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艺术有教育价值吗?

2015-11-07 01:41约翰凯里摘编陈俣
时代人物(新教育家) 2015年1期
关键词:凯里音乐艺术

文_约翰·凯里 摘编_陈俣

西方艺术有教育价值吗?

文_约翰·凯里 摘编_陈俣

约翰·凯里,英国评论家,前牛津大学英语教授,英国著名文学奖布克奖评委会主席。

“艺术品”是什么?”“高雅艺术就更好吗?”“艺术会让我们变得更好吗?”本文摘录自约翰·凯里《艺术有什么用》一书,有删节。

2005年最新出版的这部《艺术有什么用?》中,凯里通过解答上述一系列问题,对艺术存在的合法性这一根本问题就行了深入探讨。他的结论是颠覆性的,全盘否定了西方18世纪以降对艺术社会功用的正面看法。在他看来,所谓艺术是“神圣的”,艺术“在灵魂的最深处激起爱”,拥有“更高的真实,更坚实的存在”,它表达的是“永恒”和“无限”,它“揭示了世界最内在的本质”,这些说法都是夸大其词,经不起推敲论证的。艺术能否使人类更加完善?经典的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但凯里在本书中,却试图动摇这个基础。在他引用的大量例证中,一些调查统计的数据显得颇有说服力。一个著名案例是美国一个名叫杰克·亨利·阿波特的杀人犯在作家梅勒的帮助下爱上了写作,他在监狱写的作品成了畅销书。后来阿波特获得假释。正当大家为阿波特悔过自新感到欢欣鼓舞时,他仅仅因一次小小口角刺死了二十二岁的演员兼作家理查德·阿丹。他被重新送回监狱。凯里指出,纳粹德国时期以希特勒为代表的纳粹分子中许多人都是艺术忠实、狂热的爱好者。纳粹集中营的长官在处决犹太犯人前要欣赏他们弹奏的弦乐四重奏,阿尔弗雷德·罗森堡研究过建筑学,戈林是一位艺术品收藏家,希特勒1933年担任德国总理后在文化上的投资从来不遗余力。希特勒甚至对盟军轰炸德国城市持欢迎态度,因为他认为轰炸为实施新的城市规划扫清了道路。凯里在总体上否定艺术之用的背景下,对作为特殊艺术类型的文学却持正面看法。文学的优势首先在于它能够进行自我批判,这是任何其他艺术形式都无法做到的。文学还具有道德教化功能。

康德在若干方面都是不寻常的,因此他被认为是西方的艺术导师。他的生命是在东普鲁士停滞时期读过的,他对艺术所知甚少,也不欣赏艺术,尤其是音乐。他认为音乐是最低劣的消遣。在他看来,音乐依赖的“仅仅是感觉而不是概念”,因此不能传达观点,充其量只能归入“娱乐”而算不上一门艺术。除此之外,他还发现音乐有“缺乏礼貌”之罪,因为弹奏的声音过大,会影响到邻居。对康德来说,这是个敏感问题。他寓所附近有一座监狱,他自己曾一直受到犯人唱颂歌声音的困扰,还被迫为此事专门给市长写过一封信。

苏格兰启蒙哲学家大卫·休谟在他的《趣味的标准》一文中坚持认为,“趣味还是有一个真正标准的”,你也必须非常理智,非常有教养,你才能看穿《古兰经》追随者提出的主张,他们常常会假装从“狂野荒谬的表演”中提取出一些道德箴言。所以休谟所谓的“得到普遍赞赏”充其量也就是说“没有把天主教徒、穆斯林、农民和印第安人计算在内”。尽管休谟也准备承认作家和艺术家的判断可能会随时间改变,他相信,他们还是有一些绝对神圣不可侵犯的偏好。

大多数高雅艺术的支持者都可能会选莎士比亚作为得到广泛拥戴的天才作家,他的声誉证明的确存在着超越时空的艺术价值。但即使对莎士比亚来说,一致同意法也行不通。这不仅因为在当今世界,明显有更多的人忽视了莎士比亚的作品,同时也因为几个世纪以来,在有才智和受过教育的人当中,事实上都没有对莎士比亚的伟大形成共识。伏尔泰和托尔斯泰的诋毁之词众人皆知。孩提时代的查尔斯·达尔文在莎士比亚的作品中曾经找到“巨大的喜悦”,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改变了自己的看法。“最近我在读莎士比亚的作品,发现它们真是乏味至极,令人恶心。”

艺术能使人变得更好的信念可以追溯到古典时代。亚里士多德认为,音乐能够塑造人的性格,因此应该成为年轻人所受教育的一部分。他断言,在聆听音乐的时候,“我们的灵魂会发生改变”,“道德品质”被唤醒。但那必须是好的音乐。亚里士多德认为,坏的音乐,特别是笛子太“刺激”,只适于“技工、劳工之类”,以及奴隶和孩子们,其影响是相当粗俗的。

