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 人 史

2015-11-17 09:17
诗选刊 2015年3期
关键词:燕山山顶石头

大 解

个 人 史

大解

走失的人

就算你有劲能够不停地走

在我看来也不过是在地上蠕动

如果你走得太远了就会消失在河套里

在后面留下一大片虚空

有一次我故意走到天空的外边

把一切都抛在身后

但小路随后就跟了上来还有一股风

尾随我很久被我发现后不欢而散

那天我至少见过四个人

在河套里奔走好像有什么急事

在他们走过的地方没有留下脚印

只有几个身影落在地上真人已经脱身

2009.1.12

燕 山 赋

田野放低了自己以便突出燕山

使岩石离天更近

山顶以上那虚空的地方

我曾试图前往但更多的时候

我居住在山坡下面在流水和月亮之间

寻找捷径

就这样几十年我积累了个人史

就这样一个山村匍匐在地上放走了白云

据我所知那些走在老路上的

拂袖而去者多数回到了天堂

剩下的人打扫庭院继续劳作和生育

燕山有几万个山头撑住天空

凡是塌陷的地方必定有灯火

和疲惫的归人

他们的眼神里闪烁着光泽

而内心的秘密由于过小被上苍所忽略

我是这样看待先人的他们

知其所终以命为本

在自己的里面蜗居一生

最终隐身在小小的土堆里

模仿燕山而隆起

外乡人啊你不能瞧不起那些小土堆

你不知燕山有多大有多少人

以泥土为归宿又一再重临

燕山知晓这一切不遗忘这一切

因此山不厌高水不厌深

尘世不厌匆忙的过路人

我只是其中之一但我之所爱

已被燕山所记载也被土地所承认

2009.6.25

天 光

雨越下越小最后变成了绒毛

绒毛散尽以后阳光穿透云彩的缝隙

斜射下来越过远山向平原移动

天光泄漏的地方有人走进麦地

把麦子捆在一起斜搭在肩上

这是多年以前的景象了如今

收割机抢在乌云之前开进田野

要么被大雨拍死要么将麦子一扫而光

也有天光乍现之时当远山一跃而起

挡住了南风的去路总有一些人

闪现出皮肤的光泽赤膊走在原野上

我不一定认识他是谁

既然他敢在云彩开裂处行走

他就有可能在天光的跟踪下离开自我

找到神的故乡

雨越下越小最后云开雾散

土地暴露出坑洼和水泊满地都是阳光

我不由得转过身向后望去

看见往年的流水一片迷茫

2009.7.9

暴雨即将来临

先是云涌尔后风起

最后一道阳光在群山之巅消失

从那打着漩涡的云脚处下沉的风

带来恶意把树冠按向地面

又揪起我的头发像玩弄一支毛笔

我急忙跑下山坡

在闪电裂开之前人们心怀恐惧

从前我是否做过错事?据说

雷霆劈开一个坏人咔地一声

裂成两半然后扬长而去

此刻雷声尚在远处云还在下沉

小路逃向深山在我的脚下卷曲

我越来越慢真的跑不动了

天啊饶了我吧

就在此时雨幕从黑黢黢的远方

悬挂着向前飘移

群山降低了高度最后完全消失

我被天空威胁说出了原罪

然后跪下等待宽恕或被一阵风轻轻扶起

2009.7.11

雨 后

雨过天晴以后月亮变得光滑

适合抚摸但不适合收藏

在透着白光的云片边缘一个肥胖的月亮

陪我散步顺便去看望一个兄长

他也是个胖子脸是圆的

脑门油亮胡子后面是笑容

我们经常聊到深夜有时月亮都走了

我们继续聊我们能把石头坐热

让心发烫甚至燃烧起来

今夜月亮正肥阵雨刚过可以豪饮一场

我已经三天没有喝酒了三天是多久

你们可以算算不能再等了

一旦月亮藏到山后风就会来

栅栏是靠不住的灯火引来的东西

一般人驱赶不散

今夜这么好就是白水也能喝醉

趁着星星和花生米都在发光我要

加快脚步去与兄长喝上一壶

想到这里我已经有些醉意

脚步晃了起来幸好大地没有倾斜

一股轻风过来把我扶稳

2009.8.26

黄 昏

山谷里空气顺着斜坡下滑

落叶在抢占角落还有一些正在飘零

事物加快了下沉的速度黄昏从天而降

我看见低处的阴影越积越厚

它们的目的是包围一盏灯

凭我的力气截住一股凉风绰绰有余

但我控制不了阴影

凡是来自井底和墙缝的东西我都恐惧

整个村庄都被暮霭淹没了

这不能怨我一个人

不是还有村长么?

