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还是不找(三章)

2015-11-07 03:15武稚
椰城 2015年12期
关键词:餐车种花一朵花

■武稚

找,还是不找(三章)

■武稚

对花

赶着要买几盆花,偏是连日阴雨。雨阻断了我买花的路,买花的心愿却在心泥里一日一日拱出了土。

其实一直都不是种花的主。年少的时候,屡屡买过几盆将要盛开的花,它们先是绿成风景,后来拘泥僵硬,最后竟枯萎得留不住一只蚂蚁。也曾兴冲冲地刨土种花,那种子日渐破土,是充足的底肥,亦或是青春的躁动,那花倒也长得枝肥叶茂,待到开花却小如灯芯。如此这般,种花的心情日渐凉薄,耐心终变成一张薄纸。种花的念头且行且缓,最后深陷泥土,变成寂然。虽然我是那么地爱它们。

一直又是爱花的人,领口、袖口有木头扣子的花,喜欢穿碎花的长裙,黑绒缎面珠花鞋。发上的花。窗格上的花。床单上的花。赴远路去看花开。走开花的路。花在一个女人的一生中,怒放奔腾,女人如花。

做花的心愿一直藏在心中。年少的时候那些瘦若豆芽,状若竹竿的小腰,那些曾经在贫瘠的土地上探出头的狗尾草、马兰头,那些灰灰菜、那些黄花草其实都曾经是一朵一朵的鲜花啊!可是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我们总奢望去采别处的花,我们只是草,走小路,低头看人,脸会红。我们错过了星星草般的自信,错过剔透晶莹的年龄。中年的时候,女人们已把自己开到了极致,有的成为了牡丹,雍容典雅、出类拔萃,有的成了百合,有的成了空谷幽兰,更多的女人却是路边的月季,缩了水的花瓣上蒙上了灰尘。强颜欢笑言不由衷,不仅是花的命运,也是多数女人的命运。而女人们什么时候开始热衷种花了呢,必是断了做花的念头了以后吧。我外婆种花,我母亲种花,隔壁的阿婆阿婶种花。对美的渴慕,对美的拥有,对美的控制。必是心中无花才去种花,必是心中无爱才会满世界去寻找爱,倘若心中有又何必到处寻?我端坐堂前,曾做过这样的结论。而如今我急切切去买花,我心中是不是也有了一点点什么,是不是我也跨入人生中的某一路口了,这样一想,买花的步子便走得有点不稳。

把花一盆一盆放入屋中,一朵花之所以美,美在孤独,可是孤独太深了会落入陷阱。倘若阳台上片片落红从秋到冬,那清冷亦不是我种花的初衷。那么就这么高高低低的三五朵吧,这么高高低低的三五种像是情缘的浅浅深深。花与美总是联在一起,花与爱也总是联在一起。这天然之爱不仅打动了我,也打动了光阴,满屋子都是青苹果的味道了呢。爱一朵花如此容易,这单方之爱如此灿烂满足,此刻爱清澈透明。而爱一个人便不会如此简单。年少的时候爱是起起落落,中年之爱据说是满池塘鳄鱼,老年之爱总该是深入浅出了吧,爱一个人原要包容一生。而爱自己更是不易,我母亲总是对我说,你要吃好啊,你要穿好。吃好不是真正对自己好,穿好也不是对自己真正好,只有让泉水从心中流过,只有让山川静美,岁月静好,那才是真正对自己好,而多数这个时候爱是说服。现在面对这三五朵花,我还意外得到一条途径,对一朵花好,便是对自己真正好。

执意与花对视,这蓝白之花,像是心空的庭院,铺着秋意秋水,现在每一朵花都叫静心。每一片叶子都在收集光线,每一朵花都在打开寂寞,每一株都是一种站立,在我们脚下小小的土地,并且向上的力量来自内心。桃花的脸庞,太多人的用心,这一刻我不相信。在铺满鲜花的道路上,当心落入陷阱,其实鲜花也从来没有这样干过。这一切和花没有关系。天真与温柔真是锋利的刀,此刻甜言蜜语都未必能让人把心献上,而我们现在却在交换履历,温暖心情。我们都独善其身地看着对方,满屋子只有我们富可敌国的心跳,生命新鲜仿同偶遇。

花香总是意外,似乎是踩着怯意,似乎是推开半掩的房门,恰巧被我撞见,并且捕捉。往事有不少皱褶,花香总是从皱褶飘出吧。它们从虚无中飘来,将我填满,然后变淡消失。人的灵魂也是有味道的,灵魂也会发出淡香。美好的灵魂像夏风轻拂,像河水上涨。这样的灵魂即便是破碎了,满世界也都是美好的味道。现在从拥有一缕花香开始,拥有自己,蕴藏自己,释放自己。