柏拉图当然认为艺术使人们变得更坏。不像理性和科学,艺术“与真理相去甚远”,也没有任何“真正的或者健康的目的”,充其量“只算一种运动或者游戏”,能够激起信众“悲伤流泪与反复无常”的行为。它对激情的鼓动与“人类灵魂的理性原则”是针锋相对的。柏拉图根据优劣将人类的灵魂分为九个等级,哲学是第一级,暴君是最后一级,艺术家排第六,接下来就是工匠和农民。然而只要是对“精英阶层和受到良好教育的人”有吸引力的好音乐,柏拉图还是将其视为例外;他反对那些为大众所喜爱的“邪恶”音乐。

随着18世纪的启蒙运动和美学的产生,那种认为艺术品能从道德、情感和精神上改造接受者的观念就成为西方知识传统的一部分。黑格尔的教导很有代表性。他说,“通过抑制和引导人们的冲动与激情,艺术能够使纯粹情欲的兽性变得温和。”雪莱的主张同样是乐观的,他认为诗人是“文明社会的奠基人”,因为他们培养人们的想象力,而想象力又是造就“高尚道德的伟大工具”。正如卡罗尔·邓肯在她的著作《文明的礼仪》中所描述的,这个发展过程与受教育阶层宗教观念的弱化正好是同步的,它代表了精神价值从神界向世俗的一种转移。不论是从其建筑,还是从造访者的反应来看,美术馆就像是圣殿。在1768年参观德累斯顿美术馆时,歌德从那些表现艺术神圣使命的陈列品中领略到了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就像是“进入一座神殿时所体验到的感情一样”。威廉·黑兹利特说,他感到去帕尔摩街的国家美术馆旅行一次就像是去“犹太神殿的至圣所”朝觐了一回。与在艺术圣殿中的敬虔相比,整个人世间的事务显得那么“粗俗和琐碎”。

19世纪时,一个普遍的文化假设:艺术的使命就是要改善人,而公众进入美术馆就能达到这种效果。尤其明显的是,如果能规劝穷人,使他们对高雅艺术感兴趣,这将有利于他们超越物质的局限,使他们安于自己的命运,并使他们尽可能少地觊觎、偷窃或愤恨社会地位比他们优越的人的财产,社会稳定因此便得以保障。查尔斯·金斯利代表广大受教育阶层说话,他建议工人阶层应该参观美术馆:

绘画唤起我神圣的思想——为什么不能唤起你的呢,我的兄弟?请相信,衣着破烂的工人们,尽管你们居住的小巷肮脏恶臭,你们的住所拥挤不堪,你们的孩子营养不良,你们的妻子消瘦得苍白,请相信,总有一天你和你的家人也会分享到美,因为上帝想要赐予你美好的东西,所以使你热爱美好的东西。墙上绘画里的那张脸固然可爱——但是更可爱的是清新的清晨你怀抱中的妻子。那些意大利古老绘画中的天使——他们多么优雅地穿梭,嬉戏于轻柔的云彩之间,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和孩童的欢乐!……

对于现代读者们来说,很显然这是令人作呕的伪善之词。但金斯利并不是故作虚伪,他真诚地相信艺术对于人的提升作用——他非常真诚,没有意识到那些工人可能会振振有词地发问:“为什么你和你的同类们要让我们在贫穷和肮脏中挣扎?

一个同样令人沮丧的结论是由那些艺术教育工作者得出的,20世纪中期,人们相信将艺术引入学校将对学生的个性产生有益影响,但现在看来这种信心已经销声匿迹了。美国艺术教育专家艾略特·W·艾斯纳在他的著作《艺术与心灵创造》中总结:在艺术方面的努力是否会影响学生与社会生活其他方面的接触,“到目前为止我们无法给出任何有把握的结论”。艾斯纳承认,教育的目的,就是要帮助学生在离开学校后过上自己满意又对社会有益的生活。即艺术教育可以提高其他科目的成绩。他怀疑所谓的“莫扎特效应”。按照这种说法,让学龄前儿童一个星期接触几次古典音乐,他们的空间能力可以得到提高。有些人声称,美国高中那些选修了艺术课程的学生,他们在学业成绩考试(SAT)中的分数,比那些没有选修艺术课程的学生要高。艾斯纳对此也泼冷水。他指出,不管什么专业,只要学习较多的课程,都会取得较好的学业成绩;而科学和数学课程与较好学业考试成绩之间的联系,比艺术课程的联系要强。