他有领导活人和死者的能力

他见过乡长和县长并在月亮下面

得到过神的接见此刻他在哪儿?

我这样想着黄昏已经变暗

整个山谷就要被夜色填平

小路上另一些人

也在走着是那么零散模糊

却怀着足够的理由向灯火靠近

2010.1.11

日 暮

华北走廊尽头一只甲虫在墙角下打洞

它的屁股对着平原头钻进土里

爪子往外刨土落日的余晖照在它的尾巴上

有一点点反光

秋风穿过走廊

在傍晚时分吹拂在甲虫身上黑甲虫

对挖坑有着天然的兴趣它忙着

也许正是由于凉意加深了它的忧虑

急于建造一个安身的小窑洞

一个小孔在忙碌中渐渐形成

甲虫已经钻到了深处用屁股推出松土

我真有点羡慕它的窝了但我肯定住不了

整个过程我都在观看在欣赏

甲虫没有一丝察觉它不知道

太阳落下时溅起了漫天霞光

用不多久人类的灯盏也将次第亮起

而它的家是黑的我一直在想它的灯

不是藏在心里就一定悬在天上

2010.1.18

秋 风 辞

把小草按在地上算不上什么本事

秋风所彰显的不是力气而是凄凉

我知道这是对我的威胁其警示意义是

如果你不服气就摧毁你的意志

然后吹凉你的身体让你在离家的路上

无限悲伤

显然这是一次错误的对抗

我无意与秋风交手我的手用于抓取沙子

最后剩下的是手心里的时光其余都漏掉了

就凭这一点我不是秋天的对手

请你松开那些小草我认输了

趁着夕阳还在山顶上闪光

请你给我一条出路

让我把一生的苦水喝下去

然后洒泪而去消失在远方

这样可以吗秋风啊看在上天的分上

饶恕那些弱小的生灵吧如果你非要

显示毁灭的力量就冲我来

把我按倒在地再用尘土把我埋葬

2010.1.18

山 口

快走或慢走都没用了天黑以前

到达山口已经不可能就是风从背后吹来

给你一些推力也走不了多远

阳光退到山顶以后道路会萎缩

甚至融化让你消失在黄昏中

我停住脚步向乌鸦打听路途

它啊的一声就飞走了啊是什么意思?

乌鸦是黑暗的同盟它不可能说出实情

我决定试一试运气闯过去

直接穿过这个夜晚

只要心里的灯还在

我就能从星星那里借到火种

这时天色渐渐暗下来

蚂蚁钻到了石头下面

石头却释放出内部的阴影

我加快了脚步感到风从地下浮起

慢慢向高处抬升而山口却在下沉和凝固中

降低了尺寸让我这个走了半生的人

略感疲惫却充满了信心

2010.1.27

在 旷 野

在乌云聚集时出走这无疑是

一种对抗的信号容易引起天空的愤怒

我说的没错先是闷雷在远处轰响

随后山脉在暗中移动

这时奔跑已经来不及了

一旦空气也跑起来暴雨随即来临

最使我心慌的是

一股旋风也在追我这个家伙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我用手指着它

厉声喝道:呔!不要再追我!