这些花离堕落似乎还很遥远。可是那么红那么红的瓣终将会惨白成一袭皱纸,那么绿那么绿的叶终将锈迹成一堆赝品,那么繁茂的夏天也会过去。无助的花朵等着刀子的来临。这些花可能一片一片地落,也可能迟迟不落粘在枝头。花的死法也各不相同。它们似悲似喜,或是不悲不喜,它们一片一片走向自己终点。可能是死去也许是重生,可能是善意抵达,也可能是恶意销毁。我无法用花语跟贴、跟笺。不知道凋零与死亡可是一种智慧。这个时候每一朵花都叫勿忘我。

现在不去想这些罢。夜晚与花独处,淡淡的香,绵绵的情,这一刻连沉默都是美好的,这干净的初夜。这样的小屋,这样的夜晚,从此以后风来罢雨来也罢,我们荣辱与共、休戚相关。

朴素低敛,不存欲望,没有过高期待。就让我们这样过下去。过成彼此是彼此的依恋,彼此是彼此的祝愿。

这一世欢颜,或者说这一刻,让我们彼此沉醉,不说再见。

月移西窗,木门木窗寂静无声,文字与花都有些冷。就这样睡去吧,与文字与花无关的东西都不要再想。与凋零与暗伤有关的东西也不要再想。从明天开始,学会早起、浇花、捉虫、自己做早饭。学会用缄默凝视微笑来浇灌。也是有花的人了啊。

找,还是不找

在办公室上班,伸手把U盘从主机上拔下来,才发现U盘的小帽子不见了,我弯下身子、撅着身子,把自己折成个烧饼夹子,满屋子寻宝似地乱转。

不仅如此,一早上擦完脸急着走人,一失手化妆品的玻璃盖子直接栽倒在地上,那玻璃盖儿就势在地上打个旋,急匆匆地溜到洗衣机后面去了,害得我趴在地下伸长脖子伸长手臂在黑影地里乱摸。

平日里这类事情还有电视遥控器、空调遥控器,你不想找的时候它们肯定早早在你屁股下坐着,你想看电视、想开空调的时候,它们非得逃走几次不可,让你腾沙发、拽椅子倒腾一翻,就这还要看它们脾气,看看它们想不想看电视、想不想享受空调。那时候我就想应该在电视、空调上加一个按钮,一按那个按钮,遥控器就会像驴子一样控制不住地叫,就会有红外线对接,另一方就是像核潜艇一样沉得住气,也得乖乖束手就擒。由此我喜欢电冰箱、洗衣机,它们不玩二合一的游戏,它们想干活就干,不想干就不干,它们无需借别人的手干自己的活,自己给自己添麻烦。

至于在家里少了一只袜子、失了一只鞋子、丢了一只手套、掉了一只耳套、不见了一个扣子,更是想什么时候发生就什么时候发生,家就是丢这些东西、找这些东西的场所。那时候我就想,人真是奇怪,要是长成大树那样就好了,掉一片叶子,没什么,再掉一片叶子,还没什么,落了一地的叶子也没什么。可是人不能,有左手就得有右手,有男人还得再造一个迥异的女人。

这类事情还是不打紧,大不了一荣俱荣,一枯俱枯,忍痛割爱整个报废算了。可是要是遗落的是一只小螺丁、一个小螺帽、一个小马掌,那可就不是心疼难堪的问题,那可是性命攸关、或是危及到国家前途的大事了。

这些小东西,自打被造出来,做梦都在想着逃。逃到阴影里、逃到尘埃里、逃到背面去。只要它们逃走,它们的重要性立马显现,它们的形象地位立马得到提升。

它们一直在寻找机会,只要有机会出现,它们的本性立马就暴露出来,主观任性,不贪生怕死,富有冒险精神。不是一次,而是乐此不倦。丢了找回来,找回来再丢,一个东西的一生就这样找来找去,找过去了,除此之外你还能有什么办法。世间也就有了这些怎么做也做不完、怎么缝也缝不完的分分合合的事。红尘似乎也就由这些尘埃构成。

于是办公室中的签到簿旁边就绑了一只笔,任你拽多长都拽不走,电话的话筒,任你有多隐私,你也不能摘了拿到一边去打。每个人的桌子上都安了一个笔座,牢牢地拽着那笔身。可是除了话筒外,到底都没能拽住,没能拽住的东西说明它潜意识里不能不肯。

我们只能承认它们是一体的。但是不是捆绑,捆绑成不了夫妻。它们有距离,间或有不同方向目标,它们是对立的,但又得统一。它们合拢分开,分开又合拢,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就是君子合而不同,我对着失而复得的小U盘、小U帽说。

正在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听到隔壁的一个女人应该是对着话筒在喊:晚上又不回来,不回来永远别回来了,有多远滚多远。隔壁家的男人老是想滚远。

这个女人的话颠覆了我刚才的理论。对我们丢掉的东西,我刚才还认为,赶紧去找,比如帽子、盖子,比如钱包、钥匙,不假思索地去找,迫不及待地去找,怎么丢的怎么找,恨不能一下找到。千万不能被别人找到。