当然,如果文明等同于拥有艺术,同理可推,拥有艺术能使一个人更文明。但这并不是论证,而是同义反复。实际上,文明到底由什么构成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他根本就不认为西方艺术的历史是人类文明的里程碑,而将其斥为特权、不平等和社会不公正的里程碑。他进一步指出,在我们的文明中,由于艺术是在伪善的宗教虔诚氛围中发展起来的,因此它被用来为政治权利结构提供虚假的精神维度。

哈姆雷特剧照

简言之,难道我们认为文明就是生产油画、交响乐和芭蕾舞演员的机器吗?或者说我们期待艺术来保证地球的资源被平均分配,保障人不在无知和贪婪中消亡吗?大家都清楚当前的统计数据。一半的世界人口,几乎30亿人,每天的生活费还不到2美元,超过10亿人处在联合国所定义的极端贫困线以下;13亿人得不到洁净的饮用水;20亿人用不上电。与此同时,西方人却过着史无前例的奢侈生活。发达国家中最富有的20%人口,消费了世界上86%的财富。购买非必需品以便消耗过剩的财富是西方人一项主要的日常工作。就像是因为过于肥胖而实施减肥计划一样。在欧洲,光饮酒一年就要花费105亿美元,而全世界最贫困人口每年用于卫生和营养方面的支出才区区13亿美元。

刘易斯—威廉斯认为西方艺术从根源和本质上讲是一种社会区分的途径,无论这种观点是否正确,它与一些当代理论是完全一致的,例如皮埃尔·布迪厄在其经典社会学著作《区别:一种社会选择的社会批判》中所表述的观点。布迪厄的观点是根据20世纪60年代对来自不同阶层的1200个法国人所做问卷调查得出的结论。它不仅调查了那些人的美术和音乐偏好,而且调查了他们其他方面的生活方式,诸如烹饪、化妆、室内装潢、汽车报纸以及度假地点。他的结论是,趣味与客体的内在审美价值毫不相干,它只是一种社会阶层的标志,反映人们的教育水平、社会出身和经济实力。它的目的是把一个人与社会秩序中地位比他低的人加以区分。由于这个原因,上层阶级的趣味表现出他们有能力超越那些困扰社会下层的经济和实际生活的困窘。例如做一顿饭不仅仅是一种驱除饥饿的方式,而且是对一种道德风气和社会修养的肯定。这种对粗鄙食欲和生理满足的超越本身就是一种经济实力的表现,布迪厄把这种超越于康德美学中对于消除了所有欲念的“纯粹”沉思的强调相联系。他引用叔本华谴责表现食物的荷兰静物画为例来说明这个过程:

画中的水果是可以接受的,因为我们能把它看成是春华秋实的结果,也能从形式和颜色上把它看成是大自然的美丽产物,而不会身不由己地把它想成是可以吃的东西。但是不幸的是,我们经常发现那些假作自然之物,例如做好端上的菜肴、牡蛎、鲱鱼、螃蟹、面包和黄油等,这些都理应受到谴责。

关于文学,我要发表的第一个主张是:文学不像其他艺术,它能够自我批评。一些音乐能够戏仿其他音乐,一些绘画能够戏拟别的绘画,但这并不等于对音乐和绘画完全否定。文学却能够完全否定文学,它显示出自身比其他艺术更有力量和自觉。许多作家因为各种原因,以各种方式否定写作和阅读。约翰·弥尔顿在他的《复乐园》中,借上帝之子耶稣这个难以撼动的权威之口来否定书籍。场景是在大荒野,撒旦正在用各种允诺诱惑耶稣,其中就包括让他拥有古代先贤积累的全部知识。只要撒旦的魔杖一挥,耶稣这位来自伯利恒的无名青年男子,就可以变成一个知识渊博的人,犹如一座装满知识、可以四处行走的图书馆。但耶稣冷静地拒绝了撒旦的诱惑:

……许多书

智者说过,书是枯燥无味的;

坚持读书的人,他的阅读给他带来的不是相等的也不是更高的精神或判断力……

第二个例子——还会有很多例子——来自华兹华斯:

书!它是一种无聊而又无休止的争斗:

过来,听那树林中的朱顶雀,

他的音乐多么甜美啊!在我的生命中,

它有更多的智慧。

文学的模糊性使阅读具有创造性,给读者一种拥有它的感觉,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作者,迪尔霍特少年犯看守所里的那个少年犯在读了《蝇王》之后称“我有了丰富的想象力”,他表达了所有读者的心声,虽然文学可能会帮助你进行自我批评,它却不能把你变成一个更好的人。但是文学丰富了你的头脑,给了你思想、文学和韵律,这些都会让你终生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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