它就站住了随后化解在空气中

暴雨来临时灵魂是虚弱的

在追逼之下我敢跟它拼命

这时悬挂着雨幕的黑色云团

铺排而来第一个砸在地上的

不是雨点而是雷霆

与我一起承受打击的还有荒草

蚂蚁甲虫和旷野上的石头

它们比我还要卑微和恐慌

却坚持着从未埋怨过自己的命运

2010.2.4

夜访太行山

星星已经离开山顶这预示着

苍穹正在弯曲

那看不见的手已经支起了帐篷

我认识这个夜幕但对于地上的群峰

却略感生疏它们暗自集合

展示着越来越大的阴影

就是在这样的夜里

我曾潜入深山拜访过一位兄长

他的灯在发烧而他心里的光

被星空所吸引

现在我不能说出他的名字

他的姓氏和血缘像地下的潜流

隐藏着秘密

我记得那一夜泛着荧光的夜幕下

岩石在下沉那种隐秘的力量

诱使我一步步走向深处

接触到沉默的事物却因不能说出

而咬住了嘴唇

2011.3.3

浮 云

火彩飘在天空从流霞中穿过的云雀

已经染上一层颜色晚风也添加了许多晕红

这时整个西天都在燃烧神在扑火

说实话我没有帮他

而是远远地看着云阵下面

肉体的浮云

此时没有钟声我却分明感到

时间的轴心在运转围绕它的

是万物之命

我说出这些

是否有些过分?