可是这女人的话,瞬间瓦解了我刻不容缓的理论。这些滚出去的家伙,有时你不用去找,他也能自动滚回来。有时你不用去找,过了很久(其实也没多久),他又回来了,不过这像慢火炖肉,炖得双方都受不了,在外的一方,跑回来算了。这家的乱草堆下,磁场还在,那磁场总算还没有散架、消磁。

还有一种情况,坚决不找,让他滚。有时那个人就真的滚到草丛里去了。对这些人,到底要不要去找呢?理论上讲当然应该去找,为了不让自己报废掉,为了不让自己变成直挺挺的一筒牙膏,为了让自己还是一瓶洁白细腻的雅姿、羽西,当然应该把那个破帽子、破盖子找回来。不是他有多重要,而是那瓶化妆品有多重要。

可是实际情况,很少有人愿意这么去操作,宁可为小帽子、小螺丁而弯腰,决不可以为那个人而伸头,更不用说怀有莫名的“迫切”心情了。哪些东西应该去找,哪些不应该去找?去找好还是不找好?到底什么时候去找?如何去找?这又是一个学问,一个“找”的学问,我还没弄明白。

火车里的女人

有一次出差,我坐到火车里面去。买了一张硬坐,坐下。似乎这是全车最后一张坐票,以后每上一个人就在火车中间站着,中间挤的人越来越多。中间一畦像长在高埂上的庄稼,又高又密,齐刷刷晃来晃去。

车厢里有点躁动不安,喘不过来气。带着肩牌的列车员也从中间挤来挤去。坐在座位里的人目无表情,年轻人多在玩手机,拇指不停地弹动。几个年轻的母亲在哄孩子睡,腿在上下踮抖,孩子额上的头发被汗打湿一片,一个孩子在睡梦中的脸也是苦着的,一个母亲把乳头塞在孩子嘴里。大家围着中间的小茶几热热闹闹地坐,小茶几两侧腿一个不少地挤得满满的齐齐的,座位下塞着大小行李包,还有一篮草鸡蛋。

推着餐车的女服务员过来了,穿着铁路上的蓝制服,发辫上卡着白色平角帽。餐车像鞋柜又高又瘦,它向前滚动的轮子刚好把中间的路堵实,它像收割机一样向前收,路中间的人齐刷刷地向两边倒,收割机过后庄稼又神气地站起来。当然餐车如果不小心从某个人的脚上滚过去,收割机也会像收割到某个小动物似的,发出一阵惊叫尖叫。

这些餐车真不怕麻烦,女列车员的步子也迈得十分轻快,十分钟哐啷哐啷过来一班,卖饮料茶水的,又十分钟哐啷哐啷过来一班,卖五香花生米茶干的,临近中午推着盒饭足足来回溜达了五趟,生怕有一个客人饿着。一个卖皮带的人变法戏似的出现了,脖子上、手臂上挂满长长的皮带,他挤在人群中,一边走一边吆喝,不一会还出现一个挎篮子的女服务员,挎着一篮能发出“咯答”“咯答”声音的电动母鸡。

我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注意她的。一个年轻的女人,脚边放着一个皮箱,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她靠着别人的座位站着,座位里坐着一个神气的胖子。她一直低头在看书。餐车来时,中间人立马向两边闪,她赶紧用脚踢踢皮箱,皮箱象征性地向里动一下,她把书紧紧贴在胸脯上,吸紧肚皮,腰弓向后面的胖子,餐车擦着她的肚皮走过去了,她松弛下来,把书从胸脯上拿下来继续看。有时餐车过来了,她刚好背对着人群站,那时她会尽量趴在胖子的座位靠背上,让餐车过去,书在她胸脯下,被压得扁扁的。

她就这么站着,眼里没有胖子,没有周围的人,她一直目中无人。除了那个餐车外,没有什么能惊醒她,听不到辘辘声,也没有吵闹声,她不是属于这个车厢的人。她不看书的时候,两眼看着车窗外,顺着她的视线,我看到一畦又一畦油菜花。无边无际,生动美丽,像一幅油画。

她也是一幅画,安宁平和,带着一丝内敛与笑意,那丝笑意藏在嘴角,或在心里。她是这个车厢唯一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像一柄荷叶,在人群中招摇。她也让周围的人清凉。我也去看油菜花,我也想从油菜花里找一种妥帖、自信、旷远,甚至散漫,无拘无束。

可是我却没有做到。

凝神静气的女人,神秘的书本,匍匐的油菜花。可能每一个元素都是相连的,都是不可缺少,都是至关重要的吧。我想我是缺少一本书的缘故,一本她手里那样的书。一本通向油菜花的书。

有了那本书,火车开多远,开多久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了。火车吐着气,稳稳当当向前开。我觉得这列火车的真正目的,就是把她安全送到目的地。至于其他人、其他事,在火车看来都是无关紧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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