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夜

郭忻杪

引子

一个小鬼说：“嘿，岁月在你身上留下了不少痕迹啊，老头。”

我回答道：“老？我比你快多了！你多大？”

小鬼：“23。”

我还击：“还以为你只有15、16呢，太瘦了，我敢打赌你是营养不良……”

又三四个回合垃圾话过后，我干掉了这个孩子，胯下变向、假动作、抛射、低位单打……那种感觉就像勒布朗·詹姆斯在单挑一个高中生一样。

每一场单挑胜利都会让我感觉良好，“嘿，伙计，你应该又可以在NBA立足了！”我这样告诉自己说。即便和我对战的家伙可能一周只打一次篮球，或者一周跟人单挑50次但只是个普通高中生，我依旧相信这种感觉。可在身边，却总有些家伙老给我泼冷水——“BD（Baron Davis缩写），别那么天真了，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是在跟一群小野狗打球，不算数的。”

但我依然四处打球。我永远都记得，2012年5月6日在麦迪逊广场花园，我遭遇严重伤病，被人抬着离开了篮球麦加圣地。那一刻我就告诉自己：一切都结束了，别再去想那些曾经的辉煌了，如果有人跟你提及过往一切，也要努力把它们洗刷掉，让自己变得健忘。甚至，后来我还疾言厉色地告诫过自己：拜伦·戴维斯，你恨打篮球！只是为了让未来的日子能好过一些。

奶奶说，我需要找一个新领域来转移注意力。“你永远都不能再打篮球了，孩子。当然，你是杰出的球员，同样你在其他领域也可以做得很出色。再打下去你会受到更严重的伤害，直至生活都受影响。”

她说得如此在情在理。的确，我的身体在年轻时消耗就已经达到了极限，而伤病，则给予了它极度致命的一击。

少年时，他恍如校园青春片里的男二号，和凯什·沃伦、凯特·哈德森这样的俊男靓女做同班同学，听上去都是种奇妙的体验；

青年时，他化身为体育电影男主角，2007年勇士挑落小牛创造“黑八奇迹”，至今回想起来依旧荡气回肠；

如今人近中年，戴维斯的人生又被浸满了励志情绪。因为在MSG那次严重的膝盖伤势，他已经告别NBA赛场三年多了。他在这三年多时间里试图活得精彩，参与制作的纪录片《红蓝黑帮：美国制造》甚至获得了艾美奖提名。

可即便如此，大胡子仍无比渴望重回篮球的舞台。

2012

那次重伤过后，我从篮球世界里彻底消失了。对于康复，我并不是很上心，只因为不想暗示自己还可以继续打球。当然，我也并不打算催逼着自己去证明任何东西，我不是科比，更没想过成为像他那样的人。简单说来，就是我麻木了。

记得手术过后，我经常坐在公寓门口打碟和写东西，以此来打发时间。《家庭问答》节目是我的救命稻草，我甚至把主持人史蒂夫·哈维当作自己最好的朋友，一片镇痛药下去，就能昏昏沉沉地睡着。而如果在梦中能见到哈维，我便会觉得这是个好梦。

我需要找到一个逃离篮球世界的出口，这真的是我当时的期望，也是很多亲人、朋友对我的要求。我努力踩下急刹车，和篮球之间只剩下想念了，纵使仍旧喜欢，也只是因为它曾经让我快乐，一如孩提时代的那种喜欢。

同样是这个夏天，德鲁联赛成了我的最爱，体育馆里满满的都是人，NBA明星们成为了这里的主角。很多洛杉矶孩子出现在球场上，詹姆斯·哈登、德玛尔·德罗赞、克雷·汤普森……他们如今都已经成为巨星。我呢？则看到了一种全新的能量、一种特别的兄弟情谊。我随便抽个周末来到场边，他们看到会立刻过来和我打招呼、聊天，就仿佛我还是赛场上的一员似的。老实讲，这样的场景让我忍不住跃跃欲试，渴望重新穿上球鞋。

“明年，明年或许就可以上场打球了吧。”我那么想着，结果在那个夏天再度受伤，次年反而离赛场越来越远。但感谢电影行业，我倒是离那个出口越来越近了。我把德鲁联赛当作拍摄对象，试图捕捉场上的兄弟之情，以及年轻人的崛起道路。

那时我全部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上场和这些球员再过过招。重回NBA舞台？想都没有想过。

2013

我没有为重回赛场竭尽全力，只是试图用不同的方式来接触篮球。我集中精神拍出了一部15分钟长的纪录片，并相信，如果时长达到30分钟，ESPN应该会把它选进“30分钟30个故事”系列。