就在我忏悔的时候晚风从背后吹来

我转身看到黄昏正在翻越山脊向西缓缓迫近

一边是激情在燃烧一边是灰烬在下沉

我夹在中间不觉几十年过去

神啊你能否告诉我什么是人

2011.3.18

春 天 里

从风向推断那些摇晃的人们

最终将与春天和解承认现实的可靠性

那些脚印身影呼吸喊声笑容

都是真的在他们呈现自身以前

梦境已经分解和消化了生活的另一面

把幻影转换为现场

这时老人丫头小屁孩儿

都在彰显着活力

乞丐也换上了单衣健步走在路上

我跟三个熟人打招呼

他们的笑容分散在两腮而眼睛

被挤在一起眯成了一道缝

在春天超越前人只需要半斤力气

引领来者则需要速度和激情

我顾不上回答人们的问候快步走着

几乎要飞起来若不是我及时伸出一只胳膊

把自己拦住我将冲到自己的前面

2011.3.21

起 身

我已经在河滩里走了一天了

不能再走了一旦山口突然张开

会把我吸引到黄昏弥漫的平原上

被暮色包围而灯火却迟迟不肯出现

为了把我缩小平原会展开几千里

让石头飘得更高成为远去的星辰

如果我往回走山脉肯定会阻拦

要想推开那些笨重的家伙实在是费劲

想到这里我就坐了下来

我真的愁了究竟如何是好呢

就在我发呆的瞬间

从平原涌进山口的风带着尘土

吹进了我的裤腿和袖口与我心里的凉

正好相等我脱口而出:就这么着啦

说完我就起身

2010.3.4

原 野

从太行山滑下的西风顺着斜坡和山口

疏散在华北平原上走出麦田的人

在傍晚镀上一身金光

他已摘下草帽甚至松开了绳子

让白云自己滑翔

原野太空旷了我不由地

张开双臂看到自己的身影

越拉越长像伸出体外的十字架

倒在地上

传说这是一个路口

可以通往故乡

此时夕阳西下一个大于自我的人

正在融入这个世界并展开了翅膀

当我认出他说出他的身世

语言褪去了花纹像波浪起于麦田一角

遇到泥土后恢复了平静

2013.5.29

山 顶

1

天气转暖以后我想到山上走走

离天越近的地方越干净尤其是山顶

我滚下石头的地方现在是个浅坑

岁月已经把它磨损但没有填平

我抱过的松树流出了松油我折断的树枝

从旁边长出了新枝

对于山脉来说几十年算个屁

而一个人几十年就老了甚至蚂蚁

也敢爬上他的大腿甚至清风

也敢带走他的灵魂

在山顶

我能不能望得更远?看来这个想法

明显有些愚蠢都这个岁数了

应该知道命里的灰尘落向何处

应该回避天涯向自身沉沦

我可能是个异数

给我一副眼镜我的目光

就能绕地球一周望见自己的后背

给我一个推力我就能离开自我

找到新的路径

对现在就动身到山顶上去

到了山顶如果我还能继续往上走

那该是多么轻松

2

燕山是我的靠山一到平原我就发呆

平原太平即使有石头也无法滚动

你们不知道把石头推下山巅是多么过瘾

我和伙伴一齐用力说下去吧

石头就下去了无论多么不情愿它也得滚

我对山顶的热爱多半来自石头

童年干了多少坏事已经记不清

我对不起石头石头啊

原谅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吧

如今我已在平原居住多年

想到这些心里就愧疚

因此我常常北望燕山其实根本看不见

我只是望着那个方向想着那里的人们

燕山是这样一座山脉山上住着石头

山下住着子民中间的河水日夜奔流

好像有什么急事依我看也没什么急事

不过是接受了大海的邀请

大海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水做的平原

但我没在海里住过也不敢妄加评论

2010.1.13

太行游记

1

我们经过一面山坡时松鼠受到惊吓

一下子蹿到树上然后停在树杈上往下观望

这一切发生得非常突然当你缓过神来

注视它它已经在别处隐身

初夏的阳光照在阴坡并不炎热

但气温明显在上升在我们走过的

林间湿地上有几只野鸡的脚印

太行山往往是这样要么悬崖直立

要么峡谷幽深当你走在谷底

会看见岩石内部的阴影

说不定什么时候松鼠会再次出现

它在石头上跳跃有时捡起一个东西

抱住转动啃然后迅速放弃

它的两只小爪子慌张而灵敏

这时有人喊了一声

我们也跟着喊了起来

在我们喊叫之前太行山是静的

就是一块石头暗自挪移也会引起轰鸣

2

邻近中午我们到达了山巅

五月的山巅低于六月

更矮的山巅被天空缩小让人蔑视

有人凭高远眺有人在大喊

而我认为山巅是用于滚石的

但我不敢造次忍住了冲动

这时太阳的光束垂直而下混合着空气

构成了暴力在光与光之间的缝隙里

时间露出了它的密码可惜我无法破译

相对于时间和暴力山脉显出了耐力

而我就不同了我必须在天黑以前下山

否则我将被留在天上被迫发光

或者蒙面而行不敢留下足迹

3

太行山的黄昏来自山洞

要么就是来自老人的内心

在下山的途中

我们遇见一个皱纹大于皮肤的人

他说天快黑了于是天就黑了

这个老人是谁无人知晓

而我是谁竟然也难以自辨

夜幕降临时太行山是含糊的

如果再犹豫片刻你将被抹去

只留下一个姓名

幸好山下的灯光次第亮起

有人用暗号与神通话点亮了星星

在我们到达客栈以前

太行山已经完全融化

在夜幕里几乎无法辨认

4

夜宿太行山一群人都很兴奋

唱歌聊天折腾到后半夜

有人提出摸黑上山有人吓破了胆

在星光下吐出苦水

最终人们还是睡去

大睡者脱光了衣服鼾声如雷

失眠者辗转反侧双目失眠

我乘人不备溜出了客栈

数了数星星发现少了一颗

天上可能出事了我这样想时

远处传来了犬吠和鸡鸣

这里顺便说一句山里的星星大于鸡蛋

但小于西瓜至于芝麻大的灯光

就不用提了凡人类所造之光

都将熄灭只有神的家里一片辉煌

2010.5.6

过唐古拉山口

唐古拉山口天空透蓝

逐渐抬升的高原使远山变得低矮

那些积雪的山峰是凉风出逃之地

在火车行驶途中

那些白色山脉逐渐从苔原地貌的后面缓缓

升起

其威严和圣洁让人敬畏

就在斜坡延伸的空旷之地

雪水融化所形成的细流隐藏在草丛下面

若不是云彩在地上投下暗影你会忽略

弯曲流水的微弱反光

直接被远处连绵的雪峰所吸引

那勾魂的

雪山后面深蓝的天空一直在飘动

我知道此时即使风已经停下

经幡依然要展开抖掉世上的灰尘

2011.6.16

清 晨

晨又回来了,还是那些光,从天空洒下来。

我习惯地伸出手指,看了又看,是透明的。

这是早晨的第一件事,总是看了又看。

指缝间的光漏掉了,我的手指是前人的手指。

2011.8.13

个 人 史

时间使我变厚它不断增添给我的

都有用有时我穿过一个个日夜

回到遥远的往昔只为了看望一个人

有时我把一年当作一页翻过去

忽略掉小事

和时光留下的擦痕

岁月被压缩以后挤掉了太多的水分

能够留下的不是小幸福就是大遗憾

有时我把十年当作一个章节

倒退五章我就回到了幼年

人生就像一本书当人们读到最后

把书卷轻轻地合上看到我过于菲薄

我只能深深地抱歉

有时我把百年看作一世万年过去

我就是生命潮水退落后

留在岸上的一粒沙子

百万年后我才能回到神的手上

成为一粒真正的灰尘

2010.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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