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开的格桑花

2015-11-17 13:50杨良平
微型小说选刊 2015年19期
关键词:新兵栅栏上车

□杨良平

盛开的格桑花

□杨良平

我当新兵排长的时候,有一个藏族新兵叫次主,中等的个子,面颊上的高原红很显眼,刚到新兵连的时候,不会说汉语,只会嘿嘿地笑。

新兵三个月后,次主已经能说简单的汉语,甚至可以写出一些常用的字,大家都说这小伙子不错,从来没有烦心事,整天笑嘻嘻的,你骂他打他,他还是冲你笑。最重要的是他很刻苦,经常别人休息的时候,他在学汉语或者跑步做俯卧撑。班长很喜欢他,我也很喜欢他,就把他要到了我们连。

新兵下连的时候,次主除了文化差点之外,其他的科目都可以和最优秀的战士比一比。他每天坚持做1000个俯卧撑,军区首长下来考核,我们连选的就是他,这是我们有史以来第一次让新兵迎检,结果他非常争气,俯卧撑做了1800个,做到后来,脚和手都在发抖还不放弃,所有官兵都被他的顽强感染了,拼了嗓子给他加油,最后首长说:“小伙子,很不错,不愧是铁甲精兵。”

从此,次主的名字就在我们部队响亮了起来,有人问,你哪个单位的,只要回答“次主那个单位的”,别人就会欣然领悟。领导们每次下来视察总要问上一嘴:“次主呢?”然后次主就笑嘻嘻地站在那里,用蹩脚的汉语向首长问好。

人怕出名,次主出名了后,单位上有什么示范性科目总要叫他,每次他去示范,就由我们连出人保障,我们感觉很光荣。

次主来连队第五年的时候,已经会说流利的汉语,还不时发表豆腐块文章。我们不知道随他参加了多少重大的活动,次主也为我们连队争得了无数的荣誉。因为他开朗的性格,顽强的品质,所有接触过他的人都喜欢他、佩服他—他早已经成了我们用来激励战士的典型“身边人”,而此时我也升级成了指导员。

这年,单位上换了一批新型坦克,体积和马力都远远大于先前的,而且炮塔上还装上了防护装甲和栅栏。这些变化让原来漂亮的“三步上车”动作变得很难,领导们探讨了很久也没有结果,有人建议根据实际情况改成“五步上车”,有人嫌“五步上车”不好看,最后决定选个素质好的战士试一下,很自然就想到了次主。

“行不行?”领导问。

“行。”次主回答得坚决有力。

次主走上前比画了一下,后退十多米,突然启动,冲上去,脚蹬在履带上,抓住护栏,一个腾空,正好落进了炮塔门里面。所有人拍掌叫好,但次主不满意,他和领导说,动作不舒展,一举一动都没有力道。

“再来一次?”领导问。

第二次动作进步了,看起来非常优美,大家都认为很棒,连摄影师都说很漂亮。

次主说,自己做动作太专注,没有把敌情观念体现出来,而在实际战场上,要时刻防备敌人和侦探敌情。

照他的要求,领导同意再拍一次。战场的情境出来了,第一脚也踩实了,但是第二脚踩到栅栏上准备腾空的时候滑了,脚卡在栅栏里面,整个人跌了出来。

只听见“砰”的一声,大家吓坏了。

次主的后脑勺撞在装甲板上,血很快染红了装甲。大家七手八脚把次主扶了下来,军医马上为其止血,一会儿血从次主的鼻孔和耳朵里面流了出来。

“我没事吧?”次主没有昏迷,他冷静地问道。

“没事,没事,只是擦破了点皮。”我轻声地哄他。

次主摇了摇头,用手擦去鼻子上的血,很快更多的血涌了出来。他冲我们微笑,安慰我们说:“没事的,你们放心吧。”

很快,担架来了,大家把次主搬上去,直奔医院。在路上,又有很多血流了出来,次主一直很平静,还时不时冲我们微笑,但是我们发现他笑得越来越弱,越来越困难,后来就不再笑了。我们都吓坏了。后来他告诉我们,他头很晕,很痛,眼睛也睁不开了,他以为他要死了,但是他一直默默告诉自己:我是个军人,是个绝不放弃的军人,一定要坚持住,万一真要死了,也要死得体面,死得像个军人。

终于到达医院,我们都好像经历了两个世纪,次主强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以此告诉我他没事,但是进手术室的时候,他还是交代了我一件事。他说:“指导员,万一我醒不过来,亲手把抚恤金交给我妈妈。”

后来我才知道,次主的爸爸是个酒鬼,又爱赌。次主心酸的童年和妈妈相依为命,底下还有两个妹妹。从苦难的日子熬过来的孩子能这么开朗真是难得。次主说,我们西藏有一种花,叫格桑花,看上去弱不禁风,可风愈狂,它身愈挺;雨愈打,它叶愈翠;太阳愈暴晒,它开得愈灿烂—妈妈说做人要像格桑花一样。

X光片出来后,医生问我们谁能负得起责任,我第一个站出来,说:“我,我是他的战友。”

接着大家都站了出来。

医生说:“病人的脑部有两处裂痕,要马上开刀。”

我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

时间过得很慢,有些战友开始焦急得走来走去。一个多小时后,医生出来了,我们想上前询问,医生做了一个退步的手势,在外面转了一圈后又回手术室去了。

看样子非常严重,有的战友已经开始轻声地啜泣。

又过了一个小时,医生终于出来了。

“怎么样,医生……”我走上前去问。

这个年迈的医生摇了摇头,我一下呆住了,大家都露出了痛苦的样子,随时都有可能大哭起来。

“我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病人。”疲态尽现的老医生说,“从他进院,照片到动手术,始终保持清醒,那么坦然,那么自信,真是钢铁战士。”

“那他到底有没有事呢?”我大声问。

“现在还不知道,但是病人已经度过了危险期,观察一段时间,看有没有后遗症。”

大家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我们去看次主的时候,他正在大口大口地吃东西。护士说:“这位病人手术醒来就能吃早餐,真是少见,普通人现在只会呻吟。”

“能见到你们真好!”次主裹着绷带的脸居然向我们微笑,他总是那么快乐。

第三天,部队领导捧着果篮来看他,次主已经能够准确地回答领导的提问。领导说,这真是个了不起的战士啊。

是啊,他是我最亲密的战友,和他一起上战场,我放一百个心。

一个月后,次主出院了,我们担心他有心理阴影,不让他拍“三步上车”的视频。他自信地说:“放心吧,这次我一定行。”

(原载《故事报》2015年第2期 江西周浩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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