活很好，真的很不错。”他说，“我的孩子们很出色。我不再吃药了。我不再是被药品劫持的人质，不需要每天两次把难吃的东西放在舌头下面。我的身体也许并不是感觉特别好，但是我每天都能工作了。无论是从身体上、精神上还是情感上我都觉得很棒。”

正如查普曼所说的，他的两个孩子齐克和泰特姆就在屋里。他希望自己的孩子能从他的痛苦中吸取教训。“他们需要知道的是，家里有吃药上瘾的人。”他说，“看到父母离婚，我希望他们能明白维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是很难的。他们必须每天都不断努力。”他笑了，又说道：“只是他们知道了我并不是一个很完美的人，希望我没能让他们感到尴尬。”

随着时间的推移，查普曼从他的跌倒处爬了起来。去年他所经历的痛苦还时刻留在他的脑海中。虽然心中曾有恶魔，不过，一切都是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