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的永恒之爱

□邱华栋

血染的永恒之爱

□邱华栋

布拉提追赶那只火狐狸，已经整整一天了。那是一只有着一身漂亮的火红色皮毛的母狐狸。

两年前，布拉提举行“银奶洗手宴”的时候曾经宣布，他再也不抄起那杆跟了他三十年的猎枪，而且发了誓：“只要再抄起那杆枪，就把它砸了！”可他为什么要违背自己的誓言，而想去捕获那么一张火狐的皮呢？

他的儿子拉吉没能进入高中，但那所中学的校长洛依私下表示，假若布拉提能给他弄一张火狐皮的话，那么拉吉上高中的问题就好办了。

布拉提是多么爱他的儿子啊，为了对得起塔林娜娅—拉吉死去的母亲，自己心爱的妻子—他也要让儿子继续去上学……

这时，他正趴在一丛红柳之后，火狐正在掏挖着一丛骆驼刺下的沙鼠洞。只见它飞快地用前爪往外扒着沙土，他为什么不开枪呢？他在寻找机会。因为火狐是非常罕见的，因而也就格外珍贵。只有把火狐打个眼对穿—子弹从一只眼进从另一只眼出，狐皮才是真正有价值的。

然而这个机会是多么难寻啊！火狐也丽做妈妈啦，但它的丈夫毛瑟在孩子降生十天后，便被一个人开枪打死了，从此也丽便担起了丈夫的责任—去寻找食物。这时也丽已经刨开了沙鼠窝。好家伙，有十几只硕大肥圆的沙鼠！也丽欢叫起来，把它们一一击毙，然后叼起它们准备踏上归程。

就在此时，它那双机灵的耳朵忽然捕捉到了异常的响动，它本能地往下一趴，而同时，一颗子弹带着呼啸，擦着它的头顶而过，也丽撒开腿便奔逃而去……

布拉提沿着沙地上也丽的脚印追去，他已经不知不觉地进入了被人们称为死亡地带的沙漠腹地。

那只火狐又能跑到哪里去了呢？就在疑惑间，他突然感到焦渴难耐，慌忙中摸遍全身，才发觉水袋早已空了。他想踏上返程，然而一想到儿子，他马上决定：追下去！一定要得到那张能改变他们家命运的毛皮！

也丽也跑得累极了，当它翻过一个小沙包时，沙包下赫然生着一大丛沙棘，它悄悄到了沙棘下的洞口，立刻用爪子刨了起来。突然一个活物蹿了出来，它飞快地捕获对方，才发觉猎物不过是一只血蜥蜴。它吃了下去，这才感到了体内能量的复苏。

当它休息了片刻，那令它恐惧的脚步声又追踪而至。于是也丽起身继续向苍茫的大漠腹地奔去。终于望见那一大片红柳了！也丽非常激动。它快速地跑到了近前，忽然，一群黑鸟从红柳丛中惊惶地飞走。猛然间也丽察觉：不好！

它飞快地跳进红柳丛，眼前的景象使它呆住了：四个孩子死去了，而它们的双眼都被鸟儿啄去了！泪水立刻挂满了它的脸，浸透了它的心。那脚步声又响了起来，也丽猛然愤怒地转过脸，用仇恨的目光盯着那个从沙丘后一点一点探出身子的黑影！它依恋地望了一眼死去的孩子们，才隐入旁边的红柳丛中。

布拉提又追了上来，他瞧见了这片红柳丛。他拉开大步，快速跳进红柳丛。他呆住了，他掉了泪。人也是动物，他有爱自己后代的天性。何况布拉提是为了自己的后代而扼杀了别的动物的后代生存的权利！他感到了一种深深的罪责！

当他凝立于苍茫之中独自忏悔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种异样的响动。他慌忙转过身来—这才发现火狐，正饱噙着泪水，用极怨毒的目光盯着他！

布拉提一下子便将枪取了下来，瞄准了火狐。但是当他正要扣动扳机的一刹那，一种怜悯涌上了他的心头。他一瞬间觉得，难道自己间接地杀死了火狐的四个孩子，还要去杀死孤苦伶仃的小火狐的母亲吗？

他有些迟疑了，猎枪的枪口渐渐在低垂……然而这个时候，突然远方大漠之中，一个大大的棒槌似的沙柱立了起来—那是龙卷风沙暴，正向这儿扑来！

人兽依然对视着，这两个生灵啊！

布拉提发现了那龙卷风沙暴，不禁猛地一跺脚，大吼了一声：“快走！”随即便俯下身子，把四只小火狐一只只摆好，然后用力推动沙土，把它们掩埋了。而当他再次转过身时，火狐已经不在了。布拉提急忙向安全的地方奔去……

幸亏沙暴的中心并不经过此地带，否则，一切不堪设想。为了生存！布拉提心中喊着：我不能死！我还有儿子！我还有儿子！

夜，一切归于寂静，也丽逃脱了这一场灾难。它从一片胡杨林中走了出来，它迷路了。

当它环视了一圈之后，清楚地发现，离它不远的高坡上，有一个黑影伏在那里。是布拉提，他死了吗？也丽想走过去看看，但它又害怕敌人是在装死。终于，也丽走到了布拉提的身旁。

布拉提没有死，他只是暂时地昏迷。肯定是缺少水，也丽想。那个小湖离这儿至少也有一百米。救不救他？也丽犹豫着……它想起了刚才那渐渐低垂的枪口，想起了他掩埋小火狐尸体的情景，它终于决定搭救布拉提了。

沙丘底下，就是那个小湖，也丽没费多少力气就将布拉提沿斜坡拖了下去，将布拉提的半张脸浸在水里，让他吸取必要的水。布拉提渐渐醒了，一顿牛饮之后，他翻过身来，而呈现在他面前的景象又一次使他呆住了！

这时候早晨的太阳刚刚升起，火狐正对着刚升起的太阳，像朝圣似的，亢奋并且愤怒地带着无限怨艾地长嗥着。那声音似乎是在发泄着某种郁积了很久的愤懑，太阳也仿佛听懂了它的话语，用血一样的光芒，把这个沉寂的大漠抹上了一层血淋淋的恐怖……

顿时，一种恐惧和寂寞在布拉提心中蔓延开来。他感到了惶恐、焦虑和不安，这时，他又想起了儿子，猛地，他从身上取下枪，这时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砰”的一声枪响，火狐倒了下去。突然他想起了什么：我怎么到了这个地方？我记得清清楚楚，倒下去时是在一片沙地中啊！

当他的视线扫到从对面那个大沙丘上拖下来的痕迹，他终于明白了—是火狐救了他的命！他发疯似的吼了一声，跑到火狐倒下去的地方，一把抱起了火狐，一切都晚了！

茫然？惆怅？痛苦？他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之后，他把火狐的尸体连同那支猎枪放在一起，用胡杨枯枝燃起了一堆火……

（原载《云豹斑斑》北京燕山出版社 北京杨白林荐）