偶尔也会零星地打打球，对于数据却不再有那么强烈的渴望，亦不会因为一场失利而沮丧，更不会为自己坐冷板凳而难过。一切都过去了，但我多么想找个教练然后告诉他：那个拜伦·戴维斯一定会回来的，他会证明给你看，自己绝不只是一个板凳加热器。

2014

德鲁联赛的门槛越来越高，我依然站在场边，切换到导演模式。这次我有了正式作品，名字叫《德鲁联赛：没有借口，只有出口》。

也正是在这一年，我还成为了“欺骗者队”的先发控卫。它是我儿时参加德鲁联赛效力过的球队，那时我还只是个10来岁的孩子，熟悉的教练们依旧在这里。我打得非常出色，站稳了脚跟，只因为在篮球的世界里，教练对我要求一如过往一样严格。

每个周末我都努力打球，渴望扮演队内的领袖，甚至渴望拿下联赛冠军。即便球队最终无法取胜，我依旧努力证明着自己。最终半决赛，我们面对糟糕的判罚历经三加时败北，可我却在比赛结束后做好了继续前行的准备——要彻底恢复体形，重回NBA训练营。

离开整整两年后，从快艇队训练营我开启了回归之路。因为道格·里弗斯教练加盟，这支球队有了全新的面貌，也换了新的老板。这一群人看上去是如此快乐，处处充满着正能量。

但上帝，我可是同克里斯·保罗一起训练啊，这让我以为自己是闯进《黑客帝国》矩阵了，子弹飞来对他而言根本都是慢动作。随着时间流逝，我感觉越来越好，体形也逐渐恢复。好吧，或许我有机会成为这支球队的第三甚至第二控卫，听上去很棒吧？

可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在这时出生了。我想世上恐怕再没有什么别的事情，能让我瞬间抛下篮球了。我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否正确，只因为父亲从不曾陪在我身边，所以我尝试着给出不同的答案。

答案如此简单，就是我选择放缓回归脚步，等待着王的到来。是的，我管这孩子叫“王”。我能感受到他非常喜欢篮球，可能是父亲对篮球的爱，也让他无从躲避吧。我开始到斯台普斯观看快艇的比赛，可在大部分人眼中，仍不过是赛场边的一名电影人。

看比赛时，我总是想：自己真的可以成为一名替补后卫的，很多孩子需要一个导师，而我太适合这个角色了。也就是那段时间，某次飞行途中，身边的乘客对我说：“嘿，BD，我多么希望你还在继续打球啊。”我感受到了，球迷们依旧爱我，因为我逐渐听到越来越多的人说：“BD，你还年轻，打吧！”

这种热爱让人疯狂，一种责任感遍布全身。我瞬间感觉好极了，比过去两年都更年轻，膝盖就像崭新的一样。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试试呢？又一年德鲁联赛，我的作品再次出炉，还收到了洛杉矶电影节的邀请。看来，已经没有任何借口可供我遮蔽了。

2015

我建立了自己的球队BB4L（Basketball For Life，篮球一生），德鲁联赛里强手越来越多，有全明星、有MVP候选人，还有许多后辈。看看斯坦利·约翰逊（2015年首轮8号秀，被活塞选中）吧，这孩子简直就是一头怪兽。

至于我本人，则已经可以打满全场了，上佳表现不仅吸引来了为数不少的支持者，最重要的是，时隔多年后我妻子又带着孩子前来观战。

那是王亲历的第一场比赛，他在比赛还剩8分钟结束时突然大哭了起来。我说什么了，这就是天赋！他能感受到比赛的紧张感，他一定是热爱这比赛的。而我作为他心中的英雄，无论输赢都要竭尽全力。

我要让支持我的人感到骄傲，这也是我最为想念的感觉，我一度丢失了这种神奇的触感，可2015年，一切又都回来了。

比赛感觉越来越好，受关注度越来越高，那些NBA球员们开始和我真正对抗，他们挑战我、推我、对我喷垃圾话……这些是我一直在等待着的，等待着重新赢得对手的尊重。我是如此热爱这个新的篮球时代，渴望自己能成为其中一分子。但毫无疑问，摆在面前的旅程又是漫长而艰苦的。

这也许是我此生最艰难的一次努力，这是一场我和自己的战争，我全情投入，目标明确，让篮球引领着前进。我知道，无论最终结果如何，都一定不会失望的，因为对于这次回归，即便只是可能有机会，也已倍感珍惜。那些曾经丢弃的、走失的、消亡的东西，将会全都重新回到我的生命中。

我没有什么太高的期待，只想踏着浪